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龍共舞:《冰與火之歌》第五部
與龍共舞:《冰與火之歌》第五部
書名:《冰與火之歌第五部:與龍共舞》上中下共三冊
作者:喬治‧馬汀(George R. R. Martin)
一九四八年出生於美國紐澤西州的貝約恩市。二十七歲即以《萊安娜之歌》獲象徵科幻小說界最高成就的「雨果獎」,此後得獎連連,曾獲四次「雨果獎」、兩次「星雲獎」、一次「世界奇幻文學獎」及十一次「軌跡獎」。二○一一年更入選《時代雜誌》百大影響人物。
喬治‧馬汀是當今歐美最受推崇的奇幻小說作家之一,曾擔任「新陰陽魔界」和「美女與野獸」等電視影集編劇總監,他的早期作品多為科幻,尤以短篇見長,筆調瑰麗、感傷而富浪漫色彩。長篇作品則包括《光之逝》、《風港》、《熾熱之夢》、《末日狂歌》,以及預計共七部的奇幻小說「冰與火之歌」系列。
「冰與火之歌」系列是近年來史詩奇幻小說的一大突破,他以寬廣的格局,史家般的寫實筆觸,跌宕而驚奇不斷的情節,革命性地拓展了奇幻小說的視野,已連續多年蟬聯亞馬遜網路書店年度最佳奇幻小說。
喬治‧馬汀官方網站:www.georgerrmartin.com/
譯者:陳岳辰
師大翻譯研究所畢業,現任專業口筆譯者、大學兼任講師,並參與多款軟體及遊戲中文化專案。
內容介紹:
與龍共舞,引火自焚!
坦格利安末裔丹妮莉絲成為彌林的女王。但人民不滿她的作為,鳥妖之子不斷攻擊她的部屬,再加上成長中的幼龍難以控制,令她焦頭爛額。七大王國的各方人馬不論是敵是友,為了接近她都在所不惜。其中一位尋找她許久的神祕男子,卻懷有與眾不同的目的。從維斯特洛逃出的提利昂,為了躲避瑟曦發出的懸賞令而隱姓埋名、四處流竄。他最新的同夥也要找到丹妮莉絲,且他們的效忠的對象將奪走她統治維斯特洛的任何一絲可能性。於北方,瓊恩身為守夜人總司令,即將面臨最嚴酷的挑戰。他身邊的守夜人弟兄之間氣氛詭譎,史坦尼斯與梅麗珊卓心懷鬼胎,牆外冰雪之地中的怪物蠢蠢欲動,殺機環伺、內外交迫。布蘭一行人因為有冷手加入,數次化險為夷。布蘭越來越熟習換形的能力,但還是不願放棄尋找最後的綠先知──三眼烏鴉。
群魔亂舞,誰會倒下,誰能夠捲土重來?
凜冬已至,唯有勝者能夠活過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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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序章
這晚,人的味道很濃。
魔狼停在樹下嗅了嗅,灰棕色毛皮上光影斑駁。夜風輕嘆於松林,吹送過來最重的是人味,稍淡的則有狐狸與野兔、海豹與雄鹿,甚至狼的氣味。但魔狼知道,種種氣味都出自人手。老舊皮革散逸著死酸氣息,淹沒在焦煙、血腥、腐臭下。只有人類才將其他生物的毛皮剝下,披在自己身上。
他和一般的狼不同,並不害怕人類。憎恨與飢餓在肚內交纏,魔狼發出低嗥,喚來僅餘獨眼的兄長、嬌小但狡詐的妹妹,緊追其後穿梭群樹之間。牠們也都聞到人味了。魔狼奔跑時,還能透過另外兩匹狼的眼睛看見前方自己的背影。狼群張開長顎,呼出一片暖白,爪間結冰堅硬如石,但目標已在前方,狩獵不容間斷。肉,魔狼心想,生肉!
