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3/28

蔡明亮買完菜後，跟我說要順路先去看他乾兒子再返家。我突然問他：「導演你什麼時候會有你自己的孩子？」蔡明亮以毫不遲疑地口氣立即回說：「我這輩子不會有自己的孩子。」「為什麼？」「因為，我不能結婚。」

我沒料到蔡明亮說得如此坦然，筆記中準備好的一連串「性」問題，霎時都凍結在空中。蔡明亮從李康生的姪子(這男孩既是蔡明亮的乾兒子，也是【不散】中飾演陸奕靜的那位小孫子)家出來後，我坐上蔡明亮的摩托車；好一陣子我都沒開口。蔡明亮覺得奇怪，因為我們從一碰面就談論不停，我告訴蔡明亮說他剛剛那麼說，「令我覺得感傷的很。」蔡明亮的右手從握把上放下來，拍拍我的大腿。

蔡明亮在廚房炒雞腿時，我突然想起前一天他與李康生在黃越綏的『一代女黃』時，黃越綏問李康生有沒有成為蔡導的禁「臠」時，黃越綏「臠」字不會唸，還是蔡明亮立即為她接口唸出來的。我告訴蔡明亮這一幕，他聽了又是哈哈大笑。我連問了蔡明亮兩個問題：「會不會像關錦鵬導演公開自己的性向？」「為什麼所有近代台灣電影中，你的電影總是與『性』密切得像『咖哩』與『雞』？」

蔡明亮先笑後想了一下之後說，「我不是那種『文以載道』、『充滿社會議題』的導演，我也不儘然像許多人形容的拍生活－－這也許還有點故事性，我只會拍『生活的感覺』。」蔡明亮說他想不出來有任何一個人的生活的感覺，能與「食、色」脫離關係；蔡明亮想了一下突然說，「食、色」於人關係，就像『咖哩雞』中『咖哩』與『雞』的關係。而他說不定哪天就來拍個做菜的電影。

「許多人看起來沒性生活，其實那是我們誤解了性生活。誰說看A片、自慰，不能算是現代人很重要的性生活！」蔡明亮下意識地把用來撈雞塊的麵勺，用它的木把在自己頭上搔了幾下。我這時突然覺得很奇怪，從蔡明亮買菜回來到做菜，屋子裡始終沒有一個人過來幫忙，乃至進到廚房裡來。

我想起【愛情萬歲】(在他人床下)、【你那邊幾點】(在老公靈位前)、【天邊一朵雲】(在拍戲場景的浴室裡)中，不斷出現的自慰場景，我問蔡明亮「為什麼你的電影總是這麼孤獨？」蔡明亮又笑了起來，他只是說：「但我生活裡朋友很多，大家也很親近喔。」

回到關錦鵬，蔡明亮不以為然地說，「公開就是站出來，這就是一種社會運動。我不會有意去把自己的東西變成一個社會議題，因此有人問我【天邊一朵雲】會不會拍續集？這問題令我笑出眼淚來。」

吃完飯後，我跟著蔡明亮樓上樓下邊走邊談，他也問我下廚否，我還問他這兩年在這屋裡過得如何；我們儘談著生活，空氣中好像飄起某種「生活的感覺」。我終於把筆記本塞進口袋裡，我想我已在廚房裡脫離做菜地毀了他的菜，我不能再用「電影與性」如是充滿社會議題的「專訪」，去腐蝕他未來的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