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6-15 15:42:06jean

拾〉比西里岸之夢 持續在台東 〈江賢二回顧展〉

(109.6.12)拾〉〈比西里岸之夢〉持續在台東

一個人,一輩子,專注做好一件事

〈江賢二回顧展〉,北美館

藝術畫作,在多是留白的空間裡,欣賞更顯磅礴氣勢。

〈德布西-鍵盤〉古典音樂畫落跳躍。

〈銀湖〉簡捷的孤獨,充滿了力量。

〈百年廟〉,再看來,心裡有了份寧靜。

想起多年前的發表會,誠品吳清友的推薦,嚴長壽的分享。

故人已走遠,髪白的江賢二依舊埋首在他的藝術裡。

〈比西里岸之夢〉持續在台東。

http://thealliance.org.tw/cover_show.php?cover_id=142

從「江賢二是誰?」到「我不是江賢二」-江賢二回顧展迴響-公益平台109.8

攝於  江賢二:回顧展『百年廟』系列、台灣山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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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1.10) 從巴黎左岸,到台東比西里岸:藝術家江賢二的故事
藝術需要自我成就的孤獨
江賢二,三十年的孤獨,是成為藝術大師必經的淬練

累積人生的廣度,江賢二 抽象畫藝術大師
行前忐忑的心,不虛此行的收穫滿溢
落腳台東,2007年心隨境轉,色彩的突破
也許喜好有別,「孤傲」、「繽紛」各有支持
現在頓悟,是三十年累積的元素

面對大江大海,心打開了,原住民,台灣彌猴的陪伴
自己只是這塊土地的過客!

PS.特別珍藏《江賢二PAUL CHIANG》畫冊作品,完整的人生,持續揮灑

《江賢二PAUL CHIANG》畫冊
《江賢二:紙上作品.雕塑.地景藝術》
《從巴黎左岸,到台東比西里岸:藝術家江賢二的故事》


用畫筆淨化人心的入世教士:江賢二  - 張禮豪
(摘錄伊通公園 網站,有感動的介紹)
http://www.itpark.com.tw/artist/critical_data/102/934/-1

 

  

(傳記摘錄博客來)

從巴黎左岸,到台東比西里岸:藝術家江賢二的故事
作者: 江賢二, 吳錦勳

內容簡介
  畫家江賢二,幼年喪母,始終以孤獨之眼看待人生,過去他的作品始終維持一貫的冷調、抽象風格,滲出一股神祕的內心獨白,充滿著一種存在主義式的內省風格,不是黑就是灰,糾結複雜肌理。
  
  江賢二曾說:「我巴黎、紐約的畫室都用窗簾或是紙板封起來,我畫畫一輩子都沒有用自然光,因為我畫的是心裡的光,完全不用外面的光線。」
  
  曾有長達三十年的時間,江賢二與家人常居巴黎、紐約,在異國修煉藝術的生命。十多年前,他因照顧受傷的父親,回台定居。沉潛多年的作品,獲得很多人喜愛,在藝術市場極為成功,每次開展畫作幾乎全部售罄。
  
  愛海,是江賢二夫婦的共同之處。他們足足花了四、五年時間,沿著花東海岸線,終於找位於台東金樽的理想創作淨土。自此,他的畫作風格丕變,色調逐漸繽紛多彩。
  
  本書以古典「三部曲」的形式,書寫國際級畫家江賢二的人生與創作生涯。書中並將呈現鮮少曝光的生活照及關鍵畫作。

作者簡介 江賢二
  師大藝術系畢業,旅居巴黎、紐約三十年,現定居台東持續藝術創作。

吳錦勳
  台大哲學碩士,現職為天下文化主筆。曾獲亞洲出版業協會(SOPA)「卓越專題特寫獎」、吳舜文新聞獎之「深度報導獎」、第三十七屆金鼎獎。對生命有無止境的追求欲念,相信人超越的可能。

江賢二作品〈比西里岸之夢

序  窮一生的追求,只為一次最美的綻放 
嚴長壽 公益平台文化基金會董事長

  我與江賢二老師結識有很長一段時間,一直是江老師忠實的欣賞者。過去台北亞都飯店、台中亞緻飯店也都曾因為先後改建裝潢,因緣際會,以江老師多幅寶貴的作品,為我們的空間帶來極佳的品味和風格,這些至今都是我覺得極為幸運的事。

  在長久追尋藝術的歲月,江賢二老師在不同的階段,擁有不同的欣賞者、理解者,過去,我們也都一直或近或遠維持著淡然的君子之交。直到近五、六年,因為在台東推動「公益平台」的關係,我與江老師有了更多機會相處、更深的理解和欣賞。

