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開玩笑了，妳愛妳爸？朋友告訴我，女友先是要他扮演老師、哥哥，某天突然說來個爸爸好了。來個爸爸？歐，好吧，他聳聳肩答應。雖然對此角色並不熟稔，不太擺得起架勢，倒是女友入戲得很，比往常興奮。「你受傷了？」我問。「他奶奶的，我比不上她爸！」朋友憤憤不平地說。女友告訴他，乖，這是正常的。讀過佛洛依德嗎？知道俄狄姆斯情結？在女兒身上則是戀父，就這麼簡單。「可我從沒想過和…和…媽媽那個那個呀！」沒有嗎？女友嘻嘻笑。那總該看過類似的小說吧？我可憐的朋友不由住嘴。「我這樣跟你坦白已經很好了，有幾個女生會承認的？只要爸爸沒什麼大問題，多少都會的吧！拜託，理性一點好嗎？」我可憐的朋友是大學生，他很理性。

　　這麼說好了，我親愛的朋友。不妨將之看做一種形式上的差別。你愛妳女友，很好，但還不夠好，你還得愛她的媽媽（歐等我說完，不是那個意思），爸爸、兄弟姊妹、姑舅姨媽，簡而言之，全家，還有她的堂表親戚、姊妹淘、好兄弟、三姑六婆，也許還包括隔壁鄰居。放長遠來看，得不到朋友和家人祝福的婚姻是不會幸福的。就事實看來，你們不就是戀愛共同體嗎？她愛的，你通通都得愛！瞭解嗎？再舉個例子。你知道我交過一位日文系女友吧？記得嗎？恩，沒錯，就是那一位，你見過的。姑且不論當時我多麼純情，我多麼愛她呵！愛得天荒地老，海枯石爛，作家的夢都不要了，不如安安穩穩謀份教授的職位，好有個收入養她。買衣服呀買包包，買鞋子呀烤麵包，買項鍊呀買戒子，她要的我都給，不要的死都不給。結果呢？還不是分手了？因為她媽媽不愛我，甚至讓我愛她的機會都不曾給過。這你該參悟了吧？她愛她爸一如你愛她爸（記住，你必須緊緊抓住這個機會，別讓它溜走了），只是形式上不同而已。她有那樣的潛意識，你沒有，但你們都同樣愛她爸！

　　朋友瞠目結舌，說我瘋了嗎？好吧，那退而求其次好了，讓我再說個故事給你聽。那一夜，趁女友家人不在，我偷偷潛入，兩人同居了一段日子。時間過得真快，生活卻很糜爛。足不出戶，餓了叫外賣。窗外不論刮風打雷下雨，都無法把我們從床上驅逐。黑夜降臨，以至於凌晨，我們累了。臨睡前她要我講故事哄她入眠。說不出，便聊天。

　　某一夜，我們各自聊到了彼此曾經喜歡過的人。我提及日文系女孩。她是個乖巧的女孩，很聽父母話。每晚十點以前必須回家，使平日的我們沒有太多時間相處。為了在她身邊待得久些，早晨我在公車站等她，陪她走到教室，再匆匆上課去；晚間和她一同搭巴士，來回一小時路程。去時歡欣，歸時寂寂，厭厭長夜，無有終了；我會在補習班樓下等她，她翹課我也翹；旅途中總記得帶些小東西給她，在公園放肆親熱。誰料到她媽的一聲令下，我們便各分西東，乍然分離。那時我好不傷心哪！在戲臺後偷偷地哭，台前哄堂大笑。有時候路上按耐不住了，不得不使勁踩，騎到一僻靜無人處，下車痛哭。開會不去了，書讀不下。天天自慰，形神銷毀。女友細細聆聽，摸我頭，撫慰我心。

　　接著輪到她說起陳年往事。關於她瘋狂迷戀的學長，以及無意傷害的男生。那樣的迷戀毫無道理可言，回想起來在終章打個問號吧，如今也說不出個所以然。老實說，除了懂得拍照，既不俊俏，也無風采。甚至不怎麼喜歡自己，只想搞曖昧，鎮撫寂寞的靈魂；而那樣的傷害，究其因亦無從追朔。單純對男生以及愛情好奇，或說壓根沒經歷過，也不曉得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大約對方對自己還不賴，牽個手無所謂。不牽了，也就受傷了。不喜歡了，也就走了。不，其實從未喜歡。而今充滿愧疚。躺在床上，我安靜地聽，臉和話語似乎很近，又彷彿好遠。然不管其間的距離如何，那裏所發生的一切，卻不是我的手所能觸及的，其間所有的事、情感的變化、思維的轉折、成長，僅似一尾靜謐小溪，緩緩注入我心。原來我擁有的很少，很短，一個月，失去了二十一年。

　　不，當然我也不可能愛上呀呀學語的她，我告訴朋友說。抱她的是母親，父親親額頭。他們放她入搖籃裡，唱搖籃曲，講故事哄她入眠。她們為她佈置房間，買衣裳，教她畫畫寫字，眼看著她日漸成長。那一些我所錯失的歲月，我所缺席且不能，也無須重來的時光，於我而言，她也一樣。充其量，我們所能掌握的也只有當下，不是麼？我親愛的朋友，你所愛的，不正是當下的她麼？歷經了歲月的錘鍊，安然無恙越過了無數條街，走到你面前。啊，對不起，我的朋友，我親愛的朋友，不知不覺我說得激動了些，浪漫了些，然而我真正想說的是，沒有一個人能夠擁有另一個人的全部，每個人的背後都有個影子。所以我們需要不同的演員演不同的角色，而畫家面對同樣的景色，卻無法繪出同樣的畫。歐，多麼孤寂，又多麼偉大！

　　我親愛的朋友，你還介懷麼？還介懷她對父親抱有的那一些情感？放她去吧！讓她成為她自己，你成為自己；讓她喜歡她所喜歡的，而你也喜歡那一些使你開心的，然後共同喜歡一些事物，喜歡彼此。我們已非純情的小男孩，也不是共產黨。緣分使兩個生命相遇，而非兩個自己。歐，我親愛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