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代女性詩人朦朧美學:楊佳嫻
楊佳嫻,台灣高雄人。台灣大學中文所碩士,現就讀台灣大學中
錘鍊,作為詩歌創作古老而核心的技術,在最新世代詩人當中,似有失傳之勢。獨有楊佳嫻,居然著魔一樣,迷戀著漢字的精魄與骸骨,時時展現錘字結響的工夫。[1]
對於廣大的網路渣迷來說,渣妹早就登場了。[2]
我們可以理解在她經歷過這麼多暴雨如銼的艱險書寫之後,想要追求的一種也無風雨也無晴的境地[3]
楊佳嫻在網路裡成名甚早,在眾聲喧嘩的網路空間中,楊佳嫻不但是個指標;現實生活中,楊佳嫻也是詩壇的後浪人物,引領新一代的風騷。
一、阻隔
對於詩的質感,甚至是靈魂的質感,楊佳嫻在詩中展現了她的講究、渴求。在詩的質感方面,從中國淵雅的抒情傳統開始,楊佳嫻的風貌是既中且西的,第一本上市詩集《屏息的文明》展現了她的古典質感與現代靈魂,第二本上市詩集《你的聲音充滿時間》則更加流露靈魂的質感。質感都是在的,她獨特的質感堅持,也可以說是一種美學堅持,讓她的詩作給了讀者一些考驗、阻隔,以下略論之:
(一)譬喻
譬喻是楊佳嫻詩語言的核心,也是詩作錘鍊與尖新處之一,藉由譬喻,詩人展現了畫面、時空、情思、感受,並藉此多方面地將詩的密度錘鍊出來,令人咀嚼再三,同時也給了閱讀延遲與阻隔。例如:
你的眼睛是濕潤的吧,就像
雨季剛過的城鎮,每一處積水都蘊藏
雲的奧義(〈我們的花樣年華一〉)[4]
眼睛像城鎮裡遍佈的積水,這樣大手筆的譬喻不僅新鮮,詩人又將譬喻延伸到雲,「雲的奧義」更耐人尋味了:第一,積水倒映著雲影,是上與下的關係;第二,水是雲的化身(雲結成雨,雨落成積水),是本體與變化的關係。這兩者總和出「雲的奧義」嗎?或許也不是,雲還有雲的象徵,城鎮也還有城鎮的象徵。這樣密度甚高的詩句,透過一個繁複的譬喻綰合了詩藏有的一切,是詩人的本事,也是讀者的挑戰。又例如:
歃字為盟的儀式裡,我取出匕首
讓你看見我變成一滴未融的霞色拋向
宿命的銅杯(〈我們的花樣年華二〉)[5]
一個歃「血」為盟的場景(暗喻字即精血),詩人一氣呵成地作了兩次轉化與譬喻,先是我像流出的那一滴血,後來血又像一輪夕陽留下的霞彩。宛如賽車過彎般毫不遲疑、迅速的譬喻技巧,令人驚服。同時,意義與形象上,這三行詩句還有更多咀嚼的空間;一滴飽滿著誓言的血、文字、宿命的銅杯、鮮豔的彩霞,是否象徵著人、大自然、命運誓言般的結合?裡頭甚至還有愛情、青春、其他……一起呈現一個無窮卻又緊密的詩意空間。再例如:
我們的美麗與痛楚
彷彿巨大圖案中央
小小的破綻(〈夢得〉)[6]
並不是每個人都見過巨大圖案中央小小的破綻。使用不熟悉的譬喻,所帶來的阻隔是大的,但是對創造詩語言而言,譬喻的新鮮感與驚喜又是被容許的。既然是巨大的圖案,那麼小小的破綻是會被不經心地忽略,可是這個破綻剛好又處於中央,細心的人又不可能不發現。所以,「我們的美麗與痛楚」既微小卻重要;既可忽略又極易被發現,這樣譬喻因喻依的模糊而更加開放,難解而又可解釋。關於譬喻的例子還有很多:
時間沖刷著我,愛離析我
文明的履帶將我壓平如一片蕨葉化石(〈悲傷〉)[7]