  用生命去執著

  江賢二老師在年僅十五歲時,便決定這輩子要走藝術的道路,尚在大學時,也已經被老師、同輩公認是最有天分、最有潛力的年輕畫家,更難能可貴的是,他用一生忠心地實踐了他對藝術之愛。

  我想,任何成熟的藝術家都要經過不同的磨難、各種心境的淬煉,才會找出自己的方向。江老師不管是在法國巴黎、紐約、台北或台東,也不論這中間經過了怎樣的甘苦歷程,都堅守著同一種理想,沒有算計這個理想背後有什麼「目的」,自始自終,整個生命就執著於這件事,即使不一定確知自己終將會變成什麼,但仍勤勤懇懇,用生命去執著、去完成它。

  即便在國外,就已經有不少重量級的經紀人欣賞他的作品,但是他對自己藝術道路很有定見,也立下極高的標準,因此他都「不動心」。由這件事情,我們看到江賢二對自己的執著,或是更深一點來講是他的「自信」。

  他願意長時間伏低謙卑,甘心埋首在黑暗中苦鬥,磨練自己心志,追求凜冽的藝術境界,直到最後達到自己心目中的藝術理想,才願意公諸於世。我想,或許正是因為這樣的擇善固執,他精采的藝術之路才可以堅持到今天。

  一心追尋前面那道光

  有一次我和台東比西里岸的小朋友分享一個故事,我問他們:「你們知道手槍跟步槍的差別嗎?」手槍的槍膛很短,所以當火藥一爆發出去,子彈只能打到五十或一百公尺,因為它的受壓迫的過程短,但是你要讓自己變成真正的藝術家,你得向步槍學習。

  為什麼步槍可以射得很遠、那麼直?產生很大的威力?就是步槍的子彈在槍膛裡面,要忍受那個黑暗,忍受不能左、不能右,後面有火藥催逼,直到最後爆發驚人的力量。

  我覺得,這好像一個藝術家那種寂寞的過程,在最絕望時始終堅持那不能左不能右、不能轉彎、不能放棄、不能逃脫的辛苦,一心追尋著前面那道光。這是江老師作為藝術家,最令人感動的地方。

  尤其,江老師除了堅持,我在他身上也看到求新求變的努力。很多藝術家一生中找到一種題材,能夠有兩、三個系列便很不簡單,足以讓人家驚豔。但是,江老師一直在轉變,不斷棄舊求新。在國外或台北的時期不算,他光在台東就一個系列接著一個系列,不斷有新的作品誕生。

  堅持與謙和的完美交融

  向來,我對藝術家都十分敬重,一直樂於為他們鼓掌、打氣、營造舞台,甘於做一名熱心的支持者。我一生之中接觸很多藝術家,很多藝術家都「極有個性」,這是因為他們本然就有某種相當的堅持,需要自己獨立完整的空間,外人難以融入,但也給不了解的人某種孤僻、古怪,甚至憤世嫉俗、難以接近的錯誤印象。

  但是,江老師很輕易地打破我長期以來對藝術家的「偏見」,這令我非常驚訝。江老師可以一點都不減少他對藝術的執著、堅持;但另一方面,在為人處世上,他又極為寬厚大度、仁慈謙和,給人極為溫暖的關照,這兩種初看矛盾的性格取向,居然在他身上可以完美的交融。

  不得不說,江老師的背後有一位大器的另一半—范香蘭女士,自始至終無怨無悔地支持他。他們旅居國外時,學音樂出身的江師母,無師自通創立了成功的時裝事業,做江老師最好的後盾。他們夫婦的情感那麼樣地真摯深厚,和他們相處既久,你很自然感受到,他們真的是那麼體貼、包容,對人始終懷抱希望與信心。

  從封窗作畫,到「打開窗戶」

  在「公益平台」草創初期,江老師就是我們倚重的「顧問」,這幾年,我回到台東一下飛機,還在機場,他們往往會是我第一個會想起的「像家人一樣的朋友」,也是我第一個通電話的對象。

  偶有機會拜訪江老師台東的家,江師母的廚藝更是精湛,我自己獨居時的青菜水餃,就變成了永遠的盛宴。不必說,這是融合了友誼、情感以及心靈多方面滿足的精神盛宴。

  江老師往往一大早,帶著一杯茶、兩根香蕉,就走進畫室創作,對藝術的虔敬令人感佩。我有好幾次親眼見他結束一天工作,從畫室裡走出來,全身衣褲鞋子沾滿油彩,身形略顯疲憊,但卻是一臉滿足、洋溢著某種光采的表情,那種在藝術創作中的自得、陶然與愉悅,可以說是上天給他最好的祝福。

