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的枕邊情人是憂鬱

夜還不太深，跟她走在我國中母校前的街上；起初有很棒的感覺：國中的翻牆記憶很能與剛剛的《蜘蛛人》連成一氣；被打斷的是她幾度的嘆息。很感訝異那般聲響竟是不斷從一位美麗女子的鼻孔，像蜘蛛人噴射出蜘蛛絲般放射出來。對她那雙「藍色眼珠子」忽然浮現奇怪的感覺，缺乏任何事實的幽渺直覺。

電影將落幕時，蜘蛛人告訴那自兒時單戀到高中畢業的女孩說：「我只能給妳這麼多。」那女孩剛剛吻了他，第一次，非蜘蛛人身份的他；她告訴他，當她掛在即將墜毀的纜車鋼索上時，她忽然想到唯一能令她感到將死之前，心中掛念著情愛之人的是他；蜘蛛人聽了臉色大變。

她談到自己對工作的熱情處時，話鋒突然一轉，說男友竟然常抱怨她對工作太投入，說她給他的只有「那麼多」。這已然是我們第三趟繞著這條街道走；我走出她的路，問她能否讀「罪與罰」的原（俄）文？她聽了突然臉色一變，她那藍色的眼珠子將我掛在她視網膜上好一陣子。然後，我發現我找到了我對她的直覺的「事實」。

他第一次在公眾面前施展他的蜘蛛神功，拯救差點在餐廳滑倒的她，她對他說我現在才發現你有一雙藍色的眼珠子。從六歲起，她的房間就與他的房間相隔以對，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到她離他如此近。

我們走進苦茶之家，她點冰糖蓮子湯，我要苦茶喝。她笑我喜歡吃苦，我笑著看她那美麗的手臂，然後想起她對我說她到聖彼得堡當過一年的交換學生；憂鬱的杜斯妥也夫斯基，第一次令我感到竟也可以與美麗的青春如此近。

女孩的嘴唇猛然令她想起來他竟然是，那個在雨中第二次救她，然後以倒掛屋頂之姿接受她親吻的蜘蛛英雄。女孩並沒追上去，鏡頭率先追到蜘蛛人前方，站在墓園中的女孩成為失焦的背景，化成蜘蛛人腦海中的憂鬱情網；蜘蛛人顯現很是奇怪的表情，五分決心、五十分憂鬱。

把煙拿出來，向她示意中，沒想到她竟然將打火機拿過去。將煙抽完時，我莫名地向她那白皙的臉龐靠過去說，妳原來不是戴這顏色的隱形鏡片？她驚喜地問說，原來是那個顏色？「綠色。」我說得毫不猶豫。

當他發現殺他叔叔的歹徒，竟然就是他原先姑息的搶匪，他震驚地猶豫了一下；當他發現綠惡魔脫下面具，竟然就是他最要好的同學的父親時，他猶豫了好幾下；當他最要好的同學站在父親的墓邊告訴恢復真實身份的他，說將不放過殺父仇人蜘蛛人時，他猶豫得無法移動腳步。直到她吻了他，才驚動開他那勇猛的腳步──雖然一臉憂鬱。

剎那間，他驚覺原來她只是他的戀人，他真正的情人其實是像他同學對他「噴射」出來的那股青春火燄時，在他心中燃燒出來的一片難解的憂鬱情仇。──《蜘蛛人》首度面對英雄真正的情人，其實是編織在心田深處的一片「情何以堪」。衝入火堆救人不過是逞一時英雄氣，真正徹底生根成就出永遠的英雄之道，其實是層層無可挽回的憂鬱情網；一次不可能的奮戰，既是那片憂鬱情網的自我毀
滅衝動的解套，卻也是又一次憂鬱情網的編織。

說完起身，她忽然在我背後幽幽地嘆了口氣，原先那個很棒的感覺竟因此被喚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