水與火,瞬逝與永在
這世界不過是一句不誠實的修辭(〈小節〉)[8]
突出的骨節宛如星宿(〈屏息的文明〉)[9]
就像黑色陸塊
靜靜漂浮於大氣之臂彎(〈原諒〉)[10]
直到你的孤寂像早晨的霜花
一點一點融去(〈夢得〉)[11]
琴弦繃緊到最緊,歌聲蜜一樣煮開,啊你
曾緊緊掩住我的心
掩住一隻撲搏的白蝶(〈乘客〉)[12]
這些新鮮生動的譬喻統合了意象、象徵、詩旨,並藉此錘鍊了文字、密實了詩意,並大規模地要求讀者去解讀。
(二)詩旨
楊佳嫻的詩不但在文法、文字上經過鍛鍊,詩的意旨也是經過壓縮、提煉的。例如詩題的本身就像一個謎語或者一行詩句:〈屏息的文明〉〈小節〉〈離魂操〉〈在雨夜的太空艙〉〈逆雨〉〈有人〉〈我在你的現場〉〈霧季,請小心駕駛〉〈傾耳〉〈你的聲音充滿時間〉〈月光在島嶼中央〉〈海神岸上踟躕〉〈大寒噫氣〉〈陰暗的那些回顧裡〉〈金風玉露〉。這些充滿感覺與空間的詩題裡,隱隱有一些火光,引領讀者去一窺究竟。然而,詩從詩題就已經開始了,詩題不是答案,詩人的陳述、感受才是詩的目的。例如:〈你的聲音充滿時間〉[13]
遠遠你從街那邊走來
在夢中 我總是假裝偶遇
聽你的頭髮摩擦天色
寶藍與霧金;聽雪
阻礙大教堂鐘聲過河
聽你用你的語言
碎瓦琉璃
是最後的星座 死一般地發光
是亡魂 博取土地的依戀
遠遠 時間從你那邊過來
拿走旅人的鞋履
守候者的眼。一千零一夜
之外 說故事人都已睡去
唯有我毫不疲倦
準備和每一個夢中的你相遇
在這些陳述與感受背後,詩旨需要多一層的咀嚼、省思。如果把這首詩定題為〈與你相遇〉或者〈聆聽〉,意旨是清晰了些,卻無法充分反應「你」「聲音」「時間」三者互相衍生的情思。於是詩人選擇了以詩名詩,用一個詩句般的詩題來勾勒一首詩的眉目,也讓詩題更耐咀嚼,成為詩的延伸或者化身。於是,細心體會楊佳嫻一首首詩題與詩旨,體會她的隱藏與明晰,是閱讀其詩不可或缺的體驗。
(三)畫面情緒
除了譬喻與詩旨,楊佳嫻詩中遍佈的就是畫面,這些畫面彷彿五彩油漆,將詩人的真意漆上一層層亮麗的情緒,既炫目又折騰人。例如:
佈滿血絲的視線盡頭
我正裸體跨越時間的沸流(〈離魂操〉)[14]
裸體的情緒、佈滿血絲的視線的情緒,這樣的情緒揉合了時間如同沸流的譬喻,讓畫面與情緒虛實相承,複雜極了。詩人不但善於畫面了抽象事物,也擅長使用抽象語詞:時間、文明、靈魂、意象、愛、憂愁。例如:
我跟著整座黃昏一起渡河
時間非常湍急(〈涉渡者〉)[15]
穿過靈魂虛掩的門
卻看見整個時代都堆滿了雜物(〈大水之夜〉)[16]
靈魂與時間不但是抽象的,還是個比較大的指稱,他們構成了大而繁複的畫面,然而,面對「時間非常湍急」的情緒、面對「整個時代都堆滿了雜物」的情緒為何?可以說,詩人努力製造畫面來精準著並詩化情緒,而讀者要克服這些畫面,尤其是抽象的,有時是困難的。再例如:
烏鴉提煉的陰天啊
侵蝕我們的頭冠(〈悲傷〉)[17]
該咀嚼畫面還是咀嚼情緒?烏鴉提煉出的陰天充滿著黑色的、遙遠的想像,然而「侵蝕」卻把陰天與人的距離拉近──侵蝕到了頭冠了,陰天的情緒也就侵蝕了進來,於是,不咀嚼畫面就咀嚼不出情緒。又例如:
我們穿著大衣
撿拾落下的樺樹枝,準備