獨個兒的人很好對付。無論塊頭再大、眼力再好,聽覺嗅覺就是不發達。若論速度,別說花鹿或麋鹿,就算兔子也比人類更機敏,力氣方面就遑論熊或野豬之流。然而若是成群,人類變得相當難纏。逼近獵物後,魔狼聽見許多聲音:嬰兒正在啼泣,昨夜的積雪給人類笨拙腳掌踏碎,他們身上的「硬皮」、手持的灰色「長爪」碰撞時叮噹作響。
刀劍,魔狼意識中低語迴盪,還有長矛。
樹木彷彿長出寒牙,冰錐懸掛在枯枝下。「獨眼」鑽過矮林叢,爪子撥起雪水,另外兩匹狼隨即跟上,翻過山坡在彼端看見林中空地,以及滯留於此的人類。有個女人,懷裡皮草裹著小孩。最後再去咬她,低語又傳來,先對付麻煩的男人。兩男察覺異樣、彼此大叫示警,而魔狼嗅得到他們內心的恐懼。其中一人舉起與他身體同長的木牙,揚手時卻發著抖,於是木牙飛得太高。
狼群一擁而上。
獨眼大哥撲倒扔出木牙那男人,他在雪地上掙扎,隨即被一口咬斷咽喉。妹妹溜至另一人背後,很快將他收拾掉,只剩下女人和嬰孩。
女人手上也有根利牙,比較短,而且是用骨頭磨的。魔狼朝她腿上狠齧,女人手一鬆,骨牙落地,倒下時不忘摟緊哭鬧的孩子。啣開軟皮一看,這女子根本只剩皮包骨,乳房裡倒是還有不少奶水。好吃的肉在嬰兒身上,魔狼還將特別美味的部分留給哥哥。霜雪沾染微紅與殷紅,狼群再度飽餐一頓。
數里格外有一間以泥巴稻草堆砌、茅草頂上留有煙孔的小屋。坐在屋內冷硬泥土地上的瓦拉米爾打著顫,咳嗽後舔了舔嘴,他兩眼泛紅、雙脣皸裂,喉嚨非常乾渴,口裡卻充斥鮮血與脂肪的味道,肚子明明鼓脹但又覺得飢餓。小孩的肉……他想到小胖。人肉。墮落到人肉也吃嗎?耳邊彷彿響起訶貢的斥責:「人吃獸肉、獸吃人肉,這都天經地義。但人吃人,那叫做妖孽!」
妖孽。訶貢最愛把這兩個字掛在嘴邊。妖孽、妖孽、妖孽!吃人肉是妖孽,換形為狼並與狼野合是妖孽,奪取他人肉體更是罪無可逭。訶貢是弱者,懼怕自己的力量。所以他在孤單啜泣中死去,我卻能將他的第二條命也搶走。瓦拉米爾親自啃噬他的心臟。訶貢教了我很多很多,而我從他身上學到的最後一課,就是人肉的滋味。
不過那都是以狼的身分所為。瓦拉米爾並沒有以人類的嘴嘗過人類的肉,而且他對狼群襲擊人類毫無批判。野狼與自己同樣飢寒交迫、日漸消瘦,至於被吃的人……兩男一女,加上襁褓中的孩童,他們是戰敗後的逃兵,很快也會凍死或餓死,被狼吞了還比較俐落,反倒是一種解脫。
「是解脫!」瓦拉米爾大聲道。他扯起嗓子便覺得痛,但聽見人的聲音、即使是自己的聲音,仍舊覺得安心些。空氣潮溼、飄著霉味,地面還是又冰又硬,火堆不太熱了卻猛冒煙,他只能大起膽子挨近些邊顫抖邊嗆咳。腰際傷口又裂開了,血沿著褲管浸到膝蓋,烤乾以後結成一整片暗褐色的痂。
薊提醒過他。「我盡量幫你把傷口縫好。」她說:「但你得好好休息,傷口才會癒合,亂動的話又會裂開。」
瓦拉米爾只剩下薊一個同伴。薊是個堅毅如老樹根的矛女,皮膚粗糙、皺紋不少,看得出飽經風霜。其餘人都跑了。有的落後脫隊,有的逕自向前衝,或許想回老家去,或者逃往奶水河一帶還是艱難堡,再不然便是孤伶伶死在森林中吧。瓦拉米爾不知道也不在乎。先前有機會應該抓個人帶著才對,雙胞胎其中之一、臉上有疤的壯漢,不然就是那紅頭髮的年輕人……但是他會怕,說不定其他人會想通發生什麼事,然後合力除掉他。此外訶貢的訓誡縈繞心頭,總之瓦拉米爾已經錯失良機。
大戰之後幾千人竄進森林。他們眼見絕境長城血流成河,嚇得魂飛魄散。逃跑完挨餓了,有人說要回去當初捨棄的家園,也有人策劃再次進攻長城城門,更多人不知所措、無處可去。儘管沒死在鴉軍與騎士的灰鋼刀劍下,更殘酷的敵人接踵而至:餓死、凍死、病死的越來越多,當初追隨境外之王曼斯.雷德南下征討的不同族群開始互相殘殺。
