轉載自：珍野苦沙彌的客廳　作者：伊連

(編者序)日本漫畫鬼才─浦澤直樹原著漫畫《MONSTER》怪物，1994年起連載於「BIG COMIC ORIGIANL」漫畫雜誌上，連載期間曾經獲得第46屆小學館漫畫賞「一般部門賞」及手塚治虫文化賞的「漫畫大賞」、第1屆文化廳媒體藝術祭漫畫類「優秀賞」……等獎項，漫畫銷售量累計突破2000萬冊；是一部將醫學心理、人性、哲學、社會、經濟、政治、文化等多角度探討話題於一身的成人式漫畫。

故事描寫一位日裔腦外科醫生-天馬，為了奉行醫生的真正使命，不願服從院長所要求的搶救市長的手術命令，而救活了一名瀕死的少年-約翰；但是卻在九年後，發現他救的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怪物…。

《MONSTER》透過醫生追逐兇手的歷程，闡述人類心理黑暗的一面。讀完本部作品後，會讓人深深地探討故事中所登場的"怪物"是否就存在於現實世界你我的心中？亦或是自我的另一種延展意念呢？

故事：

日本人天馬賢三在德國杜塞道夫市當醫生，一如一般的在外國的東方人，他老實木訥認真。他被喻為是腦外科的天才，一拿起手術刀，簡直判若兩人。醫院的院長很看好他，院長的女兒伊娃也同他交往。可是事實上卻是利用他，叫他為大人物治病，為自己寫學術論文。其實如果天馬繼續這樣下去，會慢慢往上爬到院長的位子。天馬日本家裡也是開醫院的，但因為天馬是次子，所以繼承權輪不到他，他於是到國外尋求他的機會。

但是他覺得自己這樣很窩囊。好多人都對他冷嘲熱諷，自己想做的事總是要讓位給院長的事。那一天，有個土耳其人被送進醫院，原本是由天馬執刀，但天馬卻被叫去為一位知名的聲樂家開刀。聲樂家活下來了，土耳其人死了。土耳其人的妻子責罵天馬，因為她先生比聲樂家早進醫院，卻被延遲治療。土耳其婦女哭泣的景象一直留在天馬的腦海中。天馬對女友伊娃訴說，但卻得到伊娃冷漠的回應「人命本來就不是等價的嘛！」這句話深深的震撼了天馬。

於是在下一場市長或李貝特家的小兒子的手術中，他選擇了先送來的李貝特家的小兒子。李貝特是尋求政治庇護的前東德官員，他帶了太太、雙胞胎兒女來到杜塞道夫，不久卻遭殘酷的殺害，只剩下頭部中彈的兒子約翰和受驚嚇的安娜。天馬決定一定要治好可憐的約翰。

因為天馬的決定，壞了院長的如意算盤，市長在天馬技藝不精的同事手下死了。所以天馬在醫院的地位也一落千丈，伊娃當然也跟他分手了。心灰意冷的天馬看盡人間冷暖，向病床上的約翰抱怨這世界的不公不義，他希望那些人都死了算。院長雖然沒有市長當活廣告，但小約翰也是不錯的選擇。在不顧天馬的反對下，院長擅自將受驚嚇，只能吐出「殺了他」的安娜帶到約翰面前，想來個感人的會面。結果，安娜遭受更大的打擊而昏倒。所以感人的會面泡湯了。但是院長等人卻不死心，在約翰面前說著自己的計畫。 

但是，隔天發生了可怕的事，參與這次會面的人，也都是天馬討厭的人，都被下毒而死了。天馬莫名其妙地得到「好處」，他在醫院又受到重用。九年的光陰過去，院長等人的死因仍是謎，卻因為一件無子嗣中年夫婦連續遭殺害命案的目擊證人被送到天馬的醫院，解開了院長及多對中年夫婦的命案其實都指向同一人，那謎樣的美少年，凡見過的人都得死。

天馬見到他了，但天馬活下來了，因為天馬是救活他的人。那有著美麗外貌的怪物，就是約翰。天馬質問他，為什麼殺死院長？約翰回答，不是你在我的床前說希望他們死掉嗎？所以我想報答你啊！約翰當著他的面，殺死了他救活的目擊證人。沒有其他人能幫他作證，人不是他殺的，伊娃卻在這時候跳出來，嚷著天馬當年拋棄了她，是天馬殺死了院長和證人。天馬百口莫辯，沒有人相信約翰的存在。這時又傳出有中年夫婦遇害的消息。天馬決定要告訴世人這樣惡的存在，並要親手了結他曾賦予生命的怪物。而展開了逃亡和追捕之旅。

