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2-23 12:43:28顏士凱
舊書反顧(3)：西方人類學的限制(上)
作者註：本文原載《島嶼邊緣》雜誌第五期，1992/10/15─後收錄在我第二本書《蝴蝶球傳奇》(圖)，三民書局，1993年。
Part I
１‧特別的人類學與人類學的特別──「我」所學的人類學？
思緒的開始似乎必須從這時代，人人追求，但卻又只是觸碰到一個虛殼的「特別」來展開。
當人們說：「這是件很特別的事 / 這是個很特別的人」時，「特別」只是一個他個人認知程度上的形容詞「而已」。
一個真正發自其靈魂深處的「特別」議題，在外貌上不會甘於只是以此凡俗的形態站立出來，因為一個「真正」認識到宇宙中特別現象的人，是會反抗那他所直接面對的外在不特別的形式－－尤其這形式又與他所觸摸已久的內容相關連時。
因此，當一個人說（無論是誰；即便他已承載了這社會多高貴的榮銜！）「人類學是一門很獨特的學科，因為它所研究的對象就是人類本身，而這樣的研究對象是其他學科所前所未見的。」事實上，他所企及的「獨特」不過是這個學科在外貌上原本就具有「比較上的一個特質」，這樣一個特質，任一主體（研究者或人類學家）都可顯而易見地意識到。
換句話說，我所以為的「特別」，與這個時代的人所引以為傲的「特別」，這兩者之間的差異，與下述在西方醫學與物理學上至今尚未獲得解決的問題，具有極為相近的蘊涵：
(A) 為什麼兩個人一同曝露在結核菌飛舞的環境中，一人得了結核病而另一人卻安然無恙？
(B) 為什麼面對相同的光，有時是必需用「光波說」才能解釋某一光學現象，有時卻又 必需以相反的「光粒子說」才能理解另一光學現象？
如此一來，問題的關鍵很可能是出在醫師身上，而不是病患；是在於科學家自己，而不只是不同的光學現象。因此，研究者也必然身列在被研究者的陣容之中。
任何一個人類學上的問題似乎必須包含三樣東西：人類學家，人類學觀點，被研究客體。然而這樣的說辭事實上也適用於其他學科，例如歷史學：歷史學家，歷史學觀點，被研究客體；生物學：生物學家，生物學觀點，被研究客體。如此一來，所謂包含三種要素的「問題」仍只是盤繞在表象上而已。
如果有人說人類學與其他學科「分野」（這個用詞便相當於前面的「特別」）的地方，就是在它的被研究客體是「人」的話，那麼醫學立即給這樣的問題觀一個巴掌。但是，這個巴掌是有益身心的，因為恰恰是在與醫學的被研究客體一個「小小的差別」上，人類學反省到自己一個獨到之處－－醫學所探索的是「人」，而人類學所探索的則是「人類」。
於是，人類學真能顯現自己的「特別」的第一個定點，並不是那模糊的「只有在這個學科中被研究客體正是人本身」，而是「對擁有不同文化的不同人群展開比較研究」。－－然而，我所懷疑的卻也正是在個地方：這真是構成「我所學的」人類學的第一個定點？
２． 精密的科學與科學的精密
現代西方科學以精密見稱，以精密自豪；但恰恰是在這地方，我認為正是西方科學最大的敗筆之一！精密對「非有機物」尚可如此加封予人（當然是指「科學家」，而非全體人類），但對有機物（動植物昆蟲等，當然還有人類－－尤其指人類。「尤其」在此的重要性也許已超過人類學的範疇，而瀕臨符號學的城下－－因為，科學家是如何的把他們的科學「一視同仁」地既用於非有機物、有機物與人類的身上！），如此的精密恰恰是背離生命的本質－－生命或許比較接近於「神秘」，而與科學家的「精密」較為疏離。........