  早年,江老師完全在一種沒有自然光的環境下作畫,作品灰黑濃郁,內心抑鬱不得其解。沒有想來到台東,被台東美麗的大自然擁抱,他整個人的心都放開了,我常開玩笑他是「臨老入花叢」,我也見證了他從封窗作畫,到「打開窗戶」的過程,作品湧現更多繽紛的色彩,彷彿經年的苦澀,轉為回甘的清甜。

  這幾年,我陸陸續續引薦對文化藝術具有獨到品味的各界朋友,親自踏上台東土地,造訪江老師的畫室,他也極盡熱忱接待,來訪的朋友都為他作品的美以及創作的精神而深深感動。

  理直氣壯綻放到極致

  舉凡全世界很多著名的藝術大師、偉大的作家、音樂家、舞蹈家……,他的居所、宅邸、畫室或花園等,往往吸引無數世人絡繹不絕地朝聖、回顧、欣賞、追尋,滙聚成一種文化傳奇,成為心靈沉澱的所在。

  想想台東好幸運,既然有美麗壯闊的自然、淳厚的原生文化,又吸引像江老師這樣的國際級大師在此落地生根。江賢二畫室已經成為台東的新文化地標,自然、文化與現代藝術有了美的交會。而壯闊丰美的台東,也啟發他的「大願」,他準備在這裡打造心中的藝術聖堂,將人生各階段的精采作品,永遠呈現給世人欣賞。我何其榮幸,能夠見證江賢二老師人生最美的時刻在台東綻放。

  這也讓我不禁回想,春暖花開的時候,我家院子裡的櫻花開了,每天看著它,從全然光禿禿的枝枒、沒有一片葉子,到冒出點點小小的蕾苞……突然之間,沒有注意的時候,它竟不容爭辯、如荼如火,理直氣壯綻放到了極致。

  櫻花,其實一次花期也不過一星期,至多十多天而已,若用櫻花來比喻人生境界,江賢二便是累積了一生的能量、淬煉的體驗、美學的素養、人生的圓熟,窮一生的追求,只為一次最美的綻放。

  我認為,江賢二出版《從巴黎左岸,到台東比西里岸》這本書,讓我們可以回頭重看一個藝術家整個生命的歷程,或窮究藝術的奧義。但不只是如此,他的故事,驗證了這樣一種「堅持到底」的永恆價值,讓我們大社會裡各面向的人,不論是普通上班族、醫生、科學家、做學術研究等,在閱讀這本書的時候都能得到啟示與感動。是之為序。


連載 封窗作畫
 

不知道已經是第幾天了,畫家走進工作室,就把音量扭到最大,黑沉沉的喇叭,緩緩鳴奏出馬勒第二號交響曲復活《第一樂章》〈葬禮〉。
 
幾刻鐘過去了,畫家枯坐著,動也不動,對著昨夜停筆的畫布發著呆。向陽靠街的一面有幾扇對開的法式窗櫺,窗外開始淅淅瀝瀝下起雨。馬勒澎湃緊湊的樂句,伴隨著雨聲,在悲壯中扣問著永恆的人生主題:「你為何而生?你為何受苦?」
 
但此刻畫家看不見外面的雨景,他將所有的窗子都用厚厚的窗簾封起來,只有天花板灑下的一盞燈光。大約一個小時之後,他彎下身,拾起畫筆,終於開始在調色盤上使勁地和著顏料,之後在畫面抹上重重一筆深藍,再一筆。他靜靜觀察著發亮新鮮的油彩,融入昨天未乾的筆觸裡,像窗玻璃上凝成的雨露。
 
畫家一臉嚴肅,嘴角向下拉,像在受著什麼苦刑似的,他的手沒有停過,反覆在畫面上下運行,伴隨著深沉的呼吸,額頭已經冒出發亮的汗漬。他不滿意,重新調色,蓋掉重畫,把自己的青春如同濃稠顏料,大把大把虛擲在畫布上,就為了追求他心中那如同弦樂四重奏般純淨無染的透明音感。
 
他歎口氣,停下工作,凝視眼前作品,彷彿走入了畫境。
 
畫面是他的戰場,而每天等待他的,好像是無盡的挫敗。此刻,畫家必須一心一意進入自己的畫作裡,解決眼前的難題。德國哲學家海德格雖然說過:「藝術是雋永的、自身圓滿俱足的。」然而,創作本身卻是無比艱辛的拉鋸戰。江賢二每天體嘗著一會兒自信滿滿,一會兒又痛苦不堪的反覆折磨。或許今天停筆還算滿意,但明天再看,它便已風化朽壞,如同他常搖頭歎息的:「畫面好像在一夜之間就無聲無息地死去。」
 
