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他們的熱鬧

惆悵舊歡如夢。

2002年的最後一個夜晚，院子裏的篝火把它的熾熱傳遞到我的身上，使我可以靠在花崗岩柱子上，看被流光映亮了的天空。未完工的大樓在風中顯得有些孤寂，慘白的工地燈下，寒冷在它的護牆上徘徊著。

幸好有這堆篝火，不然受冷的就是我們了，我笑著對黃寰說，嬌小玲瓏的小姑娘正對著每一個要離開咖啡館的人嬉鬧地鞠躬致敬，我大眼睛的漂亮學生也陪著我們，站在院子裏輕聲地說說笑笑，而不去管咖啡館廳堂裏的那些熱鬧。

儘管熱鬧，可惜裏頭空氣不好，我們找這樣的理由來使自己心安理得地遠離喧嘩的人群，其實在我們心裏，和屋子裏數十號人鼓掌唱歌相比較，我們院子裏的三個人並不顯得寂寞。那些熱鬧，原來是他們的熱鬧，那些熱鬧，本來就是他們的熱鬧而已。

火苗舔舐著未完全乾枯的木頭，偶爾地會有水氣劈啪的爆響，伴隨著響聲是沖天而起的火星。那些火星飛快地上揚，爬升，然後很快地就熄滅，風的緣故，沒有多少的煙，只有火的氣味會偷偷竄進身體裏，好不容易得來的一點溫暖。

我的2002年，看上去就好象在篝火中誕生下來的一年，熱烈張揚。

春節的時候，我站在北京的街頭，看廟會裏熙熙攘攘的人群，有龍鍾蹣跚的老人，也有蹦蹦跳跳的小孩，有高大魁梧的北方漢子，也有熱情大方的北京姑娘，在所有人的臉上無一例外地寫滿了過年的喜慶。順著人群流動的方向，我有些茫然地走動，琳琅滿目的年貨，每一樣都叫人愛不釋手。然而，當我走出擁擠的人群時，並沒有給自己在北京的春節留下點紀念品，我只是站在高高的天橋上，看那些繁華似錦。

夏天，整座城市都沈浸在北京申奧成功的狂喜中，學校的每一塊土地上都有人激動地淚如雨下，都有人叫嚷得音色沙啞，都有人在擊掌慶賀，都有人在不醉不歸。不夜的城市廣場上，多少人在大螢幕前汗流浹背卻流連往返，多少人在音樂噴泉裏一洗八年的鬱悶，露天舞臺更早已滿是舞動的身影。我拿著一杯冰水，站在陽臺上看著，草地上，馬路邊，只要是眼睛能到達的地方，都有一張張因爲高興而瘋狂的臉。

到了秋天，南國特有的秋色塗刷了全部的視野，收斂起暑季狂熱的人們，又開始用秋天的沈穩和內涵裝扮自己。走在大街小巷，色子落到大瓷碗裏的清脆聲不絕於耳，人們盯著那六個旋轉碰撞的小色子，聚精會神，如果轉出了一片紅色，就爆發出一片叫好聲，此起彼伏。這象徵團圓的節日和遊戲，多少年來興盛不衰地上演，我也和家人圍坐一起。難得這個紛爭不斷的大家族能有這麽一天，可以暫時忘卻矛盾糾葛——不經意地，我瞥著窗外的秋陽，試圖讓自己真心地快樂，不去想那些事情。

一直到了這個夜晚，冬天的氣息因爲旺熱的篝火稍微地遠離我，他們開始唱歌，有人在唱約定，隱隱約約的聲音透過玻璃門傳了出來，而我們也透過玻璃門，看屋裏的熱鬧。黃寰也進去清唱著什麽，沒聽清楚。她燦爛的笑容，不知道爲什麽，總叫人會去想其後隱藏起來的憂傷——那是一定會有的，不過也只有小姑娘自己明白，會在某個時候自己對自己哀傷一回罷了。篝火依舊欣欣向榮著，有人走過來，又添上些木材，那火就燒得仿佛要將整個冬季的夜空都烤酥了，將所有舊歡如夢的惆悵，也都融化了。

黃寰走了出來，笑得前俯後仰。屋子裏的人又開始他們新一輪的喧囂。而我們三個，也還是依舊站在院子裏，看火光映紅了的臉，聽劈啪聲響。玻璃門隔開了兩個世界。

原來，那些熱鬧，其實只是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