Part 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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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Ⅲ
寒流來襲。就那麼在床上坐著、臥著、躺著；已然將近一天的黃昏。空氣在屋裡與肺原來的記憶，開始僵持於鼻孔與氣管之中；前進或後退皆呈顯出急躁與艱難顫動。
或者考慮躍過門檻，筋骨才能擺脫回歸到原始動物的冬眠狀態。腦子必需將心臟搖醒，在內外之間來回穿梭，憑著感應的頻率，將以滾燙的汗水溶解中央地帶的冰塊，而在大自然冷冽無情的輪廓邊緣，悠悠盪盪地攀援。
將門打開；似乎是已等候多時，阿卡像人一樣直立，橫阻在面前。陰沉沉的天空，樹木既不枯萎也不動搖，連牠平日搖動不已的尾巴現在宛如樹幹般的定立在地面。我暗自竊喜，牠並沒有穿上鞋子。
也許這是牠的疏忽？那麼就是我的一線生機！
或者這是牠所佈下的一個陷阱：牠所塑造的一個詭譎而空洞的玩笑，為的是讓我心懷猶豫、不安與猜測，讓我在此耗盡心力－－以為這其中隱匿（造成某種象徵的幻覺）著什麼！就讓我精密的思考將我自己擊倒？ 或者這其中真有什麼玄機？
逐漸加速的心跳推了背一把，以致背竟將門給扣上。牠的眼神十分堅定，似乎早已將我鎖定在牠的陷阱之中。鑰匙現在是掛在門內的了。
反正你的妻子已快回來了。起初，我以為那是我內在默默的祈禱之聲（我現在才很確定自己最近幾年經常在不經意的時候，有股非常輕柔的聲音幽幽地從心臟的旁邊響起。像一堵牆，突然從地面升起，阻擋我繼續往前走去的衝力；彩色的牆，並沒使我目眩，反而使人嘗受拐彎的樂趣）。
但立刻便給否定掉了。現在我已很有經驗，在分辨自己內在的招呼與外在他人的呼喊。於是，我轉而尋找；或者我企圖去尋找「這樣的」尋找；有時是必須將超（乎過去）經驗（形式）的可能考量進來的。
是那樣的不能再清楚的了，同時也是那樣的令人難以置信這樣的存在的可能，以致也是前所未有的迷濛。遲疑，似乎才是最確定的了。而同樣的聲音再次發生：就是站在你面前的我。那不是最近的嗎？但，這已然是成為定局之後的結論，是無用而舒適的思考，是沒有身處其中，如迷宮式的不安。
佔據著最有利的地理位置，在真正的戰鬥都結束的時候，才嘲笑著戰鬥時一切最明白不過的愚眛。
方才我曾想到是否為具有瓶狀鼻子的海豚：牠的腦比人的大，而且有著更複雜的外層灰白質，並已演進出一種普遍的語言形態，在同類間無須借助任何媒介物。我這時無法不想著我的理性軌跡；但事實「似乎」（這太理性的迂腐！）不只踩住了這樣的尾巴，面對面的爭戰或者才是真正揮斷那些尚未進化的內在尾巴。
阿卡早就以人的姿態面對著我。或許源自平日根深蒂固的經驗，以為必然在我們之間是以一人一狗的相對形態存在著。當牠直立行走與言語起來，我不能自已地在地上爬行，並拖著一條尾巴。牠的手上握著兩隻乒乓球拍，球桌早已擺放好了。
現在逃脫已然不成，過去的秘密將成給來回擊打的小白球。我再度確定自己身體的僵硬很難贏回這場變奏的戰爭；畢竟，這幾年心臟旁邊的聲音仍只是以往那種步履的節奏的修正，而不是絕然的轉化。
一切的思想仍是被強迫的，搖擺只是一種假想的安慰罷了！
輸了，就該走進那狗籠子裡去的；那才是能使我真正去除尾巴的地方。
終於開打起來。但只能面對牠的背部、臀部，我見不到牠的表情與眼神的方向。
球拍似乎與牠的尾巴（我是當改口「他」的...）也達成某種神秘的關係。一切的敵情無從
猜測，沒有任何有規律的徵兆與軌跡可以歸納。
