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8-12 00:33:33讀.冊.人

立秋閱讀:瑞蒙.卡佛《需要我的時候給個電話》

 

立秋閱讀:瑞蒙.卡佛《需要我的時候給個電話》
書名
:《需要我的時候給個電話》Call If You Need Me
 
作者:瑞蒙.卡佛(Raymond Carver,1938-1988)
美國短篇小說家,詩人。
被譽為自海明威以降,最具有影響力的美國短篇小說家。
《倫敦時報》推崇他是「美國的契訶夫」。
1938年,出生於俄勒崗州,19歲高中畢業後,即奉子成婚。他曾做過鋸木工人、門房、送貨員、圖書館助理維生,但生活仍難以為繼。卡佛人生的前半部分,在失業、酗酒、破產中度過,妻離子散,貧困潦倒,但始終懷抱著作家夢,堅持創作。

他的寫作功力是苦學而來,直至四十歲,即70年代後期,才逐漸在文壇嶄露鋒頭,而後在1983年獲米爾德瑞─哈洛斯特勞斯生活年金獎;1985年獲《詩歌》雜誌萊文森獎;1988年被提名為美國藝術文學院院士,並獲哈特福德大學榮譽文學博士學位,同時獲布蘭德斯小說獎。然而,卡佛享受成名的滋味並無太久,只活到五十歲就過世了。他所留下的作品並不多,主要有《能不能請你安靜點?》、《大教堂》、《新手》、《需要我的時候給個電話》等短篇小說集和詩集。作品亦被改編成《銀色.性.男女》等電影。

儘管卡佛一生創作並不豐,對後世作家的影響卻相當巨大,尤以村上春樹為著。這位日本當代名家,曾譯過卡佛許多作品,為他做過很多評註,更直接透露自己在寫作上受到卡佛很大的影響,卡佛是他最景仰的美國偉大作家。學界亦常以兩者的文本做比較。村上說:「我的寫作,多數來自瑞蒙.卡佛的啟發。」

卡佛的文字向來被歸為極簡主義,他作品中快樂的成分不多,大都是讓人想笑又笑不出來的黑色幽默;而他所描寫的,大多來自生活物品與細節,以及再平凡不過的小人物:舉凡情人、夫妻、母子、同事等,或是電話、電視、咖啡,都成為卡佛書寫的對象。他的小說沒有災難劇情的表相,卻有最波動、最無奈的人生際遇與寫照,就如他所言:「對大多數人而言,人生不是什麼冒險,而是一股莫之能禦的洪流。」
瑞蒙.卡佛的作品之所以能夠跨越世紀,三十年來持續被全球廣大的讀者拜讀,影響後世作家,或許正在於他不為任何「偉大」的目的而書寫,雖不經意,卻深刻地為我們鑿斧出最偉大動人的生命之書。
 
譯者:余國芳
中興大學合作學系畢業,曾任出版社主編,目前是自由譯者,有《大魚老爸》、《在地圖結束的地方》、《爆醒惡夢的第一聲號角》、《屠夫男孩》、《冥王星早餐》、《慾望的盛宴》、《輝丁頓傳奇》、《外出偷馬》、《能不能請你安靜點?》、《大教堂》、《新手》、《需要我的時候給個電話》等超過四十部文學與非文學譯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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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介紹:
瑞蒙.卡佛最後封藏出版!
卡佛短篇小說最後一塊拼圖!
封藏短篇小說首度公開面世!
村上春樹:「對我來說,翻譯卡佛的作品是無法計量的貴重學習。若說,我現在對翻譯卡佛的作品尚有遺憾,那就是:卡佛留下來的六十五篇短篇小說,我已經都譯完了。」
繼瑞蒙.卡佛第一本小說集《能不能請你安靜點》,以及顛峰之作的《大教堂》,和一字未刪的原創作品《新手》,這本《需要我的時候給個電話》,則是閱讀卡佛短篇小說全貌的最後一塊拼圖。

卡佛曾說過:「對大多數人而言,人生不是什麼冒險,而是一股莫之能禦的洪流。」而在這本短篇集裡,收錄的作品主題不僅涵括破敗的婚姻、雪上加霜的意外際遇,還有力圖擺脫困境的頹落人生。甚至首度收錄了瑞蒙.卡佛直至去世前都未曾發表的作品。

