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前 ◎顧城

我多麼希望，有一個門口
早晨，陽光照在草上

我們站著
扶著自己的門扇
門很低，但太陽是明亮的

草在結它的種子
風在搖它的葉子
我們站著，不說話
就十分美好

有門，不用開開
是我們的，就十分美好

早晨，黑夜還要流浪
我們把六弦琴交給他
我們不走了

我們需要土地
需要永不毀滅的土地
我們要乘著他
度過一生

土地是粗糙的
有時狹隘
然而，他有歷史
有一份天空，一份月亮
一份露水和早晨

我們愛土地
我們站著
用木鞋挖著
泥土，門也曬熟了
我們輕輕靠著
十分美好

牆後的草
不會再長大了，他只用指
尖，觸了觸陽光


賞析

〈門前〉可以分為兩個部分，從「我多麼希望」到「是我們的，就十分美好」是精神世界的顧城，後半段則是現實世界的顧城，大多數人都是喜歡前半段的

草在結它的種子
風在搖它的葉子
我們站著，不說話
就十分美好

我也不例外，我也很喜歡前半段，很喜歡每個早晨都能看見陽光，看著綠草在陽光裡呼吸，或許我的房子很醜很小，但是世界很大很美，那也就足夠了。我可以當一株默默的小草結我的種子，或者是一陣頑皮的風搖著朋友的葉子，這樣簡單的生活阿，心領神會的世界阿，就十分美好。

「從胸臆中流出」的文句總讓人覺得舒服、自然，儘管寫景是朦朧的，但是心意明亮，並不妨礙讀者美好的閱讀與想像

但後半段的文句就有了干涉

我們需要土地
需要永不毀滅的土地
我們要乘著他
度過一生

土地是粗糙的
有時狹隘
然而，他有歷史
有一份天空，一份月亮
一份露水和早晨

土地暗喻著國家，暗喻我們需要一個國家，雖然這個國家不一定完美，可能粗糙，可能狹隘，但是他總給了我們一片天空，一個夜晚，持續地滋潤與照耀。這份顯露的家國意識對作者而言是重要的，可能是他訴說「十分美好」的根源與企圖，也可能是「門前」題旨所在（門前就是我的國家），但對讀者而言，文字的想像力、生動力明顯與前段有了落差，閱讀的心情也就不那麼美好了。

我們愛土地
我們站著
用木鞋挖著
泥土，門也曬熟了
我們輕輕靠著
十分美好

這一段試圖將焦點拉回「十分美好」上，我們的確感覺到了一些「美好」的延續，但這份「美好」卻失去了彈性，因為有一個家國的框框套住了它，當詩的意旨有了侷限，失去了讓讀者自由自在感受的空間時，不免會讓讀者失望。

牆後的草
不會再長大了，他只用指
尖，觸了觸陽光

這朦朧的結尾，讓全詩收束在略微沈重的閱讀與深奧的意涵裡，「不會再長大了」就是開始衰老了，「只用指尖，觸了觸陽光」那是畏縮還是失望？

這並不能說是一首虎頭蛇尾的作品，這首詩同時展現了顧城在精神世界裡的自然自得，與現實世界裡的思考、選擇、衝突。現實世界裡的顧城明明有許多黑暗，但他仍企圖用精神世界的美好來照耀，這讓他的詩產生了一種痛「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他尋找光明」產生了一種衝突「你看雲的時候很近、看我的時候很遠」，這顯示了他魚與熊掌想要兼得的願望，以及他想要用絕大的才華來統合這一切的決心。

但我只想選邊站
我選擇了顧城的精神世界

草在結它的種子
風在搖它的葉子
我們站著，不說話
就十分美好

這甜美清新又自然的句子，比漂鳥集多了一份人味，比雋弘的詩多了一份解脫，讓我真的想要去看看草，吹吹風，就這樣靜靜站著，不說話，心領神會這十分美好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