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7-14 10:59:05顏士凱

柔腸寸「鍛」──李安與馬克思

(圖:馬克思──讀馬克思的傳記與作品,常給我與李安&其作品間相反的感覺與思潮:老馬的作品綿密而沉重,各家傳記中的老馬卻是個極度放浪之人;李安本人的言說綿密而輕柔,相較之下,每一部作品儘給我浪蕩之感,如果我沒聽過李安侃侃而談,那種感覺是更糟糕的鬆散) 2003/0711


取這樣的題目,也許有點不可思議,不過這兩位仁兄都同樣給我一種「悠柔的矛盾感」。

李安是我親眼看過與聽過的,他給我的感覺別有一番立體的矛盾感;馬克思的作品與傳記,每次或讀或回想起來,如果不是沉勁到悠柔的狀態中,我就比較不能感受到他那種長江大河之思與感,一波波澎湃出來的浪潮之奧妙處。


在所有我比較熟悉的台灣導演的作品中,我是比較不喜歡李安的,總覺得電影本身柔弱得,很像兩岸三地相較之下的台灣人。

在李安的作品裡面,我不斷感覺到成長與戒嚴時代的台灣人,肉體與心靈上特有的那股柔腸但寸「鍛(鍊)」。《臥虎藏龍》在我眼中的李安作品中是例外的,因為那裡面其實存在著兩個導演──除了李安之外還有武術指導袁和平。一個事實或現象足以証明我這樣的看法:李安2000年為《臥虎藏龍》全球走透透的宣傳之旅,李安幾乎感謝了幕前幕後所有的人,始終未見他主動提到袁和平半個字。


我始終不曾感覺到李安作品中有什麼值得大書特書的創意,這點除了在李安這次回來的記者會上,他說拍《綠巨人浩克》令他「覺得最有意思的是,把林林總總想做的東西拼起來」,獲得一點証明外,他上次(2001)從奧斯卡載譽歸國,國民黨在總部大樓上為他慶功洗塵時,從李安說的第一句話中可獲得更多的証據:「如果我父親知道我今天如此風光地走進了國民黨總部,他一定會很引以為榮的。」這句話百分百說明了,李安無論在家庭上的父權與政治、文化上的父權(國民黨),最多只能是「變相地」反映,而無能勇敢地去創意地顛覆。


即便在《綠巨人浩克》中最後那場父子對決戲,李安還是把它拍得曖昧無比。飾演父親的尼克諾特以話狂電艾瑞克巴納時,艾先生的頭多半低垂,艾先生的肢體甚至被綑綁在一張椅子上,既像只有聽的份的學生,更像動彈不得的囚犯。兩人變身後在水底的那場大戰,昏天暗地、雷電交加,最後出現的是兒子一個人,很舒服的(片中艾先生唯一一次出現舒服的表情);李安應該看得比觀眾清楚,在這場父子大對決中,真正把父親幹掉的絕不是兒子,而是來自美國政府的嘎瑪飛彈──政治與文化上的父親出手為兒子幹掉家庭上的父親。


但是,在與台灣當前幾位國際大導演的接觸中,李安給我的印象卻是最深刻的。我不會期待再見到侯孝賢、楊德昌、蔡明亮,但我會想再看到李安侃侃而談。沒有一個聲名顯赫的男人,不給我一股氣勢洶洶之感──獨尊氣味的侯孝賢,說起話來不時有教訓人的高高在上神氣;一味孤獨的蔡明亮,跟你說起話來,不斷咬著手指,更不停地把一大堆話堆壓給你;貌似又語似謙虛的高大的楊德昌,你感覺到他每退一步,他的身高就變得更高。唯獨李安令你覺得竟然會對自己的脆弱,從沒感覺到這麼平靜得裡面是有力氣的。


那跟我對他的電影感覺幾乎是背道而馳的。聽李安說話,你會覺得他的衣服其實才是道具,真正貼身於他的是柔軟無比的長袍,隨著他句句悠柔的肺腑之言,輕輕地在飄動。李安是台灣最後一位文人,也是一位身懷綿掌絕技的武當高手。你從他話中感覺到他被別人踩得很重,而他自己卻了悟得更深。矛盾的是,偏偏在李安所說其感到最有意思的「拼起來」的功力處,反而令我深深覺得那是李安的最大罩門。從沒有一位台灣導演或來台灣的外國導演,令我覺得聽起來每一句都有滋有味,只有李安與張藝謀(張藝謀的作品也令我感到乏味)。不過,每當我會後整個「拼起來」地去回想,真要把李安這些句句有料的話「拼起來」,呈現出一幅更有料的大話,那真是令人不安得活像李安那無時不在的靦靦表情。


卻正是在這個地方,老馬顯現出其超人好幾等之絕妙處(這恐怕正是黑格爾辯証法的絕技──扭曲了黑格爾的老馬,背叛師門地青出於藍!)。說李安部份的話真是不可扼止地說得多了,希望下回有機會能(當然是借電影)把老馬的奧妙處,悠柔地對您一一傾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