美國女詩人黛絲.葛拉格(瑞蒙.卡佛之妻),當初決定把卡佛所有的短篇小說公開發行時說:「當我們喜愛某個作家時,我們會想要一直不斷的讀下去,想要邂逅他或她寫的全部範疇──無論是打破以往格局的、意想不到的,甚至未完成的作品。」因此,完整認識卡佛短篇小說的全貌,再次親炙這位影響力甚鉅的作家生命與作品,這是最後一次珍貴而重要的收藏。

本書特色
★瑞蒙.卡佛最後封藏出版,最完整的卡佛短篇小說,包括卡佛生前都未曾公開的短篇作品。
★本書特別收錄卡佛遺孀序、編輯前言!
★影響最鉅的美國小說家瑞蒙.卡佛,最後一次重量收藏!一次無法計量的貴重學習,獻給喜愛卡佛的書迷。
★《倫敦時報》評譽卡佛為「美國的契訶夫」!
★卡佛被譽為自海明威以降,最具影響力的美國小說家!
★《君子雜誌》(Esquire)將卡佛作品列為「75本男人必讀之書」第一位!
★村上春樹推崇卡佛是他寫作的啟蒙導師,他曾說:「我的寫作,多數來自瑞蒙.卡佛的啟發。」
★卡佛從第一本《能不能請你安靜點?》在台問世後,獲台灣眾多學院教授、報紙媒體,文學名家等口碑推薦!上市後持續熱銷,至今已創下20,000本佳績,證實卡佛作品之魅力,歷久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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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1需要我的時候給個電話
2謊話
3哈利之死
4距離
5野雞
6柴火
7妳想看些什麼?
8人都去哪了?
9夢
10恣意縱火
11小木屋
12家離有水的地方這麼近
13憤怒的季節
14毛髮
15癡
16海神的玩伴們
17豔紅的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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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前言:
擴大發行這本瑞蒙.卡佛作品增訂版(包括書名來源)的推力是出於一九九九年發現了之前從未正式出版過的五篇短篇。其中三篇──〈柴火〉,〈恣意縱火〉和〈夢〉──是在華盛頓州,安吉列斯港卡佛家裡的卷夾發現的。其餘兩篇──〈妳想看些什麼?〉和〈需要我的時候給個電話〉──是從俄亥俄州立大學圖書館威廉.沙瓦美國短篇小說精選展的文稿中找出來的。這五篇短篇在此首度以書的形式出版。

類似前一本《少逞強,拜託》(一九九一年),《需要我的時候給個電話》裡面還包括了瑞蒙.卡佛過世時尚未收集完全的非小說:他闡述自己的作品(〈時機〉),他論述別人的文章(〈導讀〉),他的書評,他最後寫的兩篇小品(〈友誼〉和〈聖泰瑞莎航線上的冥想〉)。另外,本書還包含了四篇散文──〈父親的一生〉、〈談寫作〉、〈火〉,和〈約翰.賈納:如師的作家〉──這四篇之前曾收在雜文選集《火:小品,詩,短篇故事》(一九八三,一九八九)裡面。小說的部分包括了五個卡佛早期的短篇和唯一的殘篇,〈奧古斯丁的記事本〉。

〈需要我的時候給個電話〉這一篇的內文一字未刪,而且幾乎沒有做任何修潤。太明顯的錯漏字和失誤,都已不著痕跡的做了更正。一些直接的引用,無論是從卡佛自己的作品或是旁人的文摘,所有的來源出處都做了仔細的審查。大體上,每一部分作品的排列順序都是按照年分,按照它們最初出版的先後順序。關於複製文本,來源,出版史方面的資訊都一一的列在註解中。
我要感謝我的太太,也是研究夥伴和其中兩篇故事的共同發現人,莫琳P.凱洛,在整本書的定位和編輯上給予最專業的指導和協助。