回到詩的開頭
重新生火(〈冬戀〉)[18]
按錯鍵的我們
來不及升到那純潔的高度
愛與哀愁同等獨裁
在畫面未曾晾乾的此刻(〈悲傷〉)[19]
透過畫面來掌控情緒與意義,詩人的創造力是驚人的,企圖心也是相當決絕的,但是在閱讀上產生的緊繃與疲乏也是相對的。囫圇而讀之,一閃神就被畫面拋得很遠;細細而讀之,又辛苦極了。這大概是閱讀楊佳嫻《屏息的文明》,令讀者感覺幸福又屏息的地方之一。
二、可能
在譬喻、詩旨、畫面情緒的阻隔下,楊佳嫻的詩至少產生了想像、感受、無中生有的可能。細分這三者是困難的,在詩人高密度的詩語言中,想像伴隨著感受,無中生有因此時時都會發生,以下的分點僅為了論述時的方便:
(一)想像
解讀不熟悉的譬喻,需要透過更多的想像。例如:
夜像血水一樣地淌下來了
我變成敏感的鹽粒
和你一起,腥臊地呼吸(〈堊土〉)[20]
關於夜的敘述,既是譬喻又是轉化,夜如血水又是第一層的譬喻,「淌」了下來則是第二層的轉化。於是,血的顏色、濃綢度、味道皆是取譬之處,想像也隨之豐富了起來。又例如:
哀愁已經過時
彷彿留在桌上
忘了喝掉的
一杯雨聲(〈原諒〉)[21]
哀愁彷彿雨聲就是一個充滿想像與感受的譬喻,然而詩人要的不僅於此,讀者先要釐清什麼是「過時的哀愁」,然後想像一杯忘了喝掉,留在桌上的飲料,最後杯子裡裝的竟然是「雨聲」──這樣的連鎖過程,的確擴大了想像與感受的可能;聽覺、味覺、視覺在此處相互混淆,試圖創造出更新的感覺。
(二)感受
楊佳嫻的詩裡充滿感受,在譬喻與畫面情緒的阻隔下,反而能創造感受的空間,提供停頓、感受的可能。例如:
分離的時候,我們裁割
並吞食信件,讓骨血漂流著
彼此的暱稱和簽名
臟腑因消化愛情的纖維
而格格作痛(〈一切〉)[22]
「骨血漂流著/彼此的暱稱和簽名」這個畫面中揉雜了虛與實:虛的暱稱與簽名轉化成能漂流的實際物品,骨與血則是生命內裡的指稱。其中,「吞食」、「消化」、「痛」統攝著對愛情的虛實感受,詩人更進一步創造「愛情的纖維」這個具象的詞,揭示意旨也融入畫面的情境,更加強感受的可能。又例如:
美麗的憂患阿
你曾是我溫熱藏器間一條金屬的縫線(〈霧中電影〉)[23]
首先是溫度──金屬是冰冷的,臟器是溫熱的,憂患在此詩句中格外冰冷,而有著映襯的效果;再來是畫面──天然的臟器有著人工的金屬縫線,是一種突兀,既驚人且令人疼惜。於是,觸覺(溫度)與視覺(畫面)在此都可以提供解讀者,更多感受的可能。
(三)無中生有
無中生有是詩人楊牧給楊佳嫻的評價:「質言之,我們讀佳嫻的詩,首先不免以為,無中生有」[24]。無中生有揭示了楊佳嫻的創作力與題材取向,對詩而言,並不是一個貶詞。因為詩旨有時並不明晰,譬喻與畫面又十分繁複,是無還是有的辯證就豐富了起來,例如:
暴力傾向的孩童們,收集了
破爛的陽光
灼傷你虛無的殼
試圖剪掉分岔的觸角
從霉暗的深處,伸出舌頭
犁開一條長長的鐘聲。(〈堊土〉)[25]
〈堊土〉是一首詩人閱讀文學作品後,有感而發的詩。文學作品本身就是無的,是一個用精神力書寫出來的空間,在這個無的基礎上再創作,詩句就有了「生有」的企圖。加上「破爛的陽光」、「虛無的殼」、「犁開一條長長的鐘聲」這些化虛為實的句子與詩旨貼合,虛虛實實,讀者閱讀時,自行無中生有的可能就大了。此外,探討創作的〈屏息的文明〉、探討情感的〈小節〉,也都是阻隔度很大,充滿著無與有的詩作,帶給讀者更多無中生有的可能。