本來以為故事只要發展到天馬找到並殺死約翰救可以結束了，沒想到還牽出一連串的故事。我印象中沒有看過如此完整大格局的漫畫，真是太驚人了。故事從醫德、童年回憶（精神分析，有數位精神醫師登場）、東西德合併後遺症、前東德的祕密實驗、孤獨、回憶、黑暗等等。可研究的東西很多。浦澤直樹真的是太厲害了。若讀者以為這怪物是天生的惡，那就錯了。浦澤似乎是認為人的天性本善，所以受到天馬照顧的人，都會回應他的溫暖善意。

怪物的誕生有其漫長的歷史，浦澤牽出了東德時期的人體實驗，對孤兒院的孩子，尤其是政治犯的孩子進行人性實驗，看怎樣的教育會教出怎樣的孩子。511幼兒之家就是這樣一個惡名昭彰的實驗場。約翰在此展現了他怪物的天分，約翰不需要動手，只要小小的煽動，全院的師生全部互相殘殺，只有約翰活下來。浦澤並不單從天馬這一條線及德國單一地點來追查約翰，許多登場的人物與地點都提供了拼圖的拼片，供讀者組合怪物形成的原因。浦澤厲害的地方是結合了童話殺人的偵探小說類型，漫畫中出現「無名的怪物」的捷克童話暗喻了怪物（或是國家，捷克也分裂為兩個國家，不過有點扯得遠了）無名、無歷史、孤獨的悲哀以及約翰和安娜這一對雙胞胎等等。像是橫溝正史的「手毯球之歌」及Atom Egoyan的「Sweet Hereafter意外的春天」都是結合了童話與死亡的例子。關於童話殺人的文類，因為我研究不多，故無法多談。不過童謠、童話有時是摻雜了可怕過去的故事，我記得以前曾看過有童謠敘述歐洲黑死病的情況，因為孩童的語彙能力，故聽來天真無邪，但卻藏著可怕的故事。

以下我試著從幾點來看這部漫畫：

家庭：

登場人物多與家庭關係淡薄。天馬的家中以長子為中心，身為次子的他為了逃離孤獨的家庭生活，於是到了德國。後來在德國變成通緝犯，日本的家裡也不曾聞問。他與自己國家的人也不甚合得來，從天馬回憶童年的捉迷藏和倫克警官的推論可知。

其他如倫克警官、Richard Brown偵探、休曼醫生也是等等。小孩子大多為孤兒，如約翰和安娜，迪特和卡爾諾曼等。怪物約翰與家庭的關係薄弱，不斷地尋求無子嗣的中年夫婦家庭。雖然他似乎是個完美的孩子，與收養他的家庭和樂融融，卻不知為何殺死養父母，尤其是十七歲前的養父母，也許如他的追隨者所言「膩了」，不過約翰卻未表現出這樣的理由。也許是他「殺死他所愛的」「必須毀壞他所愛的」吧！因為與家庭關係薄弱，人物多處於孤獨的狀態，所以約翰輕而易舉的便使對方敞開心房，變成他的爪牙。那些收養約翰的家庭，似乎也是因為如此，渴求著一個完美的孩子，而落入約翰的手中。不過登場人物如天馬等人卻因為約翰而形成一個團體，有著「家」的向心力。相當有趣。

黑暗與陽光：

黑暗是「憎惡、虛無、破壞衝動...」

「處在黑暗中，將會被黑暗淹沒...走到陽光下來吧。」

「在我們所生活的世界旁邊，究竟有多大多深的黑暗正在擴張...」「一切都變得無法相信」「最後只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因為「黑暗」控制了511幼兒之家的人，使得他們自相殘殺，剩下坐在如王位般的椅子上，冷冷看著這一幕的約翰。「怪物」誕生。「黑暗」在此指「惡的、不善的、罪」等。在作者眼中，因為忌妒、憎恨引起的黑暗沒有「完全的惡」可怕，「完全的惡」即沒有目的，為殺人而殺人。那是更大的黑暗，更令人恐懼，無可名狀的東西。

