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8-20 05:41:22帶月荷鋤歸

孟加拉呀孟加拉 (上)

接到機票,看到上面轉機站「達卡」字樣,心中已泛起一陣不祥之感。

趕緊翻字典,果然查出「達卡——孟加拉首都」一條。腦海中,第一時間浮現的,竟是老家一班「死婆」的奸笑。

事緣我年少輕狂之時,「孟加拉」是口頭禪之一。不是對這天下第一窮國有特殊喜惡,Bangladesh和「孟加拉」唸起來根本是兩碼子事,不知誰譯的。我只是單純地喜歡三個字唸起來的響亮又滑稽的口感,正如其他廣東俗語的怪辭「山卡啦」、「姣屎燉篤」之類。

終日把孟加拉掛在嘴邊的報應來了。

言歸正傳。

基於我不信的冥冥之中的因果關係,我於96年12月搭孟加拉航空,經達卡飛香港。因為那次回家算是奔喪,心事重重,渾然不覺孟航機艙的狹小窘迫,以及許多乘客身上奇特的香水味(或是體味);一上機就睡,直抵達卡。

飛機於早上六時著陸加油,八時半再飛香港。當地人大都心急,安全帶燈還亮著,他們抱著大包小袋喝著阿毛阿強拉著輝仔妹珠已擠成一團難分難解,都往前往外努力衝,好像多一秒就會把屁股坐爛。我勢孤力弱,自問亦根基雄厚,何必自尋短見,索性等全機人走清光了,施施然下機。

海關那位大叔看看我,又瞧瞧我的葡萄牙護照,滿臉狐疑,差點要將我拉進房去細細盤問。孟加拉海關大概沒見過幾個澳門人,不明白我們可歌可泣的四百年殖民史,尷尬的國籍問題,是以少見多怪。我推銷一下,讓老家那些「死婆」好友們將來都到孟加拉度蜜月,就好了。

我跟大伙呆在候機室,隨身的書沒翻幾頁,已將近八點了,怎麼還未有通告哪個閘口上機?正嘀咕間,廣播來了:班機延遲到十時正。

大伙發了一陣牢騷。英國人散了去閑逛,孟加拉人則趕忙搶佔卡位,放著大包小袋喝著阿毛阿強抱著輝仔妹珠,嘻嘻哈哈的玩鬧。沒多久,閑逛的英國人回來,發現世界版圖大變,只剩幾個大家族與大家族間隙中苟延殘喘的孤兒位;不然就是沾上了無可名狀顏色可疑的髒東西,四下裏找不到清潔人員,又犯不著自己抹掉,說甚麼也不肯坐下,只好又逛了開去,心道,反正十點就上機嘛。

我自顧自的看書,聽耳筒機,時間一點也不難過。

轉眼已十點十五分了,我的飛機呢?

廣播不慌不忙地宣告:班機再延到十二時十五分。

英國人開始發脾氣,甚麼血腥航空公司嘛,遲了又遲,連像樣的商場都沒,他媽的血腥機場。孟加拉人甚麼都不管,護著大包小袋喝著阿毛阿強哄著輝仔妹珠,橫七豎八的睡著了。

我怕接機的家人擔心,總得打個電話報告現況才好,可是公用電話機呢?

尋找電話過程中,我總算好好的把這幢出境大樓看個明白:地面一層是約莫坐得兩百人的候機間,二樓是一圈商場圍著餐廳。完。

八十年代的拱北華僑大廈候車廳,怎麼都好像比這個首都國際機場光鮮?

商場(其實是一排玻璃陳列櫃),擺買的都是罐頭餅乾、乾果零食之類,以及塑膠製的大小孟航飛機模型;怪不得那些英國人逛不到十分鐘就回來發呆。

電話呢?

我身上自然沒有當地貨幣。心中惴惴,在達卡找到一部使用信用卡付款電話的機率,比英國王夫外訪時不丟人現眼還低……(嗯,這個很難說。)沒有公用電話機,至少沒有我認得出的。

我想達卡就算落後三十年,六十年代電話也相當普及了吧?縱使並非家家戶戶都須要自設,總有公共設施例如四四方方的一個房,有個大叔坐在櫃台後面,拿著電話說「喂,接線生是嗎?給我駁到廣東佛山花貓馬路豬記米行賴裕三先生」之類——咦!找到了!

四四方方的一個房突然出現眼前。裏面一張辨公桌,上置兩台電話,牆上掛著一大張電話價目表。我瞇著眼存著萬一的希望,尋找Macao。坐在桌後的大叔一雙眼上下打量著我,嘴角不以為然的往下一努,彷彿衝口就要爆出孟加拉口音的「運吉架?過主啦!」

價目表上當然沒有Macao, Macau,或Amacau等等。待我要求孟加拉大叔拿著電話說「喂,接線生嗎?給我駁00853-XXXXXX」,難矣哉。Macao?那是甚麼地方?不是非洲嗎?是澳門嗎?00853是甚麼號碼?你肯定是00853?沒聽過這地方。香港是00852所以澳門是00853?真的不是非洲嗎?聽起來不像中國城市啊。是葡文?中國地方怎會有葡文名稱?

此時此刻,我實在沒有興致跟他講解歐洲殖民史及東南亞地理。信我吧,請按這個號碼駁過去,我保證不發位置訊號與巴解赤柬或泰米爾之虎、炸平這個漂亮的機場。

三美元一分鐘,我付了九美元。孟加拉大叔半信半疑的,把號碼唸給接線生;撥號後,把話筒遞給我,一邊盯著手錶,一邊手指半壓在電話掣上,準備一夠三分鐘就斷我的線!

我幾乎笑了出來,連電話彼端是公司的Irene還是高小姐也聽不清楚,胡亂交待了班機延誤的口訊,拜託她聯絡家人,便掛了線,前後講了不過一分鐘左右。孟加拉大叔看怪物般看著我,但沒有退款。

十二時正,廣播若無其事地宣告:班機再延至二時半。

從孟航工作人員處領到餐券,到二樓所謂餐廳吃午飯。棕黃色的一堆,大概是咖哩飯吧,反正不餓,馬馬虎虎吃了一點。旁邊的英國人一邊吃一邊罵,甚麼血腥咖哩,都不知是甚麼東東,連杯血腥水也不給。他媽的那個血腥旅行社經紀老子回去揭他的皮。孟加拉人沒所謂,攬著大包小袋喝著阿毛阿強餵著輝仔妹珠,風捲殘雲的把東西全掃進肚裏,津津有味。

二時半,廣播心平氣和地宣告:班機再延至四時半。

英國人陷入瀕死邊緣,已經沒有力氣罵了。

六時半,廣播莊嚴地宣告:今日是孟加拉國慶,政府於機場舉行三軍演集,為免影響紀錄片拍攝過程,所有民航班機一律停飛云。

心中竟有「原來如此」的釋放之感。為甚麼我一點都不訝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