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晚上，我總會在走進房間的時候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把日光燈拉亮，然後又立刻拉滅，換用一盞黃色的臺燈。我更加迷戀這種暖色調的效果，因爲能把自己徹底溶入其中，又或許是因爲積聚在心底的慌悶，需要用它來化解。

我就是躺在這樣的燈光下，躺在我淩亂的單人床上看書的，印象深刻的有一本蘇童的小說集叫《少年血》。雖然我的少年時期是在相對的安詳中度過的，但是任何人在回憶起那些如歌的歲月時，都難免會有一些沈重。在那個時期的自己一定是最自以爲是的；但是又更會懷念那些日子，自由自在，沒有背負任何枷鎖的日子。

我就讀在有名的重點中學，家庭的管教也比較嚴格，能接觸的黑暗面是少之又少，但是流動在身體裏的少年血，同樣會激發自己去做一些“有價值”的事情，比如背著師長偷偷抽煙，和夥伴們到錄影廳看三級片，花幾塊小錢賭牌等等。這些事情還不至於讓我們淪落成混混，但是叛逆的火種就是在那些時候慢慢滋生起來，並且一直延續到今天，從單純的“不良傾向”演變成深刻得多的思維探索，一種對現今環境裏遊戲規則的背叛之情以及對自身存在狀態的懷疑否定之情。有的人比較認命，但至少我不是，我苦苦地爲此折騰著，在這樣的一種煎熬下，産生了我激揚幼稚，或者平緩理智的種種文字。這些文字都是我心血的凝結，每個筆畫都是一種焦灼的渴望。我渴望解放自己，然而現實中這是多麽地艱難——因爲每個人都必須對自己的行爲負責，我卻恰恰是一個不甘心的人。

於是，文字的世界成爲我發泄的渠道，不論是愛情還是哲學，牢騷還是搞怪，凡是我覺得我書寫出來後能獲得釋放的文字，我都細心地收藏起來。我承認很多時候在回首的時候，覺得曾經的自己是多麽幼稚，思想是，生活是，文字也是。但是我依舊無比珍惜它們，如同蘇童所說，“凡是流淌的事物必有它的軌迹。”因此，這些流淌的文字集合起來，就是我在從少年時期開始成長的軌迹，或者是我在觀察別人時記錄下的他們的軌迹。

我有很多朋友，都是在工程廠認識的，我們一起打球抽煙，談笑風聲。大家都是相仿年紀，他們甚至還比我稍微小一些，可是在說起彼此的生活經歷時，竟然是天差地別。儘管都居住在臨近的片區，但是家庭和學校的影響已經産生了巨大的效應——我還在中學裏時，他們就拿著管制刀具在街頭巷尾做他們的“事業”。顯然就和蘇童寫的一樣，認一個小頭頭做大哥，孝敬他服從他，出了事情總搬出大哥的名號來做盾牌，或者直接請求大哥出手解決。相信他們是或多或少受了《古惑仔》的影響了，才會模仿陳浩南等的行爲——遺憾的是他們或許要到很多年以後才會明白，他們少年時期的輝煌不過是電影中學來的蹩腳把戲，遇到了現實生活，就只有碰一頭的血了。另外有一些人年紀比我大的人，據說以前也是在外面玩的，他們說出來的話顯然比我要有底氣得多：“什麽老大，什麽砍人，等你工作了養家了，每天爲了幾塊錢忙得命都要搭上了，才會覺得小時候真是在演垃圾電影。”

同樣我有很多的朋友，和我一起認真讀書，乖乖做人，是不折不扣的好孩子。我們卻又說不上爲什麽地羡慕那些在玩在混的同齡人。或許在我們心裏真正渴望的就是如他們一樣自由，討厭讀書的就不必讀書，討厭家長的就離家出走，討厭誰就扁誰，喜歡誰就搞誰……總之他們是暫時免除了責任感的少年，而我們無時不在爲建設祖國而讀書，爲養家糊口而讀書，要穿統一的校服，要留短頭髮，要按時交作業，考試不好還要被懲罰……許多不滿從這些比較中産生了出來，於是終於有了叛逆。那些玩混少年的叛逆能夠立刻衝破家庭學校社會的封鎖，成爲他們真正的權力。而我們的叛逆，卻只能暫時是個火種，在心裏燒啊灼啊，卻無論如何沒有使出來的勇氣，只能用隱秘些的形式稍稍得到放縱——就好象上面說到的“背著師長偷偷抽煙，和夥伴們到錄影廳看三級片，花幾塊小錢賭牌等等”。其實這些舉動並不是要真的學壞，更多的只是爲了一種釋放，讓焦熱的心稍微獲得冷靜罷了。看得出來這些行爲只要不被發現，一般是不會造成任何後果的，除非你忍受不住，過多的量變終於導致了質變，那麽這個世界上就又多了一個玩混少年，少年的軌迹發生了變化，卻也僅此而已。

另外有很多人生活的少年時期和城裏的孩子不同。在農村，他們既沒有老實讀書，也不會刀光血影。他們正和他們的無數代祖先一樣，做一個普通的中國農民。又或者有一些人，因爲先天的缺陷或者後天的影響，走著又是不同的路。他們的少年生活又是另外的一條陌生的軌迹。

少年時期是每個人一生中最豐富最熱鬧的風景線，許多人會站在青年，中年或者老年的臺階上回首自己在初長成時的事迹，生命的小火苗是在那個時候才開始呈現姿態，每條不同的軌迹從那時起開始分道揚鑣，成就了每個人不同的人生道路。而我正好剛結束了自己的少年時期，記憶最爲清晰，領悟和迷惑並存，所以在這個時候回看自己的軌迹，就更有一種難以說出來的喜悅和痛楚。

當我從回憶中走出來時，時鐘已經指向午夜。我知道，其實僅僅是一年的時間。然而這短暫的一年裏凝聚了我生命中多少次強烈的震撼，每一次失落，每一次高昂，都使我如同一艘剛剛駛入海洋的帆船，心裏既害怕又興奮。很多不成熟的思維在這一年裏得以完善，許多模糊的概念都已經有清晰的定義，這都要感謝我在過去那段時期的文字——只有當我在閱讀它們的時候，我才能從中汲取到營養，學會走每一步路，做每一件事情。讀這些文字就好象看以自己爲主角的電影，哪里是對的，哪里是錯的，對的要怎麽保持，錯的要如何改正，這些都成爲我寶貴的財富積累，幫助我在未來的日子裏戰勝困惑和艱難，朝著自己人生的目標不斷靠近。

而那盞臺燈，它也是陪伴了我整整的一年。我在它的照耀下書寫著，也在它的照耀下成長著。所以我會把剛剛打開的日光燈關上，換用這盞臺燈，因爲我能在黃色的溫暖的燈光中，回想起我少年時血液的軌迹，並且繼續我的書寫和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