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醫生宣判死刑以後，跑遍大江南北，終於決定在某公立醫院，度過餘生。

撐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門口。恍惚之中，彷彿看到熟悉的身影。

「是你！」我說。

「當然是我。」對方笑著。

從以前到現在，超過十年以上的交情，兩個人可以說是默契十足。

為了感謝對方遠道而來，決定晚點進門。對面的小館子還沒關門，我們決定到那裡敘舊。

兩個人一坐下來，對方開口了：「你怎麼瘦這麼多？都變成皮包骨了……」

「那有什麼不好？」我笑著。

老闆知道我的脾氣，酒菜先上。我還沒開，對方已經動手擋下：「你不能喝！」

我笑問：「為什麼不能？」

「你的情況我知道，」對方說，「你不能再對不起自己的未來！」

「分開至今，已經十年……你究竟對我的了解，又有多少？」我問。

「是！我是對你的狀況沒有了解多少，」對方說，「但是，我只知道，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只是個單純的學生。我只知道，認識你的時候，你胸懷大志，我只知道，認識你的時候，你還沒染上惡習……」

「你只知道，認識我的時候，……我還算單純……對嗎？」我不耐煩，乾脆幫對方把話接下去。畢竟，長期以來的病痛，早已把我折磨的不成人形。

「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我不懂，這個社會，難道就這麼容易把一個年輕人毀掉嗎？」

「你又知道什麼？」我笑著，但是，心裡已經難掩幾年來無法區隔的酸楚。

「以前的你，意氣風發，不管多辛苦，至少……」

「至少不是現在這個樣子，對嗎？」我說。

「對，可是你現在，又變成什麼樣子？」

「變成什麼樣子？cancer而已！能變成什麼樣子？」我已經生氣了。

「朋友，拜託你，清醒一點！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看著你嗎？」

「知道，知道，」我一面倒著酒，「未來的主任儲備接班人，文案召集人，還有……你跟我說這些作什麼？」我問。

「做什麼？」對方已經生氣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知道，」我笑著喝了一口。「在賠掉我自己的未來。」

「你明明知道，那為什麼要這麼做！」對方說到這裡，已經痛不欲生。「一句話，我不要你賠掉自己的將來！」

「我的將來？我能有什麼將來？」我淒涼的笑了：「這幾年，我過的不是普通的日子……為了工作，為了自己的前途，我差點把命都賠掉了。為了保住自己的職缺，我連命都可以不要。好不容易，前途穩住了，又染上這個病……告訴你吧！我寧願把自己醉死，我都不願意違背基本原則。我寧願喝死，我也不願意違背心中的仁義道德！」我喝了一口，已經cancer第三期的肝臟，開始隱隱作痛。我忍著痛，接著說：「其他人或許可以懷疑我，但是你不能！我只信得過你啊……」我已經說不下去了。

「信得過我，那就聽我一句，把這東西戒了。」對方指指酒瓶。

「你明明知道，我做不到的……我已經病入膏肓了，你知道嗎？我去醫院，醫生幫我照了x光、CT，幾乎能照的都照了，能做的檢查都做了，可是，最後得到的結論居然是—無法開刀！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我還不到四十歲！可我現在……」

「那當初又為什麼要這樣做？」對方問我。

「如果你身處我的環境，就知道為什麼了。」我說，「那個地方是：除非你把自己喝醉、喝死，否則，你根本沒有活路的機會！為了存活下來，我已經練就一身本領：一上桌，別管禮儀、輩分，先乾為敬，然後……一杯又一杯的喝下肚，喝到自己爬不起來，醒不過來！至於飯菜，就別吃了，否則的話，鐵定會出事！若非如此，我不只會違背自己長期以來的信條，我連良心都守不住！我寧願喝死、醉死，我都不願意出賣人生最後的堡壘！」

「我人生唯一的遺憾，就是當初不該去接這個缺！」我接著說，「當初說要接的時候，完全不清楚裡面的內幕。等一接下手，才知道裡面黑幕重重。這幾年，我學著在混雜的環境中過日子，為了維持自己的品格，以免對不起自己的良心，我三進三出同一個單位，寧願被發配邊疆，去當個小小的守衛，我也不願意當大官！」我又喝了一口。然而，病入膏肓的病灶，已經完全無法承受這樣的刺激。話還沒說完，人已經倒在桌子上。等醒過來，已經在醫院的急診室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