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半截與下半截

實話實說，三聯的這本書問世的時候，我並沒有察覺，大概因爲中國每年問世的新書多得數不清，其中良莠不齊自不必多說；而我又不是那種會四處淘書的讀者，我看書多半都是有人推薦在先，但是陰差陽錯地竟然也沒有人拿這樣一本散文集來告訴我，她有多麽地美麗動人，所以，在第一次與她面對面心貼心地遇見之後，那種相見恨晚的情緒縈繞久久，揮之不去。

首先，這本書的名字很誘惑人，我不否認在看到書名的一瞬間，我的腦海中閃過了上下半身之類的雜碎念頭。但當我仔細看過該書的介紹時，才知道是這麽一回事：“生活圓桌”是《三聯生活周刊》的一個欄目，每期刊發4篇1000字左右的文章，討論生活觀念，講述生活中一些有意思的事情。《三聯生活周刊》出了100期，圓桌上就有了幾百篇文章，從中選出107篇編成這個集子。

集子誕生於1999年—2000年，距離今天已經5、6年，而這5、6年放在我們這個時代，無論從時間維度還是意識維度上來說，都相當於一個世紀的跨越。因此在今天看《上半截與下半截》收編的一些文章，很容易有不同想法。但就如同每個人對生活都有不同品味一樣，每篇文章都應該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所以不管和今天的思維模式存在如何差距，這都絕對是本值得一讀再讀，反復咀嚼的好集子。

最能和眼下湊一起的，當屬胡倫的《怎麽搞一台晚會》。我看到這篇文章的時候，正趕上春節聯歡晚會的上映。作者列舉了他（之所以這樣說是“他”，因爲這本集子裏的每篇文章都是作者本人的觀點）所厭惡的晚會節目套路：洋人露相，小品粗濫，虛情假意，粉飾太平。“……這各種愚蠢的東西在春節期間會達到高峰，只要你打開電視，就會看到一台晚會正如火如茶地進行著，它鼓舞人們好好活著，跟各種你看到的或看不到的困難鬥爭。主持人的音調都高揚著--這是我們世俗生活的大禮贊，它預示著世俗生活那麽美好，多麽了不起。……” 作爲以前倍受頌揚近幾年卻屢遭批判的物件之一，春節聯歡晚會的景況日漸尷尬窘迫。但是回頭一想，這也不能只怨晚會的策劃者，畢竟中國有13億人口，13億個腦袋，而且隨著生活水平的提升，每個腦袋的審美要求與藝術素養都有驚人的飛躍，一台4個多小時的晚會，要同時滿足這麽多飛躍了的腦袋，顯然是不可能的。而且我記得以前還有種爲春節聯歡晚會平反的說法：中國依然是個農民佔據多數人口的國家，這樣具有特殊意義的一台晚會，自然首先要滿足農民兄弟的喜好，於是才有了對他們來說新鮮有趣的洋人，有了南腔北調鄉土口音的相聲小品，有了泛濫的情感渲染與頌揚語調——這對於生活在改革開放前沿的城市人而言，又有哪樣是他們深深喜愛的呢？在他們眼裏，洋人是狡猾的，鄉音是不雅的，煽情是噁心的，歌頌是自慰的。春節聯歡晚會，更簡直就是糟蹋視聽，妨礙身心健康的了。

說著說著，已經走離了集子本身，而是一種自我思維的宣泄。這不得不說是這個集子最成功的地方。收編的文章都是作者對生活現象的認識，文字深處是發散型思考的光芒而不是獨裁的論調。因此，看這些文章的我，也會被誘惑得動起腦子來思考，作者的想法哪個與我是英雄所見，哪個與我是針鋒相對，我們周圍變化和運動的事物，究竟哪些是正確的，哪些是荒謬的，習慣的是不是就很好，潮流的是不是就很對，等等。看這本集子的時候，就仿佛和作者面對面交流爭辯，100多個帖子，就是100多次思維的碰撞與融合，繼而，也一定會誕生遠不止這個數目的new idea。

與之相比較，眼下書籍市場上的一些“官僚”、“地主”們，則擺出的是一種舍我其誰，不可一世的傲慢氣概。劈頭蓋臉的強勢論調，野蠻兇悍的瘋狂邏輯，仿佛只有它才是真理的凝聚，仿佛除了它其餘的一切都是糟粕的所在。我對此常常是痛心疾首卻無能爲力。這樣的書籍出現在市面上，唯一的目的就是洗腦，要讓每個人的思維都順應它——也就是順應它背後的那個大主謀，那個有著不可告人的險惡意圖的德寇拉。

這個傢夥是絕對不允許看書的人能對他的觀點有絲毫懷疑和辯駁之心的。他要統治人們的思維世界。記得有種說法，叫“閹割思維”。恰好，《上半截與下半截》中收編的一篇精彩文章也和閹割有關。《閹貓》中寫道：“……後來‘閹貓’這個詞我見得越來越多了，其中一次是在一本新近出牌的寵物周曆上。本周曆的印刷與裝幀都很精美，從頭到尾在強調動物是人類的朋友，文字間還穿插了不類類似溫馨情調的小插圖。在講述養貓知識的一章中，繼介紹完如何照料、餵養你的小貓咪後，編者甚至沒有忘提醒你到一定時候要及時閹貓。在一幅表現一群活動蹦亂跳的小貓咪的漫畫上方，編者還保證‘閹過的小貓咪將更加健康、可愛、活潑’。此後不久，我又在街邊看到了一塊招牌上方寫著‘小動物健康保護’，下方以同樣大的字型大小寫著‘閹貓’……”。

於是我恍然大悟，那些以書籍來“閹割思維”者所用的伎倆，其實就在這裏寫得清楚不過，就是要讓人們以爲他是爲了使我們“更加健康、可愛、活潑”，才這麽做的。而這本《上半截與下半截》就好比范·海辛，硬要在德寇拉的魔海中爲人們爭奪出一片安寧自由的樂土，還人們一個完整的“上下半身”。

我大感欣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