威廉L.史特爾,二○○○年三月
於康乃狄克州哈特福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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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1 需要我的時候給個電話
那年春天我們兩個人都有了外遇,到了六月,學校放假,我們決定在暑期把房子出租,從帕羅奧圖搬去加州北海岸的鄉下。我們的兒子理查,去了華盛頓州帕斯可的外婆家,一方面過暑假,一方面為秋季上大學的學費打工存錢。外婆很清楚狀況,早在他還沒去之前就在為他做準備,還幫他找好了一份工作。她拜託一個農場的朋友,掛保證會讓理查去幹捆乾草和築圍籬的活。很辛苦的差事,可是理查很期待。高中畢業的第二天早上他就搭巴士啟程了。我開車送他到車站,把車停好,陪他坐在車站裡等班車。他母親已經又抱又哭又親的跟他說了再見,還給他一封長信,叫他到了那邊立刻交給外婆。她留在家裡為我們自己的行程做最後的整理收拾,一邊等候那對租我們屋子的夫婦。我幫理查買了車票,交給他,我們坐在車站的長
凳子上等候。來車站的路上我們倆已經稍微談了一些「事情」。
「你和媽媽打算離了?」他問。星期六的早上,車不多。

「如果行得通就不離了,」我說。「我們也不想。這也是我們決定離開這裡的原因,我們不希望暑假裡跟任何人碰面。所以我們把現在的房子租掉,再去尤里卡租房子住。我想,這也是你要離開家的原因吧。多少是一個原因。另外一個原因就更不用提了,等你回家的時候一定會口袋滿滿。我們並不想離婚。這個夏天我們想獨處一段時間,理出一個解決的辦法。」
「你還愛媽媽嗎?」他說。「她告訴我說她還是很愛你。」
「當然愛,」我說。「到現在你還會不知道嗎。我們只是彼此間有一些困擾,一些沉重的責任,跟其他人一樣,現在需要有時間讓我們沉澱一下,釐清一下。不用替我們擔心。你只管去做你自己的事,好好享受一個暑假,努力工作存錢。就當是度假。沒事可以去釣釣魚。那邊可是釣魚的好地方。」
「還可以滑水,」他說。「我要學會滑水。」
「我從來沒滑過水,」我說。「連我的一份也算上,好不好?」
我們坐在巴士站裡。他翻看他的畢業紀念冊,我的腿上攤著我的報紙。大巴士在呼叫了,我們站起來。我抱抱他,說,「用不著擔心,用不著擔心。你的車票呢?」
他拍拍外套口袋,拎起手提箱。我陪他走到排隊上車的位置,再次擁抱他,親了親他的臉頰,跟他說再見。

「再見,爸。」他別過頭,不讓我看見他的眼淚。
我開車回家,我們的箱子盒子都在客廳等候著了。
南西在廚房裡,正在跟她找來的那對租我們房子的年輕夫婦喝咖啡。幾天前我已經跟這對夫婦碰過面,傑瑞和莉絲,數學系的研究生,不過我們還是握了手,我喝了南西為我倒的咖啡。我們四個圍著餐桌喝著咖啡,南西在列清單,告訴他們一些該注意的事項,譬如月頭月尾有哪些特定該做的事情,該去哪寄信之類的。南西的臉繃著。太陽光透過窗簾打在餐桌上,時間已經不早了。

終於,事情差不多搞定了,我讓他們三個留在廚房,開始把行李裝上車。我們要去住的屋子家具一應俱全,小至餐盤、烹調工具統統都有,所以我們需要從家裡帶去的東西不多,只是一些必需品而已。
三個星期前我開車去尤里卡,那是在加州北海岸,帕羅奧圖北邊三百五十哩遠的一個地方,我就在那裡租下了這間附帶家具的屋子。當時我是和蘇珊,我外遇的女人,一塊兒去的。我們在小鎮邊緣一家汽車旅館住了三個晚上,就在這段時間裡,我看報紙找房屋仲介。她眼看著我簽下預付三個月房租的支票。回到旅館,躺在床上,她一手搭著額頭,說,「我妒忌你的太太。我妒忌南西。常常聽人家在說『那個女人』怎樣怎樣,說正牌的老婆才真正的大權在握,以前我從來不大了解,也不在乎這些事。現在我懂了。我妒忌她。我妒忌她就要跟你在那棟屋子裡住一整個夏天。我真希望那是我。我真希望是我們兩個。唉,我多希望是我們兩個啊。我覺得自己什麼也不是,」她說。我撫摸她的頭髮。