三、朦朧美
在想像、感受、無中生有中,楊佳嫻詩中的朦朧美至少有:精微、婉約、顯影、氛圍這四種美感,以下略論之:
(一)精微
因為朦朧,所以讀者更需要精微自己的感受去解讀;也因為詩作非常精微,讓粗糙的閱讀總得到朦朧。彼此之間互有影響,而精微之美都在其中。以楊佳嫻的成名作〈木瓜詩〉[26]來討論:
像松針穿過月光的織物
聽見纖維讓開了道路
從小小的孔隙
折下小小一片你的笑
整個黃昏就打翻了牛奶一樣的
光滑起來
第一段充滿著譬喻與畫面,帶給讀者想像與感受。在想像與感受中,纖細的松針、織物、小小的孔隙、光滑的牛奶就顯得精微,並且因此得到細緻的美感。
夏天是你的季節呢
山脈似的背鰭展開了我知道
有鼓脹的果實在行軍
在美好的畫面與溫柔的語氣中,「鼓脹的果實在行軍」就顯得精微。因為果實是小的、眾多的、隱藏在樹林中的,然而詩人竟然能以精微的感觸寫出「鼓脹的果實在行軍」,觸覺、視覺都被收束在果實的想像裡,果實還象徵著成熟的情感(呼應題旨),這一切的來龍去脈,虛實相濟,都顯得精微美麗。
我呢焦躁難安地徘徊此岸
拉扯相思樹遮掩赤裸的思維
感覺身體裡充滿鱗片
波浪向我移植骨髓
風剌剌地來了
線條洶湧,山也有海的基因
木瓜已經向你擲去了
這一段將身體的感受擴張了出去,擴張到波浪、風、山與海,知覺是向外的,然而向內又細緻到「感覺身體裡充滿鱗片」,詩意從映襯中得到了精微。
此刻我神情鮮豔
億萬條微血管都酗了酒
等待你游牧著緘默而孤獨的螢火
向這裡徐徐而來
億萬條微血管、鮮豔的神情、螢火都有著精微的美感。於是,精微的〈木瓜詩〉的確需要讀者精微地解讀譬喻與畫面,從之發現想像與感受的可能,否則就只是不解,朦朧美也無從發生。
(二)婉約
朦朧保留了解讀上的可能,但不強指哪一種可能,給予讀者的感覺應是偏向溫柔的,於是有了婉約之美。例如:
我們儼然是大戰後僅存的
兩名垂老的祭司
遵循著同一個神祇的法律
冬天的時候被風雨書寫
夏天來了,就躲到彼此的腦子裡
臨摹幻想中的極地
企鵝咳嗽著,一萬隻海獅用長牙寫信
卻沒有人能翻譯我們神秘的言語(〈記載〉)[27]
用極具畫面感的文字來表達對詩創作的愛好、堅持,也讓讀者感受到詩創作時的神秘、美麗。這樣的手法是含蓄的,而畫面讓這樣的意旨微微的隱藏,於是呈現了婉約之美。
(三)顯影
顯影,從模糊走向清晰的過程。這樣的美感一定要先有閱讀上的阻隔,之後透過讀者的咀嚼,等待感受出現的過程就是顯影之美。例如:
隱藏在你的呼吸中
我時而閃爍,時而黯淡
彷彿一顆還沒有決定次序的星辰(〈我的天使〉)[28]
沒有決定次序的星辰,在天空上或許是孤獨且不知所措的,也或許是另有抱負的。透過這樣新鮮的譬喻,讀者去揣想、解讀,進而顯影,得到自己能接受的清晰。又例如:
拉下了鐵門,街道上還粘著
時間的紙屑——聽,
那散去的風,別過去的星辰
岸上行走著無非
是幽靈(〈淡水二〉)[29]
