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1-26 09:31:42讀.冊.人
小雪閱讀:與君初相識, 猶如故人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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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維以修禪自居,奉行維摩詰在家修行的宗旨,一生志在歸隱,放下榮利功業,唯獨不曾放下一位友人。王維為友人寫詩,為他遣懷,在世外桃源的輞川中永遠為他留著隱居的廂房。慧秀於中,才高於外,王維總是親切地喚他:秀才。
秀才名裴迪,家中排行第十,無人知曉他生於何年,卒於何地。
裴迪似是為王維而生,與王維無關的人生裡,便被歷史隱去所有。他多以依附王維形象留存在後人的評說中,恰似纏繞女蘿的菟絲。
論年歲、閱歷、詩名,裴迪無一能與王維相較。
或許出身寒門,否則在朝史官不會忽略他;他也沒有過人的詩名,不然筆記小說一定會八卦他的軼事。王維和裴迪如何結識的呢?古時讀書人多有拜官治國理想,王維已在朝為官,裴迪是後生,像李白、王維入長安謀求功名。不知在某位大官樂宴中,或者在一場文人雅集中,兩人不期而遇。王維品貌無需贅言,被引為知音的裴秀才,自有其風華絕代。見過裴迪的大詩人,自發為裴秀才留下詩篇。杜甫讀他的詩,像初冬早梅生出歲暮之傷,吟詠著客行的輕愁;窺見月滿高樓,一樹寒秋,筆意愈發的疏淡清遠。
王維終生修煉禪道,透過裴秀才汲汲於富貴的眼神,窺得幾許不與世移的孤傲。裴迪就像是他前世最親密的親人,他的迷惘、耿直像極年輕時的自己。周旋於達官貴人和帝都學子之間,裴迪早已疲憊。有人天生就是謫仙,無法放下尊嚴迎合世俗的法則。恰是裴迪的不合群,保護他的靈性。
輞川別業落成已久,王維住在裡面,清靜有餘,寂寞也有餘,遂邀裴迪小住。
從此,裴秀才成為王維生命中最特別存在,他們也成為知音又一經典。唐代以詩文相交的詩人有許多,譬如元白。他倆俱是平分秋色的才子,賦詩唱和,長篇大論以宣洩心曲,各自的風流韻事更是鬧得滿城風雨。而王、裴則安靜得多。《新唐書》僅載:「別墅在輞川,地奇勝,有華子岡、欹湖、竹裡館、柳浪、茱萸沜、辛夷塢,與裴迪遊其中,賦詩相酬為樂。」王維用含蓄的詩語表達著對裴迪的愛重,但其份量卻超過了其它題材;裴迪也用同樣的文字回報他。裴迪傳世的少數作品,幾乎都是寫給王維的。其中,兩人共同完成的「輞川詩」,成為他們友誼的最佳見證。
一雙「輞川」,四十首五絕,締造了共屬於王維和裴迪的輞川山莊。王維小心地謄寫成冊,取名《輞川集》,並作序紀念:「餘別業在輞川山谷,其遊止有孟城坳、華子岡……與裴迪閒暇,各賦絕句云爾。」輞川凝結了王維詩情畫意的巧思,一步一景都是天然的圖畫、鮮活的詩歌。處處美景,他最願與裴秀才共賞、共歌。
裴迪入輞川,仿佛是找回武陵人失落的桃園,被繁蕪束縛身心瞬間放空,靈魂得以自由舒展。
原來,人生也可以這般豁達。難怪王維久負盛名,還能做到不染塵俗。裴迪也愛上這座遺世獨立的山莊,感謝時不棄我,得王維賞識,得以感受他淡然沉靜的性子,修習他大隱於世的生存態度。
於是便有他們在輞川暢懷和樂的生活。他們遊覽盛景,彈琴賦詩。每到一處,切磋技藝一般,作一首同題詩歌。不為一爭高下,從孟城坳到華子岡,再到文杏館,裴迪移步換景,從陶醉走入迷夢,對著山光水色傾情吟詠。
王維二十首詩中,有兩首最為知名。
一是《鹿柴》:「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
二為《竹裡館》:「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裴迪回應:「日夕見寒山,便為獨往客。不知深林事,但有麇麚跡。」「來過竹裡館,日與道相親。出入唯山鳥,幽深無世人。」
相逢是首歌,每一闕都是懂得與慈悲。裴迪感知到王維隱居輞川的深意,也體會到王維修行路上時而流露的徬徨。裴迪願做鍾子期,衷心敬仰王維向隅獨居的行徑,同懷超脫塵世的心。年輕秀才終是修為尚淺,裴迪不願躲在王維羽翼下沉溺安適。裴迪執意再入紅塵遊歷一遭,暫別惺惺相惜的王維。
輞川從未有過的幽靜。
只因裴秀才曾經來過,這裡每一處角落都有他的痕跡,每一處也都鏤刻著他的姓名。縱使潛心修佛的王維,也不由黯然神傷。王維知道,裴迪在走一座獨木橋,古往今來的官場仕途,能縱橫笑傲的又有幾人,能全身而退的又有誰?何況天寶年間朝野鋪張奢靡的生活,早已暗示亂世的迫近。
一轉眼春去冬來,裴迪正在家中挑燈夜讀。
裴迪初入長安,王維邀他遊居輞川,共享遠離塵囂的閑適歲月;待秀才回家備考,王維只得在深夜中小酌孤獨。王維總是不著意地惦念著裴家十公子,不知不覺走到華子岡。眼前良辰美景,離裴迪清影,總是失了幾分生氣。執筆,眼前便浮現出他的眉目,落筆,便是王維吟風弄月的神態,驀然縈懷,寄去一箋專屬於摩詰居士問候。這是一封家書,更是來自遠人的思念,歷史給它起一個名字—《山中與裴迪秀才書》。王維以「山中人」自居,絮絮說著裴迪看不見的美好:輞水淪漣,與月上下,寒山遠火,明滅林外。維麼希望裴迪能夠目睹這番景色。然而裴迪泛舟學海,勤登書山,王維怎敢貿然打攪功課。維只在末尾輕聲問道,「待春暖花開,子能從我遊乎?」
縱使沒有連月的烽火,裴迪也視這封書信重於萬金。雖然我們不知道他看到這封書信時,怎樣的百感交集,但歷史也向人們吐露了蛛絲馬跡。裴迪終於徹底擺脫樊籠的束縛,回到疏朗天然的輞川,再訪至交好友,久違詩詠琴歌,再次迴盪於輞川別業的天地中。他們的友誼,超越身世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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