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想到動畫劇情長片，立刻會想到「史瑞克」和拍這部片的Pixar動畫公司。我們所知的這種動畫世界是圓的、是由電腦怪才團隊創造出來的三度空間，用喧鬧、心照不宣的手法指涉美國過去和當代流行文化，讓作品生動活潑。

因此，也許有點矛盾，當今在世最偉大動畫電影人是日本作家兼導演宮崎駿，他的動畫世界是平面、手繪的，而且經常寂靜無聲。也不是說，64歲的宮崎駿完全不理會科技進步。從1997年的史詩作品「魔法公主」開始，他就在電影中使用電腦合成畫面，不過他最近定下一個規矩，電腦合成畫面不得超過他電影畫面的10％。

宮崎駿本月初在新作「霍爾的移動城堡」紐約首映會前接受訪問，談到科技時帶著無奈，也帶著抗拒。他說：「我告訴我的電腦合成畫面工作人員，不要太精確，也不要太逼真。我們要拍的是奇幻電影，因此要有神秘感。」他指的是吉卜力工作室的工作人員。宮崎駿在1985年和高火田勳、鈴木敏夫合創這家公司。

有意識的神秘感正是宮崎駿藝術的核心。浸淫在他的世界裡夠久，你也許會發現，你對自己的世界有全新看法。

某些景色如今堪稱宮崎駿式風景──綿延起伏的草原，落英繽紛，天上雲團堆積，陰影遮地，崎嶇的山麓層巒疊聳，上達白雪覆蓋的頂峰，森林邊緣，光線漸暗。

某些故事也堪稱宮崎駿風格，最典型的是足智多謀和態度認真的女孩對抗聰明老婦人的陰謀詭計，還有神秘年輕男子歷經苦難的故事。某些主題也是他的招牌：戰爭和其他暴力那種毀滅性的非理性；不尊重大自然的愚蠢；自私、虛榮，甚至友善等平常行事引起的道德糾葛。

做為視覺藝術家，宮崎駿是恣肆不羈的幻想家，兼為踏實嚴格的自然主義者；做為說故事人，宮崎駿創造的寓言故事至為新鮮，又有難以形容的古老感覺。故事的怪異感來自他在擁擠的青少年奇幻市場裡獨樹一格的新鮮和新奇，也來自一股令人不安的、怪異的熟悉感，他仿佛使深埋在人類集體潛意識裡的傳奇轉醒復活。

在訪談中，宮崎駿被問到，在不斷擴張的兒童流行文化宇宙裡，他認為自己的作品應該放在什麼位置。他露出一絲微倦的笑容說：「老實說，那些東西我幾乎一部也沒看過，我唯一固定看的畫面是氣象報告。」

他不是開玩笑。想不出還有哪個搞電影的人對天氣如此熱中。激狂的暴風雨、溫和的微風和陽光燦爛的天空是帶著生命的、活躍的元素，帶著氣氛、情緒和意義。怪獸與動物和比較傳統的動畫人物一起出現在銀幕上，融入宮崎駿風景之中，不過，他電影裡最突出的角色也許是風景本身。

雖然他的畫面令人想起日本風景畫的工筆和細膩情感，宮崎駿卻是道地的、成長於二次大戰後的日本人，他現在則站在日本五花八門的視覺文化藝術和商業頂峰。

同時，他電影的背景變化多樣，召喚中世紀的日本、19世紀的歐洲，（法國科幻小說之父）朱利．凡爾納和（英國科幻小說家）威爾斯那些古風盎然的未來世界，以憂傷、時而責備的眼光看現今世界。「霍爾的移動城堡」的反戰意識和「風之谷」和「魔法公主」裡對生態的警告同樣明確，而且幾乎在每部電影中，科技的自大、政治野心和人性貪婪都是萬惡之根。

宮崎駿的電影並不悲觀。既是童話故事，就有快樂結局，但他選擇通往幸福的途徑可能令人不安。通常期待電影最後明白劃分善惡，對事物作些濫情肯定的美國觀眾，尤其不易對味。

宮崎駿以存疑的眼光看待把世界剖分為一群英雄和一群壞蛋的習慣。他說：「刻畫邪惡再把它摧毀，我知道這是主流觀念，但我認為這是腐朽的論調。在現實生活中和政治上有邪惡發生，一定可以找到禍首來懲罰，是個無可救藥的想法。」


（田思怡譯）

【2005-06-20/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