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祖壇經》的斷句問題
本人讀佛經,不以自了漢為足,而是立志要渡化我那群酒肉朋友,可是很多經文實在不好懂,有些是我自己的問題,有些就是文句的問題了,這個問題很大,因為這可能會阻礙我邁向涅槃寂滅的求道之路,要是我失敗了,誰來渡化那群資質駑頓的外道邪魔呢?
由於事關重大,所以問題一定要解決,方法之一,是重新斷句一次,看看能不能有解讀的另種可能。
就以《六祖壇經》來說(以下簡稱《壇經》),作者為何,言人人殊,學界曾引起爭論,胡適認為是主要是神會,《壇經》的思想,即是神會的思想;錢穆反對此說,認為《壇經》應為法海集記,足以代表慧遠思想;鈴木大拙與胡適論戰,他認為 《壇經》是南宗的傳授本,為慧能之說法集,只是後人又添加部分內容。那麼,是誰加的?又加了些什麼?宇井伯壽在此基礎上繼續推演,他認為是神會派後人所加,柳田聖山則認為是牛頭宗與南宗互相影響的產物,編者則是牛頭宗鶴林玄素的弟子法海。
對於《壇經》爭論,印順作了歸納,他認同胡適說敦煌本《壇經》是現存最早的本子,但非《壇經》的原始版本,且《壇經》並非神會或神會一派所作,而是神會門下用《壇經》來作傳宗的依約憑證,印順又指出《壇經》的版本史:
「燉煌本『壇經』,是經一再的修改添糅而成的。「南方宗旨」與「壇經傳宗」的特色,可以明確的看出,但由於雜糅為一,實已無法明確的逐段分離出來,回復曹溪原本的初形。」
《壇經》版本的發現,也有一番波折。元代宗寶曾改編《壇經》,學界稱為宗寶本,明版《大藏經》所收《壇經》即為此本。1923年日本學者矢吹慶輝在倫敦博物館收藏的敦煌文書中發現手寫本《壇經》,稱為敦煌本,約成於唐末宋初,是目前所知最早的本子,但文字脫落誤寫甚多。除此之外,日本學者又在京都興聖寺發現宋都乾德五年惠晰改編的《壇經》翻印本,其後又在石川縣大乘寺、名古屋真福寺發現此類《壇經》的抄本與刻本,前者稱為大乘寺本,後則稱為真福寺本。由於各版本相繼出本,加上學者對比研究的結果,逐漸認識《壇經》並非成於一時一地一人,而是有一個形成演變的歷史。
另外,向達曾於1943年至敦煌訪查古經,曾由當地名士任子宜處發現一冊梵夾式蝶裝本抄經,內有四種禪宗文獻,其一則為《壇經》,向達雖有專文介紹,但任子宜收藏的版本當時並未出版,後又因中國戰亂不止,此書不知流落何方,1986年中國成立敦煌吐魯番學會,周紹良受邀至敦煌訪問,參觀敦煌博物館時 於展示櫃中發現《壇經》,經查驗,此正為任子宜藏本,周紹良隨即拍照複製,楊曾文即以此與其它版本(主要是以敦煌本、惠昕本)互勘對校,此本可稱敦博本(或曰敦煌新本)。
敦博本的發現,除了替現今的《壇經》研究,提供了新的資料與校本之外,在對校的過程中,周紹良與楊曾文也發現敦博本與敦煌本事實上出自同個版本,且可補訂敦煌本錯落衍誤之處。
扯太遠了,總之《壇經》裡有篇〈大師自說悟法傳衣〉(這是鈴木大拙加的標題),裡頭有段話是這樣子的:
「五祖(按:五祖弘忍)自送能(按:惠能,或作慧能)至九江驛,登時便別。五祖處分(按:小心叮嚀):「汝去努力!將法向南,三年勿弘此法。難起在後,弘化善誘,迷人若得心開,與悟無別。」辭違(按:道別)已了,便發向南。」
本段大意是說惠能得傳衣法,離行之際,五祖弘忍吩咐惠能努力向南傳法,但在三年之內勿弘此法,因為這三年間可能因為種種環境因素,此法難起,因此不妨等劫難過去再行傳布。
