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7-17 20:59:05顏士凱

馬克思與李安──《重裝任務》

(圖:2003《重裝任務》,影史上第一部把人類的感覺被扼殺的危機,置於影片的第一主題)

O‧20世紀人 vs 21世紀人


就像某些設計再簡單不過的文明產物,在一瞬間就能穿過你的眼睛,轟炸到你的靈魂區域──例如迷你裙,那真是像極了當初亞當與夏娃,用來遮掩下體的那幾片樹葉。有些很簡單的題目一旦考起人來,立刻對靈魂產生爆炸性震撼力──例如:「你認為20世紀人類最重大的課題是什麼?」


你想到了嗎?這絕不是腦筋急轉彎,其實一點也不難,答案早就透過多到不能再多的方式(進入21世界只有更多),遍佈在你神經系統的每一條大道與角落:自由與反抗。


以二十世紀影響人類最鉅的三大巨人為例,佛洛依德、馬克思、愛因斯坦──老佛從「性壓抑」重新打開了人類精神的自由空間,老馬從「階級抗爭」重新打開人類反奴役的自由空間,老愛則從「激怒原子核」中重新打開人類對能量的新視野。


於是,這下真的腦筋急轉彎問題真的來了:「你『猜』21世紀人類最大難題會是什麼?」


您可別搔首也毋須抓腮,多元化社會者,意思就是線索(物質&人質!)多得如麻,當然有功力的文章是不存在這種惱人的亂麻──hint(線索)就在您眼前(上一段最後出現的那位仁兄):「相對」於「自由與反抗」,新世紀的人類最困難處境必將是「逃避與拋棄」(如何可能)也!


為什麼?當然,有功力的文章早就在前面好幾段,埋伏下好些線索了。不過,既然是「以電影為名」,我們不當讓影迷等候放映時間太久──之前我們「放映」的是:如何逃生(短片)。


一‧扼殺感覺的「爆發」


《重裝任務》故事的梗概並不新鮮,打開電影史,有著數不清跟該片一樣從喬治歐威爾的「1984」或赫胥黎的「美麗新世界」,取借未來世界中人類存在最大危機,這種概念與故事大綱的電影。該片敘述第三次世界大戰後,殘存下來的人類由一個叫作「父親」的人所統治,而「父親」有感於人類因為貪婪與怨恨而導致戰爭的破壞,於是在這個美麗的新世界「利瑞亞」中,所有的「感覺」被立法禁止存在,法律更規定所有人民在一定時間要施打抑制情緒的藥物,並且任何足以引起「感覺」的東西都需銷毀,不服從命令者將被格殺。


約翰普瑞斯頓是一位負責銷毀情感禁物與罪犯的高級修士,在一次小小的意外中,偶然體驗到了「感覺」為何物,從此他體會到完全不同的人生,而他的最後選擇終於改變這沒有感覺的新世界。


此片中也有著看似與眾多電影模仿《駭客任務》中的特效與功夫,不過,很微妙的是,此片在功夫部份卻有其很明顯超越《駭》片系列處。鎗不再只是被手以機械化的方式作用,在此片中鎗與融合著功夫、舞蹈、體操、雜耍的身體運動結合為一,鎗戰場面掩抑不住流露出一股西方鎗戰場景中前所未見的快感與美感。


這部電影最具特色與最矛盾的地方都在這裡:電影強調人不能沒有感覺(否則與行屍走肉無異),偏偏這部電影最奪目的鎗戰場景(其在人文場面的處理一點也不出色),卻是最需要戰鬥者運轉感覺的精妙化。凡稍有學過武術經驗的人皆知,習武過程中(身與心的)感覺佔了很重要的份量。而我們這位約翰高手,習武多年、戰役無數,竟然在此之前都不知感覺為何物(他對「感覺犯」艾蜜莉華森如此坦承)?


這是電影他家自身的問題,我們不再管它,我們當然也管不了會不會發生第三次世界大戰,或者一旦發生了天會怎麼塌、地將如何裂。本文要管的是──這也是這部電影最可取之處──「在未來世界中,人類感覺被扼殺的可能性」?


二‧感覺被扼殺了會爆發


為什麼這麼說?且看所謂多元化社會已經給人們在自由選擇上,造成急速的沉重負擔。麥當勞的衛生管理還不錯,不過其高度制度化的食物處理方式,卻也同時成為扼殺人類對食物感覺的「父親」。


工作沉重、娛樂種類愈來愈繁多、前人大作已堆積成好幾座大山、情慾發生的機率愈來愈高(愈不謹慎)的現代人,上世紀人拼死拼活而來的自由度,再也不成今人存在困境的「下層建築」──如何選擇與從選擇「中」,獲得一種徹底解放的感覺,才是成為愈來愈多元化社會人,最迫切的真自由存在困境。


說來好笑或荒謬的是,多元化原本是釋出人類各種感覺的自由化途徑,然而,一旦其超過某種程度,承受不了過度自由的負荷的感覺系統,反而會自動封閉起來,反而有向極權系統(如麥當勞)靠攏的趨勢。於是,21世紀的自由就有重新定義的必須性了。


新世紀的真自由,恐怕不再是馬克思主義式的批判與反抗,而在於逃避與拋棄太多(多到系統自身都紊亂)的自由(物慾與情慾)。新世紀人類自由的導師,更基本的功夫是要向人們指出那個範圍,才是個人「力」(體力與精神力)能真正做選擇的地方。很微妙的是,吃飲戰後國民黨奶水長大的李安,在最近這兩部電影《臥虎藏龍》、《綠巨人浩克》中,都跟馬克思發生了高度的親密關係。


《臥》片的玉嬌龍,象徵著20世紀人類在爭取自由過程中,所展現的主動反抗與(對江湖)無時不在的批判;玉嬌龍最後那武當懸崖一躍之所以嚇壞許多人,閃電式的逃避與拋棄與她之前的激情無比地反抗,實在差距得有如天壤之別!


《綠》片中那位不斷被激怒與追殺的浩克,影片不時出現的童年影像,其實不斷驗証著他之前的生活其實是逃避到所謂的基礎科學研究之中,但最後令他覺醒過來的,是紊亂掉的基礎科學系統。做為一個人,他一點也無能批判與反抗;即使做為一個超人,他在內心最深處完全沒有玉嬌龍的主動反抗式出擊。大峽谷中的飛天蹦跳,無論就影像或心像都充滿著最後的玉嬌龍的影子。


且看李安最後怎麼安置這位大超人:即便他拋棄了家國與情慾,最後逃到了蠻荒的中南美洲叢林裡,無孔不入的文明機器所釋放出來的多元化人,還是要逼他發怒、逼他現出巨大的逃避靈魂的原形。浩克不是象徵而是預言著21世紀人類的自由空間,是一路退縮到永不休止的逃避與拋棄情境之中,然後才有所謂的徹底解放的驚天狂擊之爆發。


這兩者唯一不變的是,來自人內心那種對自由的渴望感覺。熟知馬克思作品的人,都可以在「資本論」第四卷的字裡行間中處處發現,真正策動這匹老馬大作文章的其實並不是什麼反抗或批判「精神」,而是那種與逃避互為親屬關係的「反諷爆發力」。這是老馬最深厚的功力處,卻是所有東方文化中較為疏離的一塊「樂」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