藝術家和作品之間陷入長期兩相交戰的狀態,他們在比「誰的氣長」。馬勒在耳際織出絲絲殘響,音樂蓋過雨聲,長達一個半小時的交響曲,此時進入末日審判般的第五樂章,華麗的管弦炫彩,以明亮的號角,接引著從死得勝的〈復活〉大合唱:「要相信啊,你的誕生絕非枉然,你的生存磨難絕非枉然!」
 
是宿命吧!畫家注定要跟他作品進行一場永恆的拔河。對藝術極致的追求,轉為蝕骨煎心的歷程,他不知道如何能像馬勒在這場戰役脫身?
湯瑪斯.曼說:「藝術本身是一種戰爭,一種今天認為『難以不朽』的消耗戰。」
 
藝術家在尚未追尋到美之前,可能就已先將自己燃燒殆盡,以身殉美。小說裡,那位德高望重的德國作家古斯塔夫.阿遜巴赫(GustavvonAschenbach),因迷戀有著蜂蜜色鬈髮的波蘭美少年,驅使自己尊貴的雙腳,在隱匿霍亂疫情的街巷不可自拔地追逐他,終而悄然魂斷於威尼斯。
 
這個故事,不就是藝術與人生辯證的隱喻,而作家名字前頭的「Asch」在德文中指的不就是「灰燼」嗎?
 
他以必毀的灰燼之身,苦苦尋思美的理型,寫下藝術家永世的悲歌。
 
如馬勒所說的,「藝術家啊!你為何而生?你為何受苦?」畫家內心的苦痛,外人無緣理解,有些早早發跡的同行,大概覺得他就是個怪人、自命清高、孤芳自賞,有時忍不住私語:「不知道這傢伙,究竟在跟這個世界賭什麼氣!」
 
畫家並無心去在乎他們。他封窗作畫,便是個決絕的姿態,如此他才能全然走進藝術的濃度、強度和能量裡,他必須活進他的作品裡。
 
或許,畫家緊抿的雙唇終究沒有說出口的告白是:「我知道,這世界我已無處容身,只是,你憑什麼審判我的靈魂?」一如《異鄉人》莫梭之吶喊。
 
聖.修比斯教堂的流浪漢
 
2014年春,巴黎,清晨氣溫在零度徘徊。江賢二一身厚衣,裹著圍巾,劈開迎面的冷風,穿越聖米榭爾大道,走入了盧森堡公園。
 
公園人不多,成排的栗樹在寒冷中赤身露體,向天空伸展糾結嶙峋的枝枒。冷風強勁地颳著,爬滿絲絨般綠苔的梅迪奇噴泉寂寞地滴著水,金魚都躲起來了。盧森堡皇宮前的八角水池已無夏天放船的孩子,樹下也沒有下棋或玩滾球的男人,以前海明威未成名前飢腸轆轆、消磨時間的綠色涼椅,現在亦空無一人。
 
江賢二已經來到巴黎一星期了,時差調得順。他很開心預告晚來的朋友:「這裡一樣如腦海中冬天灰色的天空,你可以想像當年沙特、紀德和賈克梅第的靈感來源,這是哲學家的天空。」
 
如今,他便走在這哲學家的天空下。
 
空氣很冷,他的心很熱。這一天幸好沒有下雨,太陽躲在樹梢後的厚雲裡,形成一圈圈金絲鑲邊,即將要露臉了。路徑上鋪著碎礫石,踩來劈啪作響,江賢二心情喜悅,深呼吸一口冰冷空氣,微笑說:「之前初來巴黎,我和香蘭就坐在那張公園涼椅吃三明治、長棍麵包,也就是baguette,吃完就在長椅上看書睡覺。剛來很新鮮,法國食物太好吃了,她來一個月,好像就胖了幾公斤。」
他笑了出來。巴黎是他的精神原鄉,舊地重遊,回憶拉開了審美的距離,他的臉上流露出滿足的神情。「五十年前跟現在街景沒有太大的差別,樹和天空的感覺都一樣。」他又說。
 
幾步路走出盧森堡公園的鐵柵欄門,出口往右轉向北,他沿著深深的小巷走,不到一會兒,就來到聖.修比斯教堂廣場(PlaceSt.Sulpice),宏偉典雅的四主教噴泉迎面而來。幾隻鴿子在廣場像哲學家一樣低頭漫步。
 
海明威在《巴黎回憶錄》中曾這樣寫道:「出了盧森堡博物館,沿著狹窄的費羅街(rueFerou)來到聖.修比斯。那兒依然沒有餐館,靜靜的廣場上,唯有長凳、樹木,還有一座獅像噴泉。鴿子在人行道上踱步,有幾隻棲息在那座主教的塑像上。那兒有座教堂,廣場北邊則是幾家專賣宗教物品和祭袍的店鋪。」
 
