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好，幸福事務所，需要我來為你服務嗎？」

    五丁目的小巷口開了一間樸質的花店，沒有多加裝飾店面，只是用簡單的帆布寫上「卷島花店」四個字。門牌是漆上鮮豔色彩的檜木板，仔細比對了一下筆記本上委託人的歪斜字跡，男子接到的委託案地址就是這裡。大好的假日，休假的掛牌被風吹得搖盪，噶拉嘎拉地與風共鳴。街道上只有幾隻小貓，以及清掃人員弓著背的身影。男子朝著門口喚了一聲，靜悄悄地沒有回應，明明到了約定時間卻還不見委託人的身影。等了概約十分，他有些按捺不住地往門縫窺看，屋裡似乎是有人的樣子，窸窸窣窣的聲響引起了他的注意。耳瓣貼上紙製拉門傾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沒來得及縮回腦袋，就被忽然間敞開的門嚇得踉蹌好幾步。

    綠色挑染橘紅長髮的高挑男人身穿圍裙，右手持著鍋鏟，一臉慌張的抵在門框上朝著他道：「等等再招呼你，你先進來好了咻。」濃厚的燒焦味自屋裡傳來，微微皺起眉頭，門外的男子一把拿下他手中的廚具輕輕一笑，「讓我來好了！」
    「幫了大忙咻！」

    「這沒什麼，倒是你怎麼能弄得這麼狼狽？」
    一陣兵荒馬亂，廚房的騷動總算是平息下來。男子拿下鴨舌帽，恭敬地遞上名片，對方也立刻起身接下。
    「我是東堂尽八，受僱於幸福事務所，你就是委託人卷島裕介先生吧？」    「嗯、我就是咻！我以為皮耶爾先生會自己過來，沒想到是沒見過的生面孔。」

    「老闆他有其他工作在身，所以特別讓我接了這個委託，放心好了！我對我處理事情的能力非常自豪，不會讓你失望。」

    「是嘛。」
    卷島上下打量了眼前的人兒，耐人尋味地彎起嘴角。「那麼我可找對人了咻。」

——

    不清楚從何時開始，東堂就待在事務所裡，皮耶爾教導他如何去執行繁雜的差事，就算身邊都是陌生人，他還是能應付自如，或許是天生的本能，東堂擁有吸引眾人目光的強項，原本感受到強烈不安的他，被皮耶爾與周遭的人給了一次救贖。紅白鴨舌帽、有著「幸福事務所」字樣的白底T恤、以及輕便的七分牛仔褲，這是他被皮耶爾老闆所賦予的裝備。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存在於這個地方，所有的一切都是皮耶爾告訴他的，而他眼前的工作，就只是完成委託人的委託，給予他們應有的幸福而已。據皮耶爾所說，東堂是因為意外而失去記憶，他曾自嘲是很老梗的故事情節，但卻著實地發生在自己身上。他現在唯獨對工作意外的熱誠，凡事若交由他之手，都能夠一絲不苟的完成，手腳乾淨利落。
    「說吧、卷島先生的委託工作是什麼？」東堂輕鬆地坐在涼椅上，環視整屋的花兒，尤其是角落的那叢海棠最為惹眼，桃色渲染著白，沒有突出的香氣，卻令人醉心。卷島一時沒有回答，在流理臺前洗刷方才小塵暴的焦污，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拖延。雖說皮耶爾給了他一整天的時間拜訪，但他可沒有陪這個陌生的怪人消磨歲月的打算，且卷島所待的這個地方也使他不自覺地煩躁起來。品味實在太過迥異，東堂心想，卷島是他最無緣的類型，一點光芒都沒有，做事粗糙，笑起來還很嚇人，簡直有著跟自己完全相反的氣質。
    「要是不需要的話，現在取消委託也是可以的喔！」撕下委託單，東堂指著取消委託的欄位，示意只要簽上名字，這次的拜訪將可以當作沒有發生過。卷島望了這邊一眼，仍舊沒有理睬，手邊的作業繼續，還提起茶壺，問向一臉不悅的東堂：「茉莉花茶，喝嗎？」
    「卷島先生！」東堂拍案起身，卷島沒有因為這個大舉動而驚嚇到，反倒直視著東堂銳利的瞳孔，平淡的情緒有如水痕，波濤稍縱即逝。

    「我並不是來這裡陪你泡茶聊是非的，我是受你所託而前來，所以不要消磨我的時間。」東堂拿起包包就要離開，這時卷島的聲音才從後面傳來。
    「我要委託的是——」終於肯透露些什麼的卷島輕鬆地望向目前那張清秀的臉蛋，取過紙條，在事項欄位上寫下一行字。「教我如何去愛一個人咻。」
    「蛤？」
    他僵直的手收回委託單，忽然看不明白這行簡單的字的意義，東堂不禁覺得，這是他開始這個工作以來最荒謬也最困難的一項課題。

——

    「皮耶爾先生、那傢伙是怎麼一回事！委託的內容亂七八糟，就連服裝品味也是！合不來、我跟那傢伙絕對沒辦法相處！」東堂怒氣沖沖，一見到皮耶爾，劈頭就是滿腹的牢騷，一次宣泄。