這五行詩的畫面相當繁複,意旨難以捕捉,然而拉下的鐵門、散去的風、離去的星辰皆暗指時間的流逝,幽靈也是過往的象徵。有個清晰的意旨就能浮現出來:傷悼過往。或者,時間讓一切變得不真實。這些都是顯影的過程,也是朦朧能提供的美,讓讀者去咀嚼。
(四)氛圍
清晰有清晰的氛圍,朦朧有朦朧的氛圍,這些在想像與感受中,特別明顯。例如:
隔著海,我們靜默地喊話
像怎麼樣都無法穿破濃霧的光束
僅僅照亮淺處的船骸(〈霧中電影〉)[30]
「靜默」是無法喊話的。濃霧、光束、船骸,這些畫面也都是無聲的。詩人不言明「我們」欲說何事,只給讀者一片迷濛的畫面,要讀者去傾聽心裡的聲音。矛盾,卻又可解,這便是朦朧的氛圍。又例如:
只有金黃色大殿的簷
角,永遠想非
而永遠是不能飛的——整個時間
都是它的停機坪(〈鴿子〉)[31]
時間像是停機坪,在時間裡起降的又是什麼?房屋自然永遠待在原地,人呢?回憶呢?拋下了這麼大的譬喻,也給讀者阻隔,帶來朦朧的氛圍。
「還有五天……」電話中你說
聽見整個世界為我們
嘩嘩翻動——日子是一冊翻熟的
美麗的書(〈旅行排練〉)[32]
書頁頁相連,如同日子日日延展,翻熟的書頁自然是柔軟、易翻動的,於是詩人這樣的譬喻是著重於日子的流暢感?還是著眼於日子的豐富熟稔?如果旅行是將世界翻開的舉動──世界如一本待翻的書,那麼書的隱喻可多了,氛圍偏向了朦朧。朦朧,卻不阻礙而詩中那份對旅行的美好期待,朦朧就成了一種氛圍,裝飾著這首美麗的詩。
四、評價
楊佳嫻的朦朧美學可歸結於「意象」上,詩人戮力於畫面與意義的承接、蔓衍,譬喻是一個明顯的方法,稍有斧痕,卻技壓眾人;在意象上展現自信,也透露出一種畫面式的信仰。詩人自言:「我所捉摸的,不過就是詩者潛心探求的,微悟與餘韻的契機」[33]《屏息的文明》裡的楊佳嫻,透過譬喻與畫面、透過虛與實的來回掌握著這個契機,可能是用力了,詩人楊牧評:
其實,我認為佳嫻(和她的同世代)何必如此決絕?我的意思是,詩的創造本來也容許無限變化,其過程快速緩慢或率直或曲折,都不是我們可以鎖定的。[34]
但在意象的創造上,其實楊佳嫻正是容許這無限的變化,只是她的想法太多太快、要包容的太多,令一些讀者屏息,讚嘆或者不解她的灼灼才華。這一切在《你的聲音充滿時間》這本詩集裡得到調和。意象仍在,譬喻與畫面仍在,但密度降了,阻隔少了,朦朧美也顯得溫柔可親,轉而在意旨與靈魂質地處掌握契機。這一點詩人唐捐也有提及:
在《屏息的文明》裡,我們看到更多可能──譬如其中不乏肆意潑灑的成分。而現在,她終於選定其一,抑斂其餘,集中發展一種謹慎、細緻而優雅的說話方式。[35]
這謹慎、細緻而優雅的說話方式,讓詩人的朦朧美感轉而婉約,注重氛圍,異於前一本詩集強迫透過意象所呈現的精微、顯影。兩本詩集是互有所長的,能吸引的讀者也不全然相同。總之,對詩藝術的專注、沉潛、深求,因為有楊佳嫻這樣的創作者存在,取譬之深如杜甫,洋洋揮灑如東坡,自省又自勉,我們得以見到詩美學更加深厚的可能,明日楊佳嫻的朦朧美學,說不定又有新的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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