江賢二沒有朝噴泉看太久,便朝著古老的聖.修比斯大教堂走去。
 
這裡不如聖母院富麗,也沒有鐘樓怪人的悲劇傳奇,觀光客也較少。《達文西密碼》宣稱,教堂內那座白色方尖碑標誌的「巴黎子午線」底下埋有神祕的「拱心石」,誘使白化症修士西拉謀殺老修女。這虛構的情節曾讓聖.修比斯教堂名噪一時,但在江賢二心目中,聖.修比斯還是那麼簡樸、寧靜,是他非常喜愛的「精神性空間」之一。多年後,更以此為靈感創作了幾幅畫作(見一六六頁)。
 
教堂面向廣場的是一排大理石柱,江賢二總在拾級而上時,遇到石柱底下那些看起來孤貧顛連、總是長醉不醒的流浪漢。
 
「如果我一直留在巴黎,最後有可能像這樣。」他說。
 
他輕推開厚厚的木門,一個嶄新的世界,忽然矗立在眼前。
 
艾文•卡普的「成功之三個不可能」
 
到了紐約,江賢二依舊特立獨行,為了自己的藝術理想,熱烈而憧憬的活著。他心儀「極簡主義風格」的畫風,然而,七○年代初的紐約藝術圈已開始厭倦那種看來單調、平淡、講求客觀冷靜的極簡主義作品,同時興起另一種逆反的「照相寫實」(PhotoRealism)新潮流,寫實刻描程度直逼高畫質攝影照片,或者說,比照片更像照片,好幾位台灣來的藝術家也以此打入紐約的藝術市場。
 
這時候,江賢二遇到了他的第一個經紀人艾文•卡普(IvenKarp),他算是了解江賢二藝術的第一個知音。
艾文•卡普被譽為二十世紀普普藝術首席經紀人,出生於布魯克林區的猶太家庭,戰後成為《村聲》(VillageVoice)週報第一位藝評家,六○年代擔任著名的里奧•卡斯蒂里(LeoCastelli)畫廊總監。他在里奧•卡斯蒂里畫廊開創了普普藝術的黃金十年,多位普普藝術大師如安迪•沃荷(AndyWarhol)、羅依•李奇登斯坦、羅伯•羅遜伯格(RobertRauschenberg),以及雅斯培•瓊斯(JasperJohns)等重量級藝術家都由他經紀。里奧•卡斯蒂里畫廊幾乎可說是當時全世界最知名的畫廊之一,艾文•卡普也樹立他在普普藝術的權威地位。
 
有一天,艾文•卡普到江賢二的畫室來,靜靜觀看作品。他覺得作品質地不錯,自己也很喜歡,卻警告江賢二:「你想在紐約成功,至少有三個不利條件:第一、你畫的是抽象,不是照相寫實;第二、你有家庭小孩,經濟壓力大;還有,」他慎重補充第三點:「更糟糕的是,你畫的抽象畫不是別人一看就會欣賞、喜歡、收藏的那類風格。」
 
就這樣,艾文•卡普拋給江賢二「成功之三種不可能」。
 
卡普甚至還有一套統計數字,他說:「你的畫只有百分之零點一的人會來看,而來看的人當中只有百分之零點一的人會收藏。」白話來說,依他多年經營畫廊的經驗,江賢二的作品根本沒有市場,他根本是在懸崖邊上走窄路。
 
他好心勸說江賢二:「如果你不想堅持自己的藝術之路,不如早點放棄,最好把生命拿去做生意賺錢養家,或去做其他有意義的事情,這樣成功機會或許還要大一點。依你目前的狀況下去,你的前途一定很坎坷。」卡普這段話,江賢二記了一輩子,他後來也常用此番話來勸年輕藝術家。
 
儘管如此,卡普愛才,仍然推薦江賢二到拉瑪尼亞(Lamagna)畫廊展覽。拉瑪尼亞畫廊老闆像個文人及研究者,對做生意似乎不在行,較不商業,因此在他的畫廊展出的作品,可能質地很好、很有意境,但不一定有市場。

江賢二作品〈比西里岸之夢

江賢二:紙上作品.雕塑.地景藝術
PAUL CHIANG: WORKS ON PAPER, SCULPTURE AND LAND ART

作者: 江賢二
出版社:天下文化  出版日期:2014/12/26

序言   二〇一四年,對於江賢二老師真是一個繁花綻放的一年。
嚴長壽

 
  在這一年當中,江老師出版了他第一本人生著作。這本書中記敘了他一生的故事,閱讀過的讀者都深深為之動容,它讓我們看到了一個藝術家如何經過不同的磨難及各種心境的淬鍊,用全部的生命去追尋、執著於他的藝術之路。
 