    「那麼你要拒絕委託嗎？」推著馬克杯到東堂面前招呼他，皮耶爾依舊是那一貫的笑容。他從東堂拳頭中抽起過度蹂躪而殘破不堪的委託單，視線與俯視他的東堂交疊。

    「可以拒絕嗎？」東堂拔高音量，興奮難掩，他實在很想就這樣繼續做一個跟卷島八竿子打不著的陌生人，他直覺如果深入認識那個吉丁蟲男，總有一天會深陷泥沼，脫身困難。
    「可以，不過我想你應該不是那種甘願放棄的人吧？東堂君。」沒有威脅，也沒有質疑，皮耶爾直勾勾的問句卻如同鋒利的刀肯定地嵌入東堂胸口，使他隱隱作痛。他的確不是那種會半途而廢的人，任務失敗這種記錄，他就連一次也沒有過。可卷島是他最不能理解的類型，從他的生活方式看來，他擁有絕對的自我意識，這種人大多疑心病重，難以溝通，會打亂自己的生活步調。
    「什麼教他如何愛一個人？這才是我想問的吧！你可真是接了個不得了的客人了啊！皮耶爾先生。」東堂拿回委託單，夾入筆記本，勉為其難的啜了一口杯中的飲料，霎時、他的臉色忽地變得難看。「茉莉花茶⋯⋯真不是時候。」

——

    東堂尽八想了很久，或許這也不是什麼太難的工作，想要愛人，就找一個人給他愛不就好了嗎？
    「像他那麼奇怪的人，找女人的品味肯定也很極端。」
    東堂靠在酒吧櫃檯，對著調酒師抱怨道。對方無奈地笑了下，將鑲上櫻桃的雞尾酒遞給東堂。
    「還在想說尽八最近都沒有過來，結果又遇上不順心的事了嗎？」

    「皮耶爾先生的案子有時候過於貧乏無趣，有時又過於難懂，真不知道為什麼他要選擇走這種道路。」接過高腳杯，杯緣映著自己的影子，神情有些扭曲，讓他更加深了眉間的力道。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尽八。皮耶爾他可是個了不起的人喔！」

    「我會明白嗎？對於過去一點頭緒都沒有，莫名其妙就在這裡了。倒是隼人跟皮耶爾先生是怎麼認識的？」

    「碰巧的吧。」帳單落在東堂面前，他嘖了聲嘴，將單據放入胸前的口袋。

    「不是說了要請的嗎？」

    「抱歉，壽一不准嘛！」

    「那就賒帳，下次有情報的時候一起給你。」

    「了解。」
    協助卷島愛一個人，東堂找到了得力助手。藉由調酒師新開隼人的人脈，和自己的交友手腕，要讓卷島擁有千百種的女人都沒有問題。再來就只需要一點火種，讓他們一夜燃燒，這次的委託案，再簡單不過。
    今日是月圓，兔華灑滿窗櫺，鐵製的欄杆發著光，感覺很奇妙，彷彿以前也見過相同的光景，但現在卻遠比自己心裡的那股騷動還要溫煦的多。回到宿舍，也就是事務所樓上的小公寓，在上前開門的同時，他被身後的一道嗓音叫住。
    「喲、東堂。」

    「卷島？你怎麼在這裡⋯⋯」

    「聽說你接下委託了咻？所以我已經等不及了。」

——

    放下一身的疲倦，東堂陷進柔軟的沙發，視線卻落在拖著行李箱站在玄關口的卷島身上。
    「不接待我嗎？還以為你會很好客咻。」擺擺手，卷島站得近了一些，一見私人領域受到侵入，東堂立刻警戒起來。

    「你怎麼會過來這裡，這種時間，還帶著行李⋯⋯」

    「不是說了，我想快點讓你完成委託。」卷島悠悠地說，也在沙發的另一端坐了下來。不知卷島哪來的臉皮待下，東堂此刻只覺得有股怒火在腹中燃燒，不吐不快。

    「我自有自己的步調，你這樣闖進我的生活環境，難道就一點禮貌也不懂嗎？我才不要為了工作跟一個大男人同居，快回去。」東堂的指尖毫不猶豫地指向門的方向，卷島知道他並不歡迎自己，卻意外地冷靜。他敞開行李箱平攤在地，不知他此舉意義的東堂依然警戒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卷島從小間層中取出一個紙袋交給東堂，牛皮紙質的袋子散發著獨特的甜味香氣，東堂相當中意這個味道，嗅著這抹馨香，使他眼皮有些沈重。

    「這是租賃契約，我已經跟皮耶爾先生談好了，我會在這裡住下，報酬我會給你五倍，所以即刻起，你必須待在我的身邊咻！」

    「真是蠻橫的人。」

    「這是稱讚嗎？不過、不要讓我說第二次咻！說這種話也挺羞恥的。」

    「原來你有自覺啊⋯⋯」
    卷島另外拿出品味超凡的睡袍和盥洗用具，無視東堂的落語便自顧自地熟悉起環境。他凝視著卷島細瘦的骨架與骨感的四肢，微卷的長髮披在背後直達腰際，沒有這麼近距離看過這個人，感覺上比第一次見面時更加難以捉摸。
    「你不會是發生過什麼事吧？」

    「是也與你無關咻。」

    「這是為了執行任務能更有效率所做的調查而已，或許能夠解開你無法愛人的心結也說不定啊！」

    「你好吵咻、今天就讓我先休息吧！要是有必要，你自然會知道的。」
    自然會讓他知道，東堂直覺這或許是卷島的謊言，他不知道卷島想做什麼，搬來他的住處，無非是想監視自己，但又不像是單純為了委託這麼簡單。
    「誒等一下，」倏地，東堂原已仰躺下來，猝然起身叫住卷島。「我這裡、可是單人套房。」

    「咻？！」

    狹小住處的同居生活，令人難以想像。

——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