南西是個長腿,高的女人,褐髮褐眼,熱力四射。最近我們就在熱力四射上面出了問題。跟她約會的男人是我同事,離過婚,短小精幹,喜歡穿三件頭西裝打領帶的一個傢伙。他一頭灰髮,因為酒喝太多,他一雙手──據一些學生告訴我,有時候在課堂上會抖。他和南西是在假期一個派對裡勾搭上的,時間就在南西發現我外遇之後不久。現在這一切看起來好像很無聊很低俗──是真的無聊又低俗──可是在那個春天,事情就這麼進行著,耗盡了我們所有的精力和注意力,根本無暇顧到其他。將近四月底的時候,我們開始計畫把房子租掉,外出度假,就我們兩個人,我們想辦法努力挽回,如果可以挽回的話。我們達成協議,在這期間我們不打電話,不寫信,不跟任何人聯絡。於是我們為理查做了安排,再找來這對夫婦照應我們的屋子,我看地圖,從舊金山出發往北走,找到尤里卡,那兒一個房屋仲介手邊有一套附帶家具的房子,有意租給「高尚可靠」的中年夫婦度假避暑。回想起來我對那個仲介甚至用了「二度蜜月」這個字眼,上帝原諒我,說這話的時候,蘇珊就坐在外面車上,抽著菸翻著一本觀光手冊。

我把行李箱,袋子,紙箱全塞進了車廂和後座,等候南西在門廊上話別。她分別跟他們握了手,轉身走向車子。我朝那對夫婦揮揮手,他們也揮手。南西上車關上車門。「走吧,」她說。我發動引擎往高速公路駛去。就在上高速公路前的一個號誌燈時,我看見前面一輛車衝下來,一條破裂的消音器拖在地上,火花四濺。「你看,」南西說。「搞不好會起火的。」我們等著,看著,一直到那輛車駛離路面,停靠到路肩為止。

我們在賽巴斯托波附近一間路邊的小快餐店停下來。「吃飯加油」,招牌上寫著。我們對著這塊招牌哈哈大笑。我把車停在快餐店前面,走進去,選了後邊靠窗的座位。點完了咖啡和三明治,南西用手指頭順著桌上的木紋畫著。我點起一支菸看窗外。我看見有個東西移動得好快,定睛一看,原來是一隻蜂鳥,就在窗子旁邊的矮樹叢裡。牠的翅膀拍得好快,快到幾乎都看不清楚了,鳥嘴不斷的往樹叢的花朵裡探。

「南西,快看,」我說。「有蜂鳥。」
就在這時候蜂鳥飛了,南西看了看說,「在哪裡?我沒看見哪。」
「就一分鐘前,」我說。「快看,來了。大概是另外一隻吧。又一隻蜂鳥。」
我們就這樣看著蜂鳥,女服務生把餐點端了過來,這個動作把蜂鳥驚得飛起來,繞過建築物看不見了。

「這是個好兆頭,」我說。「蜂鳥。蜂鳥會帶來好運。」
「我也好像聽說過,」她說。「不知道在哪裡聽過,不過確實聽說過。嗯,」
她說,「我們可以好好利用一下這個好運。你說是不是?」
「這是好兆頭,」我說。「我很高興我們停在這兒。」
她點點頭。待了一會兒,她咬了口三明治。

我們剛好趕在天黑前抵達尤里卡。我們經過了兩個星期前我和蘇珊住過三個晚上的汽車旅館,離開快速道路,轉上一條可以俯瞰小鎮的山路。房子的鑰匙在我口袋裡。翻過小山,再開一哩左右,我們來到一個小小的,有加油站和一間雜貨鋪的交叉路口。我們前方是林木茂盛的山谷,四周全是牧場。有一些牛在加油站後面的野地裡吃草。「好漂亮的鄉下,」南西說。「我等不及想要看那棟房子了。」
「快到了,」我說。「就在前面,」我說,「過了那個坡地就是。」「到了,」過了一會兒我說,我把車子開進一條很長,兩邊有樹籬的車道。「就這兒。妳覺得如何?」那天我和蘇珊停在這條車道上的時候,我也問過她同樣的問題。

