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9-07 18:08:09顏士凱

最美麗與最不美麗的時光─《美麗時光》



「我跟你在一起已經不快樂了,」Thy那向來幽默的語調說到這裡終於變得有點像悶在水底,我將電話筒的耳機調整了一下。「她是這麼對我說,」他說到這裡突然笑了起來,「如果她說到這裡,事情也許結束得會很完美,因為我認了;沒想到她竟然接著說,我不會忘記我們曾擁有過的美麗時光。」他繼續笑著。我好像看見他那慣有的令人感到傲氣的笑容,即使在他遭遇到挫折之際;然而,這卻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在遭遇到如此大挫折時,依舊可以如此自傲地笑,而對象竟然是他自己,「那意思好像是我的快樂已經被用光了,然後,不得不被丟棄了。」

從《美麗時光》試片間走到樓梯時,遇到一家電影公司的兩位宣傳,他們以很傲氣的表情告訴我,他們的電影票房。他們的表情一點也沒駐足在我視網膜上。過街,走到賽門甜不辣門口,閃亮的陽光在眼前這條西門老街中,漫天蓋地滲透到每一個角落。在門口抽完一根煙,才走進去。面對著大門,落地的玻璃窗外,樹在風中搖擺不已,刺眼的光似乎將樹後的大樓照耀得更加傲氣。兩個多月前,那兩位宣傳中的一人,一大早就告知我十一點要試片;我沒去,不想一天裡出門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部鬼片。

剛吃過中飯,Thy來電話,突然問起我工作的地點,我告訴他就在中正紀念堂附近。「常去嗎?」「一兩個禮拜,我會進去一次。」我告訴他,我只在紀念堂後門的穿堂與花房一帶逗留。他沒問我為什麼,卻問我在穿堂裡看到什麼。我說常看到有人在那裡吊嗓子、拉京胡;他跟我說他就是在那裡跟他太太說要追她的。當我跟他說起最近我還在那裡遇到一位從昆明來的婦人,與台灣的票友在那裡唱「楊門女將」時,他突然告訴我他簽字離婚了。我愣了一下,問他是這一兩個月的事?他竟說已經兩年多了。

兩年多來,我們時常聯絡與碰面,我一點也看不出他有何異樣,他還是像過去一樣告訴我,他的陶藝、繪畫與木工,而他那令所有人著迷的幽默依舊顏色未改。我突然想到什麼,「這兩年多來,你在想什麼?」他說他真的很少想到她,「如果你問我是否在想什麼,兩年多來我唯一想到的事情就是掙扎。」「掙扎什麼呢?」我說。「跟過去的生活方式。」「那有什麼不對嗎?」「沒什麼對不對,一種從外而內的重新試鍊吧。」「結果呢?」「結果是我曾經長達近八個月,每天都夢到她;」他停了好久,我覺得在這好久中,我的呼吸好像暫停了。「然後,」他突然笑了起來,「最近又開始夢到她。」「還是每天嗎?」「感謝主,頻率已經沒那麼正常了。」

將《美》片的宣傳品放在碗邊,看到的第一句話是“兩個少年的城市冒險”。小偉與阿傑是生長在城市大樓邊的大宅院裡的兩名青少年,小偉在一家KTV當門僮,由於表現良好,被提拔到業務部,擔任討債的工作,他把找不到工作的阿傑也介紹進去,兩人的第一次任務表現得特好,老闆的顧客送了兩人一把鎗。再次去討債,遭到蠻橫的黑道兄弟的圍毆,衝動的阿傑於是把鎗拔出來,他以為子彈放在小偉那裡,他只是想嚇退對方,但對方用話激他,他怒而扣下板機,鎗竟射出子彈,對方一鎗斃命。

仇家在家門口附近堵到水洩不通,阿傑終於被一刀加一鎗擊斃。小偉有天醒來發現子彈竟然還在他這裡,他怒不可遏地俟機等待仇家,拿起路邊的磚頭敲破對方的頭就跑。仇家又到家門口圍堵,狂奔之中,小偉竟遇到已經死去的小傑,兩人逃到前後都有追兵的橋上,只好一起跳入河中。河邊鎗聲不斷,河裡兩人不斷快活地游泳。電影就在這裡結束,也正式宣告所謂的「美麗時光」,根本不存在於現實世界中,而只有電影才能提供這部電影所謂的「美麗時光」。

「藝術的精髓是去尋找出那種將『負』扳回到『正』的道路。」多年前Thy如此告訴我,我還沒離開《美麗時光》現場,這話就已經在腦海中不斷地游泳。為什麼現在的台灣電影都一起朝青少年題材蜂湧而去?大概現在的台灣電影人很難從「不代表活力」的非青少年題材
中,掙扎地尋找出一條活力四射的「將『負』扳回到『正』的道路」──這也許才是台灣電影最美麗的時光,可必也將有如鬼魅般糾纏著創作者的最不美麗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