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6-17 22:44:19顏士凱

麻醉的欲望:《哈啦與抓虱的語言》

(1) 虱子在哪裡

這是一本妙書,妙在最高尚的人類語言,再次給逮到了演化上的小辮子:咱們演化了幾百萬年才有的語言,其妙用就跟祖師爺猴子猩猩等,在彼此身上抓虱子是一樣的。

雖然它「沒」如書名般告訴我們,怎麼哈啦最爽快,也不可能告訴我們,怎麼抓虱最痛快;不過,它卻一路大膽假設小心求証,咱們超偉大的人類的語言,歷經了數百萬年演化的目的,既不是為了什麼超偉大的目標,更不在樹造高超的「人」格,而僅僅就是為了哈啦(gossip)--這等「超偉大的活動」,在人類的近親黑猩猩社會裡,就是以抓虱(grooming)的方式呈現出來。

真是非常庶民,又非常不凡的觀點。如此不凡的論點,作者英國利物浦大學的鄧巴教授,直接就在書名上把它點將出來。但,中譯書名有教讀者「樂得(誤)以為」,此書在教我們怎麼一邊跟人哈啦,一邊對寵物抓虱子。只不過,要了解本書之微言大義,我們讀者卻得先進很多嚴肅的實驗室裡,爬到一大疊科學報告裡東抓西抓,才能找到活蹦亂跳的「虱子」。

本書英文原名《Grooming, Gossip & the Evolution of Language》(梳理、八卦與語言的演化),書名看起來雖很長,讀起來卻很「詩意」:演化跟八卦不僅可以扯在一起,而且就是對等關係,這份膽識必也埋藏著更多「不凡」的內容。

這位專攻達爾文心理學的鄧教授,在本書提出驚人之論說,黑猩猩為什麼耗費比打獵更多的時間去為同伴「抓虱子」?他引用各種田野調查以及實驗室的資料與數據,認為:(a)「抓虱子(grooming)」,只是其中一小部份功能,更重要的是在建立這個團隊的人際關係;(b)「八卦(gossip)」才是真正令「抓虱子」活動,得以教每猩每日沉醉在其中的「目的」;沒有日日活在八卦之中,團員間既不會了解彼此的近況,更沒有與日漸增的情份,而這等在日月中不斷磨練出來的理性與感性,在團隊抵禦外侮時是無價之寶器。

(2) 頭怎麼變大

鄧教授因此論斷,過去有一大坨傳統理論都認為,語言演化的理論是為了讓男人更有效地協調打獵大事,他卻非常非常不以為地認為,人類在語言演化上花費這麼大功夫與時間,只是為了讓我們得以哈啦(gossip)。

透過哈啦再哈啦,我們人類的大腦才變得更敏銳、更細緻;也因為人類社會越文明,越需要人與人聚在一起哈啦,使得我們對周圍的人事物,更深入地了解與感悟,而使得我們人類的頭越變越大。

在這種「頭大是美」的理論照耀下,鄧教授當然也沒平凡以待「哈啦」。他認為人類相互哈啦最重要的功能,除了去影響別人外,更重要的是「名望的操弄」:為自己打廣告,擴張自己的聲勢。

「哈啦」在這裡最厲害的地方,在於它是在人們不設防的各種情況下,把這種操弄悄悄地滲透進入對方的潛意識裡,使得人家連做夢都要尊你為大頭。
(3) 不妙的「陰」道

這本妙書當然也有很不妙的地方,就是它引用了太多靈長類的調查報告,這不會教我們有回歸大自然的美感,卻會引起讀者有置身在密閉(實驗)室的恐懼感。大多數平凡的我們,因此錯失了書中某些「不凡」之見--這是這本書最大的遺憾。

不過,還好在下在大學裡就是被(人類學)系裡,一再地把頭給壓泡在這種可怕的無人環境中,學習如何在這般乾燥的沙漠之中,尋找出一小片綠洲的精巧本事。

我們終於在這極其乾而不爽的萬沙中找到一口小井。著名實驗如普雷馬克對黑猩猩莎拉進行的語言訓練,鄧教授輕描淡寫地提出他的顛覆性觀點說:「我不太相信莎拉的心智,僅僅因為學習(人類)語言而提升。...莎拉的心智之所以提升,是因為語言使牠有接近普雷馬克心智的機會。」(頁134)

這句話要讀懂並不那麼容易,但由於它在這本乾燥無比的萬沙之中,滲放出罕見的一絲水氣,因而濕潤了我們的腦神經中的「陰」道:學者之病就是,把新發現的觀念奉為關在皇宮裡的天王老子,而不知把新觀念流放到新社會情境中去,把現實界再做一次天翻地覆的重「見」。

舉例來說,某位大師其精妙的電影語言,不該只放在他自己的電影中來孤芳自賞;不僅當將之「流放」到其他人的電影中來比劃,更要把它「排放」到現實界中見真章。同樣的意思,我們果真學習到某種新的小說語言,最重要的不是由此認識某位大師之偉大,而是將之排放到我們的現實經驗,來洞見出我們過去所前所未見之奧妙處。

(4) 妙哉虱子們

然而,在下認為以上那些論點都不是這本書最妙之處。鄧教授在此書中所展現的觀點,最教人激賞的卻不過佔其書不過十分之一的篇幅:無論是人類的哈啦或靈長類的梳理,都能夠某種程度地刺激身體製造腦內嗎啡,這種輕微的麻醉作用,除了對團體成員間的關係產生正向聯結作用,還具有交配的功能。(頁56-67;頁221-235)

作者鄧巴雖然在這部份裡強調「微笑與大笑在談話中是如此重要」(頁235),不過,鄧教授在潛意識裡對於「笑」的重要性,顯然並沒他所說的那麼看重,否則它在本書中的篇幅不會這麼小。由此也可見,鄧教授仍受限於學者的嚴肅氛圍之中。

笑與麻醉的關係之所以非同小可,在於笑能夠麻醉肉體,增強免疫力,抵抗疾病,提高記憶力,增強教育效果,人類在笑過以後,脈搏變得有力、呼吸更加均勻、動脈舒緩地擴張、肌肉輕快地放鬆。

一個平凡人身邊的朋友,真正能對其產生重大影響與巨大幫助的,其實不過一二人(超過這個比率者,大概就可以進入「名人堂」);那麼,從人類之所以為社會性動物以觀,其他的那一大群朋友對此人之用為何?答案就在他們為我們提供了這種輕微的麻醉作用。沒有這種「醉」,人世間的層層重壓與不可承受之輕,將逼使我們崩潰。

換句話說,所謂的朋友其實對我們而言,就是「虱子」。而我們看起來很鄙視的八卦,則是我們與朋友間相處後才有的「附加虱子」。也許這各種的「虱子們」,無益於我們人生的(偉大)目標,卻在我們顛簸不已的人生小道上,輕輕地不時撫慰著我們那千瘡百孔的心靈--於輕描淡寫之中。

這些虱子的數量如果科學家們,哪天真找得到計算的方式,其數量很可能非得教我們吃驚到大笑好幾天,不能罷休。如此一來,在所謂人與人間的談話過程中,那麼多偏離正題的部份,事實上正也企圖將我們聚集到「笑」的亂草叢。人生,除了各個階段性的正當大目標,還有諸般不可不要的離題笑話小道。


《哈啦與抓虱的語言》基本資料:http://www.books.com.tw/exep/prod/booksfile.php?item=0010207750
書呆子 2008-09-14 22:27:10

這書我看過
你說的比我想到的多
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