我們在前院站了一會,四處看看。然後登上門廊的臺階,我打開前門,開亮了燈。我們穿堂入室,四處巡視了一遍。一共有兩間小臥室,一間衛浴,一間附帶舊家具和壁爐的客廳,一間能望見整個山谷的大廚房。
「妳喜歡嗎?」我說。

「簡直太棒了,」南西說。她咧著嘴。「我好開心你會找到這裡。我好開心我們能來這裡。」她打開冰箱,一根手指劃過工作檯面。「感謝上帝,這裡有夠乾淨。清潔的工作完全不必了。」
「連床上的被單都乾乾淨淨,」我說。「我都檢查過,確認過了。這就是他們招租的招數。甚至連枕頭、還有連枕頭套也是。」
「我們得去買些柴火,」她說。我們站在客廳裡。「像這樣的夜裡還真需要生個火呢。」
「明天我去找找看,」我說。「我們可以順便逛一逛,看看這座小城。」
她看著我說,「我好開心我們來這裡。」
「我也是,」我說。我張開雙臂,她投向我。我抱住了她。我感覺她在顫抖。我抬起她的臉,親吻她的雙頰。「南西,」我說。
「我好開心我們來這裡。」
往後的幾天我們忙著安頓,去尤里卡逛街買東西,在屋子後面的牧場健行,甚至一路走到樹林裡。我們買了食品雜貨,我在報上找到一則賣柴火的廣告,打電話叫了貨。過了一天左右,兩個長頭髮的年輕人運了滿滿一貨車的冬青,堆進了車庫。那天夜裡,晚餐後我們坐在壁爐前面,邊喝咖啡邊討論養狗的事。

「我不要養小小狗,」南西說。「到時候整理不完,小狗會亂咬東西,我們吃不消的。我倒是想養一隻大狗,對。我們好久沒養狗了。我覺得在這裡養一隻大狗倒是不錯,」她說。
「那我們回去以後呢,夏天過了以後呢?」我說。我再換一種說法。「在城市裡養隻狗行嗎?」
「到時候再說嘛。眼前,我們先去看看。要找合適的狗,我要看了才知道。我們可以看分類廣告,必要的話,再去收容所找找。」雖然這個養狗的話題我們討論了好幾天,開車經過人家院子也對那些狗兒指指點點,還說哪些狗是我們超想要的,結果卻都歸零,我們始終沒有養狗。

南西打了電話給她母親,把我們的地址和電話號碼都給了她。理查在打工,看起來很快樂,她母親說。她母親也很好。我聽見南西說,「我們很好。這是一帖『良藥』。」
七月中的一天,我們開車上了海邊的公路,越過一個山坡地去看一些被沙洲圍起來、與海隔離的珊瑚礁灣。有一些人在岸邊釣魚,湖面上有兩艘小船。
我把車靠著路肩停下來。「去看看他們在釣什麼,」我說。「也許我們也可以弄些釣具來釣釣看。」
「我們已經好些年沒釣魚了,」南西說。「從那次在沙斯塔山附近露營以後,那時候理查還很小。你記得嗎?」
「我記得,」我說。「我還記得一件事,就是釣魚。下去看看吧,看他們在釣些什麼。」
「鱒魚,」我問了人,那男的說。「山鱒和彩虹鱒。偶爾還會有一些硬頭鱒和鮭魚。牠們在冬天沙洲開了缺口的時候游進來,到了春天缺口封住了,牠們就困住了。一年裡頭就這時候最好釣。今天我一條都還沒到手,上個星期天我釣到四條,長度差不多有十五吋。世界上最好吃的魚,掙扎的力道生猛啊。那邊船上的人今天釣到了幾條,我到現在還沒有『開張』。」
「你用什麼餌?」南西問。

「什麼都用,」那人說。「小蟲子,鮭魚卵,帶心的玉蜀黍。隨便一拋,讓它待在水底。然後放輕鬆,注意釣線就行了。」
我們在那兒逗留了好一陣子,看著那人釣魚,看著兩艘小船嘎啦嘎啦的在礁湖裡來回巡航。