而「陽光」則是「好的、善的、愛」等。「黑暗」與「陽光」在漫畫中是一種隱喻，但並不是二分法，而有「一體兩面」之意。故事中有一重要的設定，即double，比如說異卵雙胞胎約翰和安娜，「無名的怪物」故事中分裂的怪物。雙重人格，或是「每個人都有一個怪物在體內」是故事中重要的疑問。比如說，約翰和安娜，一是「黑暗」一是「陽光」，約翰知道自己體內有一個怪物不斷侵蝕他，而曾向外求救，「救救我！你看，我體內的怪物已經長得這麼大了！」這是約翰的留言亦是「無名的怪物」的故事情節。天馬醫師是救人的活菩薩也是要取怪物性命的槍手。漫畫第一集即引用聖經約翰啟示錄「有誰能像野獸一般？」「有誰能挺身與野獸為敵？」每個人體內都有一個怪物，或是自己就是一個怪物，漫畫中曾提出若要治得了黑暗的怪物得要更大的光明怪物才行。天馬醫師是這樣的怪物嗎？故事還未結束。

回憶

511幼兒之家對孩子們所作的惡行之一是將他們的記憶消除。藉由一些「奇妙的課程」使得他們漸漸忘記自己的過去，甚至會失去本能反應。比如同樣由511出來的自由撰稿記者藉由這樣的身分要揭發511的過去，並拼湊自己的回憶。他表示曾受到間諜課程的訓練，面部表情、內心感受都從頭訓練，最後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己的情感，不知道這樣的反應是否「正確」。所以當時孩子們流行玩一種遊戲「請記得我」請同伴記得自己，因為他們無法記得自己。

相片是記憶的一種途徑，所以前511的院長留下了當時孩童們的相片，作為他研究的證明。而約翰在殺死養父母後，都會將自己的照片銷毀，見過他的人大多會慘遭殺害，是湮滅自己存在他人回憶中的手段。

名字也是回憶的一種。包含父母對兒女的期望，尤其西方國家常將孩子根據父母或親人的名字命名，不似中國有避諱的禁忌。所以「無名的怪物」的作者在書信中透露出「最重的罪...是奪走人的名字」「把名字還給你」「你的名字是...安娜（雙胞胎的母親）」以及童話中「約翰，這個名字多好聽」，透露出兩兄妹命名的由來，而這些是不可言說，約翰極力避免的。所以約翰以各種假名現身。但到了二十歲的時候，即他約定兄妹相見之時，他開始改用原名，見過他的人也不必得都死。我現在還不清楚其中原因，是約翰能正視自己的回憶，要與怪物決一死戰？

日本武士精神Samurai與全球化

在天馬身上可以看到日本傳統武士精神，為正義而獨自一人奮戰。親切而孤獨，每個人都為他的精神所感動。「怪物」的故事發生在德國，但中心主角卻是一個日本人，他並未參與其中實驗及精神分析的部份，可是卻獨自一人（中間還加入小男孩，令人想起怪醫黑傑克）追捕著德國怪物。這是日本文化輸出的全球化策略。岩淵功一在「日本文化在台灣-全球本土化與現代性的『芳香』」（當代雜誌125期）中提出，「日本主要的文化輸出品，為一種可以說是『沒有文化氣味的產品』，此種產品最大的特徵，即是無法讓消費者以及閱聽人意識到該產品製造國相關的印象-也就是日本。」比較有趣的地方是「怪物」中的主角是日本人而其他配角都是德國人，我個人認為是作者為日本人，該漫畫以日本為主要讀者，故以日本人為故事中的英雄是相當自然的事。

日本有許多作品也是以日本人在洋人圈中生存甚至為英雄的故事，相當滿足日本的民族虛榮心。換個角度來想，動畫一向為日本文化輸出的大項，「皮卡丘-超夢的逆襲」終於成功地打入美國市場，若「怪物」原封不動的以日本人為主角搬到外國，外國讀者閱讀時，可能就會對日本產生認同，孤獨的日本武士可以變形為孤槍俠。但若要將主角的國籍更改為輸入國的國籍似乎也可以。甚至，主角天馬的名字為「賢三」，跟KENZO的設計師高田賢三同名，相當國際化哩。

這部漫畫非常值得推薦，故事完整，格局又很大，只是這部漫畫登場的人物很多，而且有時辨識度不高，加上外國人的名字又長，在觀看的時候要注意。而且因為故事格局大，不像一般的漫畫能一目數格，要仔細推敲其中情節。看完漫畫，我的腦中會一直盤旋著故事情節，加上又是horrible story，那一陣子，我都有點失眠。故事發展相當龐大，而且浦澤畫得很仔細，關於國家、教育如何改造人，真相，罪與罰，善與惡以及天馬醫師的掙扎「我不知道患者的善惡」都可以發展。

可參考李衣雲「私漫畫同居物語」新新聞出版。其中有一小段介紹「怪物」。我是看了她的書後才知道有浦澤，我之前有看過浦澤的「以柔克剛」，但不認識浦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