那根每日對我搖尾乞憐的尾巴，如今將我弄得疲於奔命，我像狗一樣的喘息，像狗一樣行走，終於我失去作為一個人應有的腦子、心臟、肺與腿。
在籠子的鐵條線路中，眼睛看著妻子與阿卡一同走進屋裡，世界已成一成不變的方格網狀。
Part I
１‧特別的人類學與人類學的特別──「我」所學的人類學？
思緒的開始似乎必須從這時代，人人追求，但卻又只是觸碰到一個虛殼的「特別」來展開。
當人們說：「這是件很特別的事 / 這是個很特別的人」時，「特別」只是一個他個人認知程度上的形容詞「而已」。
一個真正發自其靈魂深處的「特別」議題，在外貌上不會甘於只是以此凡俗的形態站立出來，因為一個「真正」認識到宇宙中特別現象的人，是會反抗那他所直接面對的外在不特別的形式－－尤其這形式又與他所觸摸已久的內容相關連時。
因此，當一個人說（無論是誰；即便他已承載了這社會多高貴的榮銜！）「人類學是一門很獨特的學科，因為它所研究的對象就是人類本身，而這樣的研究對象是其他學科所前所未見的。」事實上，他所企及的「獨特」不過是這個學科在外貌上原本就具有「比較上的一個特質」，這樣一個特質，任一主體（研究者或人類學家）都可顯而易見地意識到。
換句話說，我所以為的「特別」，與這個時代的人所引以為傲的「特別」，這兩者之間的差異，與下述在西方醫學與物理學上至今尚未獲得解決的問題，具有極為相近的蘊涵：
(A) 為什麼兩個人一同曝露在結核菌飛舞的環境中，一人得了結核病而另一人卻安然無恙？
(B) 為什麼面對相同的光，有時是必需用「光波說」才能解釋某一光學現象，有時卻又 必需以相反的「光粒子說」才能理解另一光學現象？
如此一來，問題的關鍵很可能是出在醫師身上，而不是病患；是在於科學家自己，而不只是不同的光學現象。因此，研究者也必然身列在被研究者的陣容之中。
任何一個人類學上的問題似乎必須包含三樣東西：人類學家，人類學觀點，被研究客體。然而這樣的說辭事實上也適用於其他學科，例如歷史學：歷史學家，歷史學觀點，被研究客體；生物學：生物學家，生物學觀點，被研究客體。如此一來，所謂包含三種要素的「問題」仍只是盤繞在表象上而已。
如果有人說人類學與其他學科「分野」（這個用詞便相當於前面的「特別」）的地方，就是在它的被研究客體是「人」的話，那麼醫學立即給這樣的問題觀一個巴掌。但是，這個巴掌是有益身心的，因為恰恰是在與醫學的被研究客體一個「小小的差別」上，人類學反省到自己一個獨到之處－－醫學所探索的是「人」，而人類學所探索的則是「人類」。
於是，人類學真能顯現自己的「特別」的第一個定點，並不是那模糊的「只有在這個學科中被研究客體正是人本身」，而是「對擁有不同文化的不同人群展開比較研究」。－－然而，我所懷疑的卻也正是在個地方：這真是構成「我所學的」人類學的第一個定點？
２． 精密的科學與科學的精密
現代西方科學以精密見稱，以精密自豪；但恰恰是在這地方，我認為正是西方科學最大的敗筆之一！精密對「非有機物」尚可如此加封予人（當然是指「科學家」，而非全體人類），但對有機物（動植物昆蟲等，當然還有人類－－尤其指人類。「尤其」在此的重要性也許已超過人類學的範疇，而瀕臨符號學的城下－－因為，科學家是如何的把他們的科學「一視同仁」地既用於非有機物、有機物與人類的身上！），如此的精密恰恰是背離生命的本質－－生命或許比較接近於「神秘」，而與科學家的「精密」較為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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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流來襲。就那麼在床上坐著、臥著、躺著；已然將近一天的黃昏。空氣在屋裡與肺原來的記憶，開始僵持於鼻孔與氣管之中；前進或後退皆呈顯出急躁與艱難顫動。