「謝啦,」我對那人說。「祝你好運。」
「也祝你好運,」他說。「祝兩位好運。」
回城裡的路上我們在一間運動器材店停下來,買了許可證,便宜的釣竿、捲軸、尼龍繩、魚鉤、引線、釣錘,和簍子。我們計畫明天一早就去釣魚。
那天晚上,吃完飯,洗完碗盤,我在壁爐生了火。南西搖著頭說行不通。
「為什麼這麼說?」我問。「妳這話是什麼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再怎麼做都沒有用的。我們還是面對吧。」她再度搖頭。「明天早上我也不想去釣魚了,我也不想養狗。不要,什麼狗都不要。我想去看我母親看理查。一個人。我想單獨一個人。我好想理查,」她說著哭起來。「理查是我的兒子,我的寶貝,」她說,「他已經快長大了,快離開我了。我好想他。」
「還有戴爾,妳是不是也好想戴爾.薛瑞德?」我說。「妳的男友。妳也很想他?」
「今天晚上我想每一個人,」她說。「我也想你。我已經想了你很久很久。我好想你,我不知道你怎麼會不見了,我無法解釋。我失去了你。你再也不屬於我了。」
「南西,」我說。
「不行,不行,」她說。她搖著頭。她坐在壁爐前的沙發上,不停不停的搖著頭。「我明天就要飛過去,去看我母親和理查。等我走了,你就可以打電話給你女朋友了。」
「我絕不會,」我說。「我一點都沒有這個意圖。」
「你會的,」她說。
「妳會打給戴爾,」我說。我覺得自己這句話說得太齷齪了。
「你愛怎麼做都可以,」她用袖子擦著眼睛說。「我是說真的。我不想歇斯底里。可是明天我一定要去華盛頓。現在我要去睡了。我太累了。我很抱歉。為我們兩個人感到抱歉,丹。這一關我們過不了了。今天那個釣魚的人。他祝福我們好運。」她搖搖頭。「我也祝福我們兩個好運。我們兩個都很需要。」
她走進浴室,我聽見浴缸放水的聲音。我走出去,坐在門廊的臺階上,抽了根菸。外面很暗很安靜。我望著小城,一些朦朧的燈光映在天際,海洋的霧氣絲絲縷縷瀰漫在山谷。我開始想念蘇珊。過了一會兒,南西從浴室出來,我聽見臥室的門關上了。我走進屋子,往爐柵裡再添了塊木柴,等著火焰漸漸回旺。我走進另外一間臥室,拉開被子,盯著床單上的花朵圖案看了一會。然後我去沖澡,換上睡衣,再回到爐火邊坐著。現在窗外都是霧。我坐在爐火前抽菸。再朝窗外看的時候,霧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動,我看見了一匹馬在前院吃草。

我走到窗口。馬抬起頭看了我兩眼,再繼續啃牠的草。又一匹馬走過車子,走進院子來吃草了。我點亮門廊的燈,站在窗口看牠們。兩匹白色的大馬,有著長長的鬃毛。牠們應該是從附近哪個農場的圍籬或是哪扇沒上鎖的大門走過來的。牠們很得意,非常享受這份脫逃的自由,但是也很緊張。我站在窗子後面看得見牠們的眼白;在撕扯草叢的時候,牠們的耳朵不斷的豎起又放下。第三匹馬晃進了院子,接著第四匹。一群大白馬,全部都在我們的前院裡吃草。
我走進臥室,叫醒南西。她眼睛紅紅的,眼睛周圍的皮膚浮腫著。她的頭髮上了髮捲,一只打開的手提箱攤在床腳邊的地板上。
「南西,」我說。「親愛的,過來看看前面院子。來看看。妳一定要來看一下。妳絕對想不到的。快。」
「什麼啊?」她說。「別害我了。什麼啊?」
「親愛的,妳一定要看一下。我不會害妳的。對不起嚇著妳了。可是妳一定要出來看看。」
我回到另外那間房,站在窗前,過了幾分鐘南西一路繫著睡袍走了進來。她望著窗外說,「天哪,牠們好漂亮。是從哪裡來的,丹?牠們太漂亮了。」
「八成是從這附近哪裡偷溜出來的,」我說。「其中一個農場吧。我會儘快打電話給這裡的警局,讓他們趕緊找到飼主。我只是想先讓妳看一看。」
「牠們會咬人嗎?」她說。「我好想拍拍那一匹,就是在看著我們的那匹。我好想拍拍牠的肩膀。可是我不想被咬到。我要走過去。」
「我想牠們不會咬人的,」我說。「牠們看起來不像會咬人的樣子。妳得先穿上外套再去。外面冷。」
我在睡衣外面加了件外套,等候南西。我打開前門,我們一起走到外面,走進院子,走向馬群。牠們全部抬起頭來看著我們。其中有兩匹低下頭繼續吃草。有一匹馬噴著氣,往後退了幾步,然後也一樣,低下頭繼續啃草。我揉揉一匹馬的額頭,拍拍牠的肩膀。牠只顧著吃草。南西伸出手撫摸另外一匹馬的鬃毛。「馬兒啊,你從哪裡來的?」她說。「你住在哪裡,今天晚上為什麼要溜出來啊,馬兒?」她不斷的撫摸著馬的鬃毛。那馬看看她,翻了翻嘴唇,又把頭低下。她拍著牠的肩膀。