  這一年的十二月二十日,江老師在台東美術館,對台東的觀眾舉行了第一次的公開畫展。更重要的是,也就是在這一年,江老師把他一生的所有的精彩作品,首次整理公開,集結成《江賢二 PAUL CHIANG》、《江賢二:紙上作品.雕塑.地景藝術》二本作品集。將他一生創作的油畫、雕塑、紙上作品以及地景藝術,傾其所能地做了一個最完整的呈現。
 
  如果説江老師的新書發表,讓我們看到一篇篇感人的故事,與徬徨磨練的心歷路程。那麼,這二本畫冊,就是讓我們看到他經過辛苦栽植、逐步成熟的甜美果實。每一幅畫作,每一個作品,都直接反應了畫家當時的心境。
 
  早年,江老師在一種完全沒有自然光的環境下作畫,作品灰黑濃郁,內心抑鬱不得其解。回到故鄉台北之後,他以一幅幅作品抒發內心濃烈的鄉愁;不料,在生命的晚年,他卻在因緣際會落腳台東之後,因著每天身處大自然的美麗環抱,讓整個人的心都放開了。而我,也見證了他從「封窗作畫」到「打開窗戶」的過程,作品湧現出更多繽紛的色彩與溫柔的光線。
 
  這些作品,一步一腳印累積出江老師的藝術高度;他對藝術世界的敬虔與奉獻,更是始終如一!七十多歲的他,往往一大早帶著一杯茶、兩根香蕉,就走進畫室創作。有好幾次,我親眼見他結束一天的創作,從畫室裡走出來,全身衣褲鞋子沾滿油彩,身形雖略顯疲憊,但卻是一臉的滿足,洋溢著某種光采,那種在藝術創作中的自得、陶然與愉悅,可以說是上天給他最好的祝福。
 
  全世界有很多著名的藝術大師,偉大的作家,音樂家,舞蹈家等,他們的居所、宅第、畫室或花園,往往吸引無數世人絡繹不絕地朝聖、回顧、欣賞、追尋,而逐漸匯集成一種文化傳奇,成為心靈沉澱的所在。如今,江老師的畫室已然成為台東的新文化地標,這兩本作品集的發行,更是讓觀眾一窺藝術家一生成果的最快捷徑。
 
  台東何其有幸,能夠在此時此刻,成為大師藝術生命中最精華的心靈家園及創作靈感的啓點;尤其對台東來說,能夠以其美麗壯闊的自然風景及淳厚的原生文化,吸引像江老師這樣的國際級大師在此落地生根,可說是自然文化與現代藝術在此有了最美麗的交會。
 
  二〇一四年,對台東又何嘗不是一個繁花綻放的年代!

 江賢二作品〈淨化之夜    攝於講座

導讀   吳錦勳
   
  紙上作品:

  在翻閱這本畫冊的同時,讀者必定會浮上一些問題:紙上作品(works on paper)是什麼?為何江賢二要創作紙上作品?

  紙張,不同於亞麻畫布,通常比較脆弱,被視為較不具恆久價值,但紙張卻具有捲曲、隨時隨地可以使用的便利性,這是需要釘木框、打底、厚重的亞麻畫布所無法比擬的,這項優點,對經常旅行、無時無刻想要創作的江賢二來說,是極為簡便的選擇。

  江賢二習於不斷更換環境,以獲取創作的靈感,他旅居紐約時期經常搬家,甚至「喜歡」搬家;不能搬家,就以旅行來替代。旅行,對於苦行僧式創作的江賢二,乃出於靈魂的渴望,他藉著地點的遷徒差異,沉浸於陌生的時空,讓新環境的「疏離效果」觸發他的新視界。藉由「出走」找到嶄新的心情,創生出新穎的作品,這或許才是他不斷旅行的意義。好比一九八二年時,他在巴黎旅行創作的「巴黎聖母院」系列,在油彩與紙面之間創造出一種獨特的空間流動及寧靜之感,成為他初獲藝術家自信的作品。

  八○年代後期,江賢二與妻子范香蘭幾乎每年夏天造訪加勒比海之法屬聖巴爾斯島(Saint Barthélemy, 簡稱St. Barth)旅行兼創作,甚至,一生愛海的江賢二,租一艘小船便海面上搖搖晃晃寫生。