其中「難起在後,弘化善誘,迷人若得心開」一句,各版本《壇經》皆作此句讀,似不可通,因此黃連忠《敦博本六祖壇經校釋》重作校訂,他認為唐五代河西方音「去」「起」同音,可得通假,因此主張改為「難去在後弘化,善誘迷人,若得心開」,黃先生的校改或有其理。可是從惠析本開始,「難起在後」往往改成「難起已後」,不過不管是「在後」還是「已後」,問題還不是很大,因為大可將「在後」解釋成「在此之後」,與「已後」意思相近。但整句還是不好解,因為黃先生斷句:「難去在後弘化」,文意似乎仍有些問題。
苦思不得其解,於是我嘗試斷句如下:
「三年勿弘此法,難起,在後弘化,善誘迷人,若得心開」
周老師頗欣賞這樣的斷法,這樣子讀,不管是「在後」還是「已後」,文句可通,整段話的意思也比較清楚,另外方老師也提出更細膩的讀句:
「三年勿弘,此法難起,在後弘化,善誘迷人,若得心開」
合情合理。
話說回來,《壇經》見性成佛,以無念為宗,但我卻在斷句上「染」了太久,證明我還是無法渡化那群朋友,雞犬既然不能得道,眾人又如何昇天?
所以我決定晚上跟他們去喝酒了。
二00八年二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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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博本作「難起在後」,敦煌本作「難去在後」。
黃先生改「起」為「去」的說法同於鄧文寬《六祖壇經:敦煌壇經讀本》一書,鄧書先出,也許黃先生是參考鄧說吧?但我認為鄧說將「起」改為「去」實在沒有道理,蓋壇經經文成於嶺南,並非起於敦煌,若據敦煌方音以驗其經文,斷起去二字為通假,並以方音方言追改正經本文,其實是說不通的,若逕據敦煌方音改起為去,則是直以此本壇經造於敦煌,這是認知上的大謬誤,故知其說之不通。
敦煌本(敦博本)壇經經文向來被大陸學者們改得太利害了,校勘時,你改一些,我改一點,改對了還好,但大多是僅憑己意亂改一通,簡直亂七八糟,很不像話。我以為讀者當以敦博本的文字為準,敦博本是比較整飭的善本、敦煌本是訛誤較多的劣本,若據劣本改善本,可謂是太阿到持了,竟還有學者拿宋代的惠昕本追改敦博本的,那可真是荒唐之事。我寧願相信敦博本的「難起在後」,至於敦煌本作「難去在後」只是因為敦煌地方的鈔手在抄寫時因「起」「去」音近而偶誤罷了,並非有意為同音通假,事實上也不允許這麼作,他只能如實地依照原本照抄,原本產於嶺南與河西方言無涉。
另外,方老師的斷法,敝人覺得應該不是,勿弘此法的原因不在「此法難弘」,而是此後有法難興起,《曹溪大師別傳》記弘忍送惠能南行一段云:「忍大師告能曰,汝速去,吾當相送,隨至蕲州九江驛,忍大師告能曰,汝傳法之人,後多留難。能問大師曰,何以多難?忍曰,後有邪法競興,親附國王大臣,蔽我正法,汝可好去,能遂禮辭難行……」這段大概就是敦煌本壇經的本事。以此觀之,不是「此法難宏」,而是「法難」興起在後。故個人淺見斷句如下:
「三年勿弘此法,難起在後,弘化善誘,迷人若得心開,……。」(三年勿弘此法的原因是「難起在後」,言下之意,等三年後法難歇息了,便可以弘法了。)
眾生不迷我自迷,自性不開何悟性。
莫說經意不了義,行時方知前路迷。
valent:
你是把難讀成大難不死的難。
我一直以來都是讀成困難的難。
仔細看了幾次,你講的似乎比較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