「我看我還是趕快打電話給員警吧,」我說。
「先不要,」她說。「暫時先不要。以後我們再沒機會看到這個了。我們的前院子裡永遠、永遠都不會再出現馬群了。再等一會兒吧,丹。」
一會兒之後,南西仍舊在院子裡,仍舊在一匹一匹的馬兒中間打轉,拍拍牠們的肩膀,摸摸牠們的鬃毛,有一匹馬從院子走向車道,繞過車子,走出車道,走上了大路,我知道我非打電話不可了。

很快的,兩輛警車出現,紅色的警號燈在霧中閃著,過了幾分鐘,一個穿羊皮外套的傢伙開著小貨車來了,貨車後面掛著一台載馬的拖車。這會兒那些馬驚嚇了,想要逃跑,那帶著拖車來的人一邊罵一邊拿繩子套住其中一匹馬的脖子。
「別傷到牠啊!」南西說。
我們回進屋裡,站在窗子後面,看著幾個員警和牧場的人合力把那些馬匹聚攏在一起。
「我要去泡咖啡,」我說。「妳想不想喝一點,南西?」
「我告訴你我想什麼,」她說。「我覺得好興奮,丹。我覺得我興奮得過了頭。我覺得,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反正我好喜歡現在的感覺。你去泡咖啡,我來開收音機找好聽的音樂,你再添些柴火。我興奮到根本睡不著了。」
於是我們坐在爐火前,喝咖啡,聽尤里卡地方台的廣播,談馬經,談理查,談南西的媽媽。我們跳舞。我們完全不談目前的狀況。窗外依舊霧濛濛,我們兩個不停的聊著,彼此和和氣氣,融洽得不得了。天快亮了,我關掉收音機,我們去臥室,做愛。

第二天下午,她把一切安排妥當,行李箱也收拾好了,我開車送她去小機場,先搭飛往波特蘭的班機,再轉搭另外的航班晚上抵達帕斯可。
「替我向妳母親問好。替我抱抱理查,告訴他我很想念他,」我說。「告訴他我好愛他。」
「他也好愛你,」她說。「你知道的。無論如何,秋天你就會見到他了,一定會的。」
我點點頭。

「再會,」她向我伸出手。我們彼此擁抱。「昨天晚上我很開心,」她說。「那些馬兒。我們的談話。所有的一切。很管用的。我們絕對不會忘記的,」她說。她哭了。
「寫信給我,好嗎?」我說。「我沒想過我們會走到這一步,」我說。「這麼些年。我從來沒有想到過會這樣,連一分鐘也沒有。我們怎麼會,不可能的。」
「我會寫的,」她說。「很長很長的信。長到只有在我高中時候才會寫給你的那種長信。」
我會全心期待。」我說。
她再看我一眼,摸了摸我的臉。她轉身,穿過停機坪,走向飛機。

去吧,最親愛的,願上帝與妳同在。
她登上了飛機,我留在原地,看著噴射引擎啟動,轉瞬間,飛機已經在跑道上滑行。它起飛了,飛過了洪堡灣,很快變成了地平線上的一個小黑點。
我開車回家,把車停在車道上,看著昨晚留下來的馬蹄印。草地上有很深的印子,裂開的凹痕,還有一堆堆的馬糞。我走進屋子,連外套都來不及脫,我走向電話,撥起蘇珊的電話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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