  對照於紐約的現實生活,旅行是輕盈的、帶著躍動新鮮的心情,有時靈感來得太快,無法立刻創作大型油畫,乃先行在紙上演練,紙上作品或可做為他心象簡約模擬,或意念直截捕捉,信手捻來之間,有一種類似速寫、快照、直接的臨即感。雖說具有方便性,但江賢二的創作態度同樣是嚴謹的,內容亦甚為可觀。

  即便受限於時空條件,但藝術的精神性,乃滿溢於、超越材質屬性,江賢二便有很多紙上作品可以自成一格,本身即為完整獨立的作品;有的意蘊深遠,他在日後再度縝密構思、充分準備之後發展成大幅油畫,如「遠方之死」「百年廟」「心經」系列。紙上作品由於具有這樣的兩面性,可以讓我們窺視他內心紛雜藝術意念之間前世今生的轉變,甚至追索他對同一主題,嘗試不同表現手法的心路軌跡。

  然而紙張材質畢竟不同於麻布,對油畫顏料承受、反應也有截然不同效果,它或者不能厚塗、覆蓋等做出層次雜複的肌理,也無法長時間等待顏料收乾,而且有的顏料會被紙張吸收或稀釋,呈顯出較為灰化不顯的彩度;有的紙張可以利用大量的調和油,創造出類似中國水墨畫的暈染效果,如畫給女兒的「蓮花的聯想91-02」系列;有時,江賢二也利用建築師可透光的描圖紙創作,讓色彩更為明透鮮活,如藍色的「加利福尼亞」系列。

  江賢二紙上作品題材豐富多變,有的類似版畫的平塗簡澹、有的傳達私密的情緒、也有花朵、蜂鳥、雲朵自然等珠玉般的小品;也有有「聖・巴爾斯93-09」,潦潦幾筆勾勒出的荒島、蓑草形構蒼涼的自然世界;或如「聖・巴爾斯95-17」逆光般的點點島嶼,在墨黑大海間刮出一道道反白波光…寫景寓情,無一不洩露著江賢二誠實無偽、不加掩飾的心情。

  而最為慘烈的如「流浪者之歌」系列連作,受薩拉莎泰的名曲啟發,以手指、鉛筆、或以尖銳的東西沾上顏料,在畫面刮出一道道緊張、命若懸絲的線條,充分反映了江賢二當年自囚於藝術攀升之路的孤苦心境,傳達藝術與人生掙扎與割裂之感;又再如「遠方之死」系列作品延續他存在主義精神氣息,黑白灰暗的畫面中往往橫陳巨大的棺木、十字架、冥河般的水紋、遠方飄飛的教堂,顯得毫無救拔希望之感。日後他也將「遠方之死」發展成油畫,成為創作生涯重要之系列。

  某一年八月,江賢二旅行創作中,加勒比海來了一場熱帶颶風,他和范香蘭搶搭最後一班飛機緊急撤離,留下來不及收拾的十幾張作品,全遭被暴風雨捲走。否則這本畫冊將可以收錄更多佳作。

  立體作品:

  江賢二雖然長時間以平面繪畫為主,但極早就對立體、三度空間感興趣,作品大體都有一種意欲打破框架、往上下四方延伸的傾向。他說:「我喜歡在平面作品裡創作出內在的空間性和立體的感覺,同時希望作品能一直往畫面以外不斷延伸,呈現時間感與流動感。」

  二○○六年,江賢二終於有機會從單純平面作品進一步「跳出來」,嘗試了首次的三度空間立體作品。他受委託為仁愛路新落成的交通部新大樓梯廳設計一項公共藝術,首度以彩色玻璃為基材,創作一件名為「生命之光」(玻璃、LED 燈管)的玻璃作品,由五十多片三十公分見方彩色玻璃組成。江賢二之前從未嘗試過玻璃,他親手設計圖案,以玻璃絲燒出心目中的效果,打造每一片彩繪玻璃不同的顏色和圖像,之後內部安裝燈光,充分利用了玻璃透光性,達到光與彩的交融之美。

  而他第一件與建築有關的作品,出現在同一年由藝評家張元茜策展的台北當代美術館「膜中魔」(Membrane onto Magic)展覽創作的二件立體空間作品。其一位於台北當代美術館入口大拱門下的裝置藝術「冥想空間I」,他以二平方公尺的玻璃,創作出一個由多層膠合玻璃構成正立方體的作品,以不同的顏色玻璃輔以燈光明暗變幻,成為當次展覽的戶外視覺主焦點。

