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5-12 13:48:38顏士凱

在花樣年華中『站著做愛』

(1)
今天很早就起床了;時間是太早了,空氣中還留有昨天深夜抽的煙草味。這種「密」的感覺中散發出幾許「蜜」的訊息。

今天是所謂的光復節,很久以前的一位朋友的生日;提到這位朋友是因為,《站著做愛:電影與性》這本書最重要的想法是來自於常跟這位朋友在一起那幾年,逐年慢火燉出來的。這種「火」的力道凝鍊出最初無從預估的「花」的奇妙果實。

之前出版了四本書,每一本都有這位朋友的參與,反倒是出這次這本新書時,這位朋友退場了--在我們都逐漸失去花樣年華之後,這本妙書才誕生了。這位朋友退場之前,我還託其為我買了我的第八把煙斗。煙斗最妙的是,它在細火漫味氤氳之中,令你不由自主地「絲」想起,過往那些花樣年華(在這裡是【花樣年華】電影英文片名的意思,in the mood of love)中,哪些「火」與今之「花」連接起來的「汨汨路線」。

(2)
很多人都知道,王家衛拍【2046】花了五年的時間,然而,卻極少人清楚王家衛拍【花樣年華】(2000),卻要遠溯自1994年夏天因籌拍【東邪西毒】而在北京逗留就有的靈感(大家都知道這就是有名的、一直沒拍成的【北京之夏】)。以王家衛出生於1958年算起來,36歲的男子,年華正當花樣得很。

身為華人影迷的我們都很驚豔,是【花樣年華】教我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女生(張曼玉)也會寫武俠小說,而且寫得像一個女人包餛飩那麼快意。然而,身為西方人影迷的他們,更加驚豔,是【花樣年華】令他們發現華人電影竟然可以脫離貧苦與災難的百年形象,甚且對他「影片中那種華麗的表象高唱讚歌。.. 王家衛的影片就像是印刷精美的藝術書籍。漂亮的封面讓你看一眼就愛不釋手,開始一遍遍地閱讀它們。」(註一)

【花樣年華】花了將近六年方成「花」,個中也夾雜著不少的「汨汨路線」,其中竟還有一條跟我們台灣(人與地)發生又「密」又「蜜」的關係。

王家衛有次接受專訪,談到將梁朝偉送上坎城影帝寶座的【花樣年華】片名時,大家才驚覺原來當初取這樣的片名,並不是從片中所使用的周璇演唱的同名歌曲『花樣年華』而來。王家衛說他在台北拍【春光乍洩】時,連碧東(吳念真導演的弟弟,已於2001年10/25在九份自殺身亡)(註二)跟他說,自己拍了三十多年電影,哪天他要寫回憶錄的話就叫『花樣年華』。

阿東(王家衛這麼稱呼連碧東)當時這種說法,給予王家衛很新鮮的感覺,尤其出自一個男人之口,很教令王家衛驚豔地覺得:並不只是女人才有「花樣年華」,男人也可以有「男人的花樣年華」。

(3)
於是,王家衛就把【春光乍洩】的下一部片取名叫【花樣年華】。後來,王家衛在挑音樂時,才發現周璇也唱了一首叫作『花樣年華』的歌,「當然」就把它挑進來了。害得許多人誤以為片名是從周璇來的。

這個看來像似拍片過程中的小插曲,最初也密藏在繁雜多變的拍片過程中,而今聽來卻覺很有幾分甜言「蜜」意。竊想,王家衛自己後來在【花樣年華】中,每一次聽到周璇的『花樣年華』時,他很可能是要不禁然地站了起來--有時僅只是屁股抬離椅面,有時忘了屁股的存在而整個人拔離椅子而起。

他會驚覺地發現,尤其在周璇吹煙裊裊式的音味中,他真真實實地發現電影中有一股「蜜」的氣息,他可以很清楚地告訴別人:「一個人真的可以跟電影談戀愛!」--我想,正是這股來自【花樣年華】的「愛的力量」,才足以支撐王家衛渡過拍攝【2046】,那風風雨雨的五年 & 五年之後上映迎面而來的「風與雨」。

書要出版前,幾位朋友不免先問了我書名,他們聽了之後都很驚訝;問了書中牽涉到的影片,尤其是【向左走 向右走】時,更是吃驚不已。尤其是逼問我如何從純情(電影)以至如此色情(書名)時,他們聽了更是拍掌大笑不已。在他們的爆笑聲中,我突然驚覺在失去花樣年華後的這幾年,竟然有著如此多迎面而來的「風與雨」。

(4)
回想起從王家衛拿下坎城最佳導演獎的【春光乍洩】(1997)--這年王家衛剛好四十歲的「花樣年華」--後,我們也驚覺他在【花樣年華】與【2046】中,失去了過往的狂放與吶喊,【2046】中最迷人的木村拓哉的日語旁白,乍看像是一縷輕煙,而後我才了然那是一束光,一束穿越光樣年華與不是花樣年華的光。憑借著這束光(旁人以為那是「火」),王家衛在「風與雨」中獲得了穿越時空之「花」;如此的燦爛,以致超越了一切世人所判定的後果。

我很清楚,很多人是拿書來進補的,於「今天」尤然。況且這本書的書名很有引發人「腎虧」的嫌疑,因此其「補」更加可疑。我從沒懷疑這一點,可也沒認同這一點;因為這(站著做愛)確實在書中不是「一個點」,也「不只是」一個點。每一篇都是一條又一條的「汨汨路線」,帶領讀者去穿越已經忘記可以穿越的「風與雨」。

如此,電影的好壞與題材之於電影書寫不是最重要;真正重要的是,電影文章的書寫者如何可以從「電影的好壞與題材」中,「絕妙地」走進去又超越出來--如此,「重」的被穿越了。我們的筆只有在這種狀態下,才能穿越影片與觀眾,找到我們在電影中感受到的那股燦爛的活力。

這正是「站著做愛」與【向左走 向右走】遇合的秘密。

並以這個在新書中『沒有出現的自序』,來感念這位多年前的友人。(寫於2005/10/25,2006/0512再修)


(註一)參見2005/0908 香港『南華早報』理查德·詹姆斯·哈維斯,所寫的一篇叫作〈王家衛其人〉的文章。

(註二)由於吳念真的父親是被招贅的,按照台灣的民俗,第一個出生的男孩得冠母親那邊的姓,因此吳念真以下的弟妹才又回到姓父親的姓,連;吳念真的弟妹們都姓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