或者考慮躍過門檻，筋骨才能擺脫回歸到原始動物的冬眠狀態。腦子必需將心臟搖醒，在內外之間來回穿梭，憑著感應的頻率，將以滾燙的汗水溶解中央地帶的冰塊，而在大自然冷冽無情的輪廓邊緣，悠悠盪盪地攀援。
將門打開；似乎是已等候多時，阿卡像人一樣直立，橫阻在面前。陰沉沉的天空，樹木既不枯萎也不動搖，連牠平日搖動不已的尾巴現在宛如樹幹般的定立在地面。我暗自竊喜，牠並沒有穿上鞋子。
也許這是牠的疏忽？那麼就是我的一線生機！
或者這是牠所佈下的一個陷阱：牠所塑造的一個詭譎而空洞的玩笑，為的是讓我心懷猶豫、不安與猜測，讓我在此耗盡心力－－以為這其中隱匿（造成某種象徵的幻覺）著什麼！就讓我精密的思考將我自己擊倒？ 或者這其中真有什麼玄機？
逐漸加速的心跳推了背一把，以致背竟將門給扣上。牠的眼神十分堅定，似乎早已將我鎖定在牠的陷阱之中。鑰匙現在是掛在門內的了。
反正你的妻子已快回來了。起初，我以為那是我內在默默的祈禱之聲（我現在才很確定自己最近幾年經常在不經意的時候，有股非常輕柔的聲音幽幽地從心臟的旁邊響起。像一堵牆，突然從地面升起，阻擋我繼續往前走去的衝力；彩色的牆，並沒使我目眩，反而使人嘗受拐彎的樂趣）。
但立刻便給否定掉了。現在我已很有經驗，在分辨自己內在的招呼與外在他人的呼喊。於是，我轉而尋找；或者我企圖去尋找「這樣的」尋找；有時是必須將超（乎過去）經驗（形式）的可能考量進來的。
是那樣的不能再清楚的了，同時也是那樣的令人難以置信這樣的存在的可能，以致也是前所未有的迷濛。遲疑，似乎才是最確定的了。而同樣的聲音再次發生：就是站在你面前的我。那不是最近的嗎？但，這已然是成為定局之後的結論，是無用而舒適的思考，是沒有身處其中，如迷宮式的不安。
佔據著最有利的地理位置，在真正的戰鬥都結束的時候，才嘲笑著戰鬥時一切最明白不過的愚眛。
方才我曾想到是否為具有瓶狀鼻子的海豚：牠的腦比人的大，而且有著更複雜的外層灰白質，並已演進出一種普遍的語言形態，在同類間無須借助任何媒介物。我這時無法不想著我的理性軌跡；但事實「似乎」（這太理性的迂腐！）不只踩住了這樣的尾巴，面對面的爭戰或者才是真正揮斷那些尚未進化的內在尾巴。
阿卡早就以人的姿態面對著我。或許源自平日根深蒂固的經驗，以為必然在我們之間是以一人一狗的相對形態存在著。當牠直立行走與言語起來，我不能自已地在地上爬行，並拖著一條尾巴。牠的手上握著兩隻乒乓球拍，球桌早已擺放好了。
現在逃脫已然不成，過去的秘密將成給來回擊打的小白球。我再度確定自己身體的僵硬很難贏回這場變奏的戰爭；畢竟，這幾年心臟旁邊的聲音仍只是以往那種步履的節奏的修正，而不是絕然的轉化。
一切的思想仍是被強迫的，搖擺只是一種假想的安慰罷了！
輸了，就該走進那狗籠子裡去的；那才是能使我真正去除尾巴的地方。
終於開打起來。但只能面對牠的背部、臀部，我見不到牠的表情與眼神的方向。
球拍似乎與牠的尾巴（我是當改口「他」的...）也達成某種神秘的關係。一切的敵情無從
猜測，沒有任何有規律的徵兆與軌跡可以歸納。
那根每日對我搖尾乞憐的尾巴，如今將我弄得疲於奔命，我像狗一樣的喘息，像狗一樣行走，終於我失去作為一個人應有的腦子、心臟、肺與腿。
在籠子的鐵條線路中，眼睛看著妻子與阿卡一同走進屋裡，世界已成一成不變的方格網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