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是將生死看得雲淡風輕的人，該有的畏懼惶恐都隨著兩年前他的生命與我的手術一併結束後消散無蹤。對自身的那一份體悟認知，是如此清澈至近乎透明的念想。

她入院前兩日，我倆在客廳一齊看著電視上的連續劇。她抱著狗，我手正剝開一顆渾圓橘子的外皮，微微刺鼻的香氣同汁液一瞬噴濺至指尖與掌心。

連續劇演至開刀場面，我便一笑說道，『放心吧，妳會活到我結婚生子的。可是我不一定結婚啊怎麼辦。』
她拍著狗肚皮說道，『結婚吧，才不會孤單。再生個小孩吧。老了才有人照顧。』
我一貫痞痞地笑著回應，『我可以領養啊，不一定要生。』

她說，『好啊，男還女？都好，養得跟妳一樣吧』

其實並不明白她指的跟我一樣是說養得鮮嫩肥美長太大抑或是果敢絕決大悲大喜，只是就著笑聲藏掖住直湧腦門的酸勁，耗上莫大的氣力才將眼淚好好地擠回去。

奔走於病房的日子好似置身於空無裏，時常無意識昏睡卻猛然驚醒。一切彷彿未曾碰觸的臨界，跨過去便是只殘黑白的世界。

手把手地承攬一切，護理師說我這樣年輕卻在跟前不離相當難得。她不知道的是在我的記憶尚未構成堡壘前或已然完好到無能忘卻的各個階段，皆是如此被寬厚地對待。

她將自己的人生切下來給我啊。
這是無論做多少都無法切實償還的。

曾聽人說子女萬萬不可祈願將自己的壽命折予長輩。命裡本有定界，多得到的不歸此人，僅是拉長無謂地病痛纏綿。

於是我不會這樣做。

與其多受折難，不如大器地撒手揮別。肉骨皆燃後納於一瓷瓦內，葬於妳母親的墓旁，朝夕相待。妳的底心，一直是如此從容澈悟。

即便如此、即便是如此啊。
還是請妳務必，長命百歲、康健福澤。
 
記於2015/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