  另一件是「冥想空間II」,江賢二在老建築內打造出一間藍色玻璃房,房間天花板及四周牆面綴上星空,以藍色天幕為底,藉由電腦來設定亮燈的時間。星空出現時,天幕透出白色大大小小的點點星光,不炫目、不喧嘩,安靜閃耀著。十五秒之後,天幕由暗轉亮,星星隱入白幕。再過十五秒,整個空間全部暗了下來,沒有任何光線。經過五、六秒黑暗之後,瞬間在漆黑的空間正中央打上一道白光,呈現一個光的十字架。觀眾只需在這個小房間待上幾分鐘,便可以感受到這間星空玻璃屋所營造出來的精神冥想氣氛。

  二〇〇七年,江賢二除了展出震撼性的「銀湖」系列外,也展出他的首批鋼雕作品,其一名為「浪漫年代Age of Romance」,紀念他以前與范香蘭在國外的歲月,如今展示於台東的畫室一側。另一件作品「故鄉Homeland」,陳列在大畫室蓮花池的花園旁。江賢二在波浪型的鋼塑作品之上還做了幾隻玻璃鳥,這七、八隻台灣藍鵲等國家保育鳥類,是他特地前往新竹一間傳統玻璃藝術工作室,和一位國寶級老師傅一起合作創作出來的,活潑生動的鳥站在堅硬鋼塑作品之上,形成一種美麗的對比。在鋼雕作品中,江賢二刻意將堅硬的鋼材,以藝術之眼,化為繞指柔般的㘣滑曲度,凝結那種行雲流水似的動態美。

  地景藝術:

  江賢二平面、立體,到實景建築,最後走到第四步的最終擴張,就是他位於台東藝術園區的整個「地景藝術」。

  二〇〇七年,江賢二正式落腳台東都蘭山一偶,在一處依山面海的緩坡,完成其內心創作的淨土或樂園。這裡的每一棟建物,都是他長時間與自然相處之後,親自手繪設計,以竹竿丈量尺度,與工班一一克服各項施工的挑戰。就是因為根植於這種人與土地的親密感、依存感,才有感動人心的建築與地景藝術。江賢二說:「如果沒有在這整個場域裡生活,便沒有這個心,最後就沒有人味在裡面。」

  因此這裡每一個建築線條與細節都經過他的設計與認可,因此在視覺上也屬於大自然的一環而不突兀。江賢二說:「視覺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極重要的,人不管走到什麼地方,『視覺』都優先於一切。所以這裡陳設、格局及景致都經過仔細設想、安排,就是希望它們呈現出美感。」

  因此,這裡觸目所及的一切都極為「落位」,從植物的栽植、雕塑的置放、建物的高度及座向,所有地景的尺度都經過精心的微調,每一個物件,看來輕鬆自然,其實都經過江賢二以「藝術之眼」賦與美的轉化,彷彿自自然然原本就該在那個位置。

  例如大畫室那座通往屋頂散步的戶外「樓梯」,江賢二仔細計算其斜度,太斜不好走,太平沒有美感,最後取得這個平緩的樓梯效果,換句話說,他將原本只具有功能性的樓梯當成雕塑藝術品來處理。

  這裡最大的空間為「大畫室」,更精確來看,除了室內隔出一間較寬敞的畫室外,這棟建築物其餘的空間絕大部分都用來展示江賢二的巨幅作品。挑高的天花板,頂燈明晃晃照下,推門走入,這間大畫室四面以白色大牆面為基調,張掛著江賢二不同時期的每一幅代表作,讓每一幅畫作有充分獨立呼吸的空間。整個環境氛圍既寧靜、繽紛,又洋溢著神聖。而整面透光的落地玻璃牆開向奼紫嫣紅、碧綠粉黛的蓮花池,池面生意盎然,浮著睡蓮、布袋蓮、菖蒲、鳶尾等植物,池底錦鋰安然晃盪,小魚羞羞梭游。每一位來到這裡的人,都會被這裡獨特的寧靜與美的氛圍所打動。

  畫室屋頂鋪以深褐原木,成為一個大平台,是江賢二流連看海的地方。平台屋頂中間位置有鐵灰色欄杆圍成一個長方形,加上一個類似瓶頸的窄口,圈起一件他的橘紅色鋼雕作品,幾何直線和曲線形成對比,更是與太平洋的對話。

  藝術品是一種美的展示,德國哲學家海德格便說:「一件作品被安放在博物館或展覽廳裡,我們會說作品被建立了,這種建立乃是奉獻和讚美意義上的樹立。這裡的建立不再意味純然的設置,而在建立作品時,神聖(das Heilige)作為神聖開啟出來。」

  江賢二將他的作品和地景藝術與建築當成一件完整而全面的藝術品,也是他以「奉獻和讚美」意義上樹立的立體世界,藉以回饋台東大地的滋養。他說:「也許,這是一個藝術家可以對自己土地有所奉獻的一點希望吧。」

攝於新書發表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