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3-06 05:31:09顏士凱

小津研究(6):wagali-mashida,周杰倫與小津(上)

(圖:【上樓梯的女人】)

副標題:【上樓梯的女人】(註一)


一‧顧爾德的《郭德堡變奏曲》

《郭德堡變奏曲》伴我躺在床上,思量著顧爾德與小津兩人的生日與忌日,也不禁思量起去年那個隨著SARS而消失的女子(我稱她bmw;註二);在顧爾德(1932-1982)禁忍不住放浪出來的吟唱聲中(註三),耳中隱約傳來某種熟悉的振動聲響;身體在床上些些動了幾下,繼續聆聽「鋼琴與女人」的心聲。不久,家中電話的鈴聲終於打斷了這一切。


我爬起床,變奏曲繼續在變奏,電話筒另一邊另一個人女人(我稱她為cmw)開始用話「奏」我;「為什麼行動電話不接,你的行動是做什麼用的?為什麼這麼久不打電話給我?」之類云云。她即使罵人,聲音還是好聽的,不過,現在在我心中真正響起的聲音,卻是三個多禮拜前,我站在台北光點戲院池邊苦情地想著她。


去年冰冷的十二月底,在光點戲院偏門那無人流連的小池塘邊,我用我的腳時隔多年之後,再度非常同情著這個女人;淚水在我眼眶裡打轉,不過,就像池裡的水,始終靜靜地躺在池塘裡;白茫的視野一直橫亙在我眼前。


也許是天氣太冷了。也許是高峰秀子給我的感覺太冷了。


那天是台北的小津百年影展最後一天,為了等看最後一場的【我出生了,但..】(1932),在還必須在寒風中等待四小時的苦境下,我硬著頭皮進去看了成瀨巳喜男(1905-1969)這部【上樓梯的女人】(1960)。


幾天前親眼聽到林正盛等國際大導演,對成瀨巳喜男的電影之高度讚賞,尤其是他們那種種慷慨激昂的放浪說詞,尤其就在我剛看完【亂雲】(1967)與【山之音】(1954)後,走出來,令我當下對台灣新電影的感覺,不禁發生些許折扣之變。


然而,這一切的變其實是無妨的;真正悠悠吾心深處的是:自己的直覺究竟在哪裡?自己的味覺是否依舊柔軟輕飄?


跟林強說完話後(註四),我跟林強一起從偏門走出去,他要去搭捷運,我要去吃晚餐,他遞給我一個點心餐盒:「這樣可以省一點。」我返回光點,在偏門旁那個池塘邊咬著開口笑,看著池上大榕樹的樹鬚在冷風中傭懶飄散,不知在什麼時候,腦海中突然掀起一陣驚濤巨浪。


多年前我所認識的cmw,她的職業、生活與感情上的遭遇,簡直就是從這部電影(1960)中走出來的高峰秀子。


我頭一次見識到電影與現實生活如此逼近。


二‧媽媽桑變奏曲

電影的故事是這樣的:外表氣質高雅非常的高峰秀子,飾演酒廊裡的媽媽桑,她的工作績效並不太好,她的老公死的太早,她的家人老是向她要錢,每個來的男性顧客老想約她明天一起「吃飯」。


終於有天她病倒了,回家鄉休養仍不得安寧,家裡的人繼續跟她要錢,老闆娘也跑來假探病之名,實要她把顧客的呆帳追討回來。回去上班後,她先是被一個貌似老實的男客人騙婚,接著又被一個她所衷情的男客人強暴。隔天醒來,她雖然沒感到後悔,但這強暴了她的男客人卻跟她說再見(說不定還想趁她未醒之前,順腳偷偷溜走),因為他今天就要被外調離開東京。


他走了,留下價值十萬塊的股票。她跑去送行,把股票留給那個男人的老婆;那看似一表堂堂、很man的男人,在妻小面前連個屁都不敢吭一聲。女人又回到她那家位在樓上的酒廊,她之前說過她最痛恨上這樓梯,因為每次一步步踏著樓梯,她就感覺到千頭萬緒地不快,但只要進了大門,她就完全拋開之前那種種不快,與客人痛快地拿酒對幹起來。


電影結束了,高峰秀子又上樓梯去了;一切其實並沒有重新開始,半老女人的腳還必須繼續,在階梯與階梯之間奮力掙扎。


片中的高峰秀子受家庭擠壓成家中必須吐錢之人,還被工作壓擠到終成公司裡唯一吐血之人;而在她心情惡烈到在吐酒邊緣時,卻被暗戀多年的男人所強暴。


唯獨這部份,cmw是在我退伍兩年後,一通電話裡告訴我的,其他的都是在我還在唸大學時親眼目睹的。我最初是在她家鄉認識cmw的,她在我到原住民部落做田野時,擔任我的翻譯人。不過,如果我們沒有在她老家庭院的葡萄藤架下,暢談了一晚,在我們回到台北後,大概也不會再有聯繫與來往;而我也因此知道她與別族女子,在中山北路那一條條巷子裡的種種窘困之境。



(註一) wagali-mashida是日文「我知道了」的羅馬拼音。


(註二) 這位女子近年來幾乎每天失眠,我前年介紹她「吃的偏方」是,巴哈當年幫其學生郭德堡為了失眠的僱主,而做的這首號稱是催眠曲的《郭德堡變奏曲》。這位女子在SARS之後消失無蹤後,我還三不五時聽顧先生彈的這首曲子,這與失眠兩不相關,倒是跟「不免用力」比較纏綿。


(註三) 關於顧爾德種種奇行怪狀,總是被人非常津津樂道;然而,即便連專家在道顧先生那種邊彈邊唱的怪狀時,卻很少對「顧氏唱腔」詳加研究。


(註四) 請參見本網站之「一面旗幟:在、不在,台灣」一文。

(2004/0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