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4-07 15:25:18ㄚ振


阿公掛掉前一天,捏著我的臉夾跟我說:「你阿公要回去啦。」

那時他六十歲。我問我媽:「他要回去哪裡?」那時我已經七歲,會講人話了。「傻..傻哈喇。」她說我阿嬤跟她講的,她也不清楚。我阿嬤則是聽我阿公講的。我阿公則聽上一輩的人講的。後來,我在外國人留下的書本看到撒哈拉這三個字。我想,那可能就是我阿公要去躲起來的地方。而且也學到:年紀大了,人就想躲起來。聽完我媽這個外來人不清不楚的解釋,我又去問我阿嬤這個外來人:「那個傻..傻哈喇很遠嗎?」

「嗯。」阿公掛了,她心情不太好,眼睛茫茫的看著窗外灰沙沙的天空,似乎沒心聽到我講什麼。

據說,我阿祖嬤是在我阿公出生那天被風颳走的。和她來的方式一樣。冬天颳大風時,我們這裡的人身上都綁了一條樹藤。如果不綁,就會被風颳到不知道哪裡去。我阿祖嬤是盲人,但她不喜歡待在家裡。被颳走的那天,她出門去找路上長出來的蕃薯和果子。風很大,和她一起去的人說,年輕的阿祖嬤和大家一樣趕緊要抱著樹幹。聽說我阿祖嬤還來不及抱到樹幹時,空中的風沙凝聚成一個斜惡的嘴角。挺可怕的,和她一起去的人說,轉眼你阿阻嬤人就飛到半空中,像一只風箏那樣被風勢托到半空。好噁心哪,那時我真的有聽到恐怖的沙沙笑聲遍佈在我們四周。我們各自抱著樹枝不敢亂動。你阿祖嬤她在半空中像條蠶,一扭一扭的拉著身上的樹藤,慢慢使力要從半空中爬回來。風太強了,我們也怕被風颳走,因此只能一邊抱著樹幹一邊擔心,什麼也幫不了。

我阿祖嬤身上的樹藤另一端,綁在家裡的柱子上,被吹到半空中,一直爬一直爬,順利的話,就能回到家裡的屋頂。吹著她的風勢如果突然減弱,她也會自半空中掉到地面上來。但那股風沙持續了三天三夜。和她一起去的人說,你阿祖嬤沒有爬多久,樹藤就被一把飛劍砍斷了。然後,我阿祖嬤就被風托在半空中,樣子像給人家抱住那樣,越抱越遠,最後縮成一小點,然後就看不見了。

說起來,也沒有傷心的理由。因為風就是這樣有來有往。他們說我阿阻嬤也是被風沙帶來的。我阿嬤也是。我媽也是。我媽跟我說過,她在半空中不知道到底翻飛了幾天,才被架在半空中的網子攔下來。我問她:「那妳不會餓嗎,嗯?」她說:「有時我會趁機抓一顆蘋果吃,有時是一條羊腿,有時運氣好喝一片小水池那樣的牛奶呵,有時我也不知道吃了什麼。」

因為那個網子兩邊的柱子刻有我爸的名字:阿羅哈。所以她就這樣被我爸搞成大肚子。我是想說我的由來就是那樣。

我阿嬤心情不錯那天,我趁機問她:「那傻..傻哈喇很遠嗎?」
「你阿公都不知道到了沒。」
「那怎麼辦?」
「這樣吧,你折十張紙飛機去問看看?
紙的上面寫:一路順風嗎?
下面寫:想烏骨的人。
然後丟三顆水梨和一串荔枝到天上去,這樣好心的風沙就會帶紙飛機到我們想念的地方。」
「為什麼要十張呢?」
「騙子還有糊塗的風沙是很多的嘛。」

我阿公是個黑鬼,人家都是這麼叫他的。他的皮膚有黑夜那麼黑,牙齒有星星那樣發亮。走起路來像哈比人沒有聲息。我阿嬤說,她剛從樹上爬下來