曼斯輸了。倖存者朝著彼此絕望泣訴:曼斯被捉走,活不成了。「哈兒瑪死了、曼斯被俘虜、其他人鳥獸散,只剩下我們。」薊為瓦拉米爾縫合傷口時說過:「托爾蒙、哭煞、六皮,不都是勇士嗎?躲到哪兒去啦?」
她沒認出我,瓦拉米爾也是那時才意識到這一點。她本來就不該認得出來吧?沒將野獸帶在身邊,他看上去毫無過人之處。但我就是瓦拉米爾.六皮,能與曼斯.雷德同吃一塊麵包的大人物。自行改名為瓦拉米爾是十歲的事情。要找一個適合強者的名字、能在歌謠中流傳千古的名字,一個具有力量,足以使人膽寒的名字。誰料想得到,最後竟被鴉軍打得如怯兔般落荒而逃。高高在上的瓦拉米爾大人原來只是個膽小鬼,這可不能給薊知道,因此他自稱為訶貢。後來他也不禁心想為什麼會這兩個字會脫口而出,全天下這麼多化名可用,偏偏挑了「訶貢」。我吃了他的心臟、喝了他的血液,卻擺脫不了他的影子。
逃亡途中某一天,有人騎著身形憔悴的白馬奔馳而過,口中嚷嚷叫大家去奶水河,哭煞重新召集勇士,打算穿越骷髏橋攻占影子塔。許多人呼應追隨,但更多人不願意再戰。後來又有一個披著獸皮與琥珀飾品、臉上表情陰沉的戰士出現,他在各處營火間穿梭,鼓吹大家往北走進辛恩山谷。辛恩族人自己先逃了,為什麼這戰士還覺得逃去那裡會安全,瓦拉米爾不得而知,但有好幾百人真的隨他而去。另有好幾百人被森林女巫帶走,她預言將有船隊會過來載自由民到南方。「我們得朝海岸去。」鼴母登高一呼率眾人東行。
假如瓦拉米爾體力好一些,或許就會跟過去。灰暗冰冷的大海,距離這裡還太遠,他知道過分勉強的話,撐不到海岸就要先斷氣。他死過九次,如今奄奄一息,恐怕會真死。松鼠皮斗蓬……瓦拉米爾忽然想起來,那小子為一條松鼠皮斗蓬拿刀捅我。
其實斗蓬的主人早死了,後腦被砸爛,血糊中還插著白色骨渣。她身上那條斗蓬看來又厚又暖,正好碰上降雪,瓦拉米爾自己的氅衣遺落在絕境長城上,還有當作睡袋的皮草與小毛毯、綿羊皮靴與毛襯底手套,以及藏著的酒和乾糧,以前床伴的髮綹,甚至曼斯給他的金臂環,全部都沒了。我著火了、死掉了、逃跑了。好痛呀,痛得我都瘋啦。想起這件事瓦拉米爾依舊覺得汗顏,然而逃的不只他,而是幾百人、幾千人。這一仗輸了,披著鋼鐵盔甲的騎士所向披靡,將留在戰場上的人趕盡殺絕,不走就是死。
想要逃離死神的魔掌沒有這麼容易。瓦拉米爾在樹林裡看見倒地斷氣的女子,於是跪在屍體旁邊想解開斗蓬取走,但遲遲未看見藏身暗處的男孩,直到對方衝出,手持骨製短刀嵌入自己腰間,接著猛然將他指間的斗蓬揪走。「他們是母子。」男孩跑了以後薊告訴他:「斗蓬是母親的遺物,所以他覺得你是搶劫……」
「那女人死都死了。」瓦拉米爾嘆道。薊的骨針刺進皮肉間,他眉頭一蹙。「不知道誰打爛她腦袋,應該是鴉軍吧。」
「不是鴉軍,是角足族。我看見了。」薊的針線將他腰上的撕裂給牢牢紮緊:「野蠻的傢伙,這下子誰有辦法馴服他們?」沒有。曼斯若是死了,自由民也跟著滅亡。辛恩族人、巨人、角足族、住在洞穴將牙齒銼利的那些怪胎,以及西海岸駕駛骨戰車的部落……大家都完蛋了,連鴉軍自己也無法逃過一劫。他們或許還不知道,可是黑衫混帳們同樣要死。敵人即將來襲。
訶貢粗啞的嗓音在腦海中迴盪。「孩子,你會死上十幾次,每一次都很痛……但當真正的死亡降臨,你卻重獲新生。據說第二世單純得多、美好得多。」
瓦拉米爾.六皮很快就會知道師傅說的話是真是假,因為即將在刺鼻的煙霧中嘗到死亡的滋味。他以手指探進掩蓋在衣裳下的傷口,細細體會溫熱觸感。一股涼意從骨子裡竄出,恐怕這回他是給寒冬逼死。
上一次是被燒死的。我著火了。起初瓦拉米爾慌亂中以為自己被絕境長城上頭的弓手以火箭射中……但他卻發現那火焰竟是從內而外焚燼身體。那劇痛……
他之前已經死過九次。一次被長矛貫穿,一次被熊咬斷咽喉,一次全身浸在血裡才讓難產的牲畜出娘胎。最早那回他才六歲,父親的斧頭狠狠敲在頭蓋上,然而痛楚不及熾焰自肺腑蔓延到雙翼,將他徹底吞噬來得更猛烈。他振翅想逃離,卻如搧風般使火更旺。前一刻他飛越城郭,透過鷹眼記錄底下的部隊配置,下一刻火焰便將心臟烤成焦灰。他的靈魂尖叫起來,急著躲回真正的身體,之後經歷短暫的精神錯亂。現在回想起來,瓦拉米爾仍舊要打哆嗦。
一回神,他看見火堆完全熄滅了。
只剩下灰黑交雜的炭塊,餘燼中冒著幾點星火。還會冒煙,只要添些柴進去就好。他咬牙忍痛爬向薊出門打獵前先撿好的柴堆,抓了幾條往灰燼裡扔。「引火啊……」他呻吟道:「快燒啊!」還對餘燼吹氣,又朝那些沒有名字的山神、樹神與原野之神禱告。
神明並不給予回應,一會兒以後連煙也沒了。小屋裡越來越冷,瓦拉米爾身邊沒有燧石、火種或者乾柴,憑自己的力量不可能再生火。「薊。」他喊叫起來,聲音凌厲帶著悽苦,「薊!」
她的下巴很尖,鼻梁很寬,一邊臉頰長了痣,痣上生著四根黑毛。這臉很醜很粗糙,但瓦拉米爾願意付出很大的代價交換,只求這張面孔當下從門口探進來。該在她出去的時候就搶她身體才對。薊出去多久了?兩天?還是三天?瓦拉米爾無法肯定,小屋裡一直昏暗,自己又時睡時醒,不知道外面究竟白天晚上。「等我。」她出發時說:「我帶吃的回來。」所以他像個傻子一樣在這兒等候,夢見了訶貢、夢見了小胖,夢見了漫長人生裡許多罪過,度過白晝黑夜但薊仍舊沒回來。她不會回來了。瓦拉米爾懷疑起來,會不會自己洩漏了身分?薊可以從他神情中觀察到他心裡盤算嗎?還是發燒朦朧之中漏了口風?
妖孽。瓦拉米爾又聽見訶貢所言,彷彿他就在這小屋裡。「她不過是個面目可憎的矛女。」瓦拉米爾對他說:「我又不是凡人,是個魔狼、懂得換形,憑什麼是我死而她可以活下去。」沒有人回應,根本沒有別人。薊出去了,拋下他了,和其餘人一樣。
連親生母親也拋棄了他。她因為小胖大哭,卻從不為我落淚。父親將瓦拉米爾從床上拉起,送去訶貢那兒當天,母親連正眼瞧他也不願意。他扯著嗓子叫嚷,哭鬧踢打著不肯被拖進樹林,最後父親摑他一巴掌要他閉嘴。「你得跟同類在一起。」父親這麼說完就將他摔在訶貢腳邊。
他說的沒錯,瓦拉米爾邊顫抖邊回想,訶貢教了我很多,像是怎樣狩獵捕魚,怎樣處理屍體抽去魚骨,怎樣在密林中找到方向。他指導我如何成為魔狼、傳授我換形術的祕訣。然而,我的天賦卻更甚於他。
起身,手掌按壓腰上傷口免得出血加劇。他走到門口掀開垂掛的破爛獸皮,竟面對著一堵白牆。雪。難怪屋子裡這麼暗,煙也散不開,屋外的雪堆得太高了。
瓦拉米爾推了一下,積雪還鬆軟便崩散開來。外頭夜空慘澹死氣沉沉,薄雲纏繞銀月隱現,千點星子冷眼無語。他瞧見別間小屋也埋入雪裡,更遠處魚梁樹林披上冰甲,西南方白茫茫荒野上除飛雪外俱無動靜。「薊。」瓦拉米爾孱弱呢喃,好奇她能走多遠。「薊,妳到底上哪兒去了!」
一聲狼嗥遠遠傳來。
瓦拉米爾打了寒顫。這叫聲他很熟悉,就像小呆聽見母親叫喚似地。是「獨眼」。三頭狼之中,屬牠年紀、體型最大,性情最為凶猛。弟弟「追獵」比較瘦但動作也快,而妹妹「狡黠」腦袋比較好,可是牠們都怕獨眼,這兄長兇殘蠻橫,不知何謂恐懼。
換形進入獵鷹卻被燒死,劇痛使瓦拉米爾失去對其他野獸的控制。影子山貓竄入森林、雪熊敵我不分大開殺戒,撲倒四人之後也死在矛尖下。若是瓦拉米爾在場,恐怕同樣會被雪熊所害。母熊早就懷恨在心,每換形入牠身體一回、騎乘在牠身上一回,怨怒就更加深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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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這三頭狼……
我的手足、我的家族。許多冬夜中他與狼群依偎入眠,牠們以一身粗毛罩著瓦拉米爾替他保暖。等我死了,牠們會吃光我的肉,留下我的骨骸迎接初春融雪。這念頭竟意外地令他舒坦。狼群在野外遊走會替他找食物回來,自己走了留些東西給牠們吃算是有借有還。說不定他的第二世會從撕裂自己第一具肉體為起點。
狗是最容易與人共鳴的生物,牠們與人類太親近、幾乎完全同化。換形到狗身上就好比穿舊靴,皮革經過久穿已經柔軟;靴子的本質是合於腳形,狗的天性則是順服於項圈,無論有形或者無形。狼就難得多,人類有機會與狼為友,或降服野狼,卻沒有人能「馴化」牠們。「狼和女人一樣,結合是一輩子的事。」訶貢曾經說過:「結合了以後就得帶走。與狼結合的那天起,牠會是你的一部分,你也會是牠的一部分,雙方都會變。」
其他動物能不碰則不碰,這是獵人訶貢的說法。貓虛榮而冷酷,隨時會反咬一口;花鹿與麋鹿天生是獵物,在牠們體內太久連最勇敢的人也會淪為懦夫。熊、野豬、獾、鼬……訶貢都覺得不要嘗試。「孩子,有些形體永遠別進去,你會變成自己也不喜歡的模樣。」在他口中,鳥是最不好的一種。「人是該腳踏實地,飛上天空太久,你就不會想下來。我認識一些換形者試了獵鷹、貓頭鷹或者渡鴉,他們回到自己的身體以後,還是精神恍惚,總坐著望向蒼茫天空發愣。」
並非所有換形者都有持同樣論點。小呆十歲那年跟著訶貢去了一次換形者的聚會,其中以魔狼人居多,但他覺得其他類型的換形者更新奇有趣。勃洛奎本人與他的野豬長得像極了,就差一對獠牙,歐瑞爾帶的是一隻老鷹,叫石楠的女子則與影子山貓相伴(也就是那時起小呆希望也有隻影子山貓),古瑞賽拉居然是山羊女……
但他們都沒有瓦拉米爾.六皮來得強大,訶貢也不例外。老獵人個頭高、脾氣硬、一雙手像石頭,卻因為給瓦拉米爾從「灰皮」體內驅出,將那頭狼也據為己有了,於是在哭著嚥氣。老傢伙你沒有第二世。那時他自稱為瓦拉米爾.三形,加上了灰皮變成四形,可惜這狼老了,沒力氣也幾乎沒牙齒,不久便隨訶貢而去。
瓦拉米爾的力量能影響任何動物,逼迫牠們屈服或者侵占其身體。無論狗、狼、熊、獾……
或者,薊。他這麼想。
訶貢說那是妖孽所為,最為天地不容的大罪,可是訶貢死了,被啃個精光然後一把火燒掉。曼斯知道了大概也會譴責,不過曼斯就算還沒被殺也已經淪為階下囚。沒有人會知道,我就這麼變成叫做薊的矛女吧,瓦拉米爾.六皮從此死去。他猜想喪失原始肉體,也就代表喪失了換形術與魔狼,不再能與狼群心意相通,下一段人生困在那個窊皺的女人身體裡……但,可以活下去。只要她還會回來,只要我還有力氣占據她的身體。
一股昏眩衝上腦門,瓦拉米爾回神時已然跪倒,雙手深埋進雪地。他曲掌舀起雪塊送進口中,又在鬍鬚與乾裂的嘴脣上拍了拍,汲取一點水分,但雪水冰得極難入喉,也因此他再度意識到自己身體多麼燙。
嚥下雪水卻牽動了飢餓,他需要的是食物而非飲水。雪勢稍歇、凜風卻張狂,揚起白晶滿天自他兩頰削過。瓦拉米爾迎風前行,腰際傷勢時開時闔,呼氣化為薄雲飛散。在魚梁林邊他拾起一根樹枝,長度恰可充作柺杖,拄著蹣跼步向最近的一間屋,心想村民們急於逃難也許會剩下什麼……一袋蘋果、幾片肉乾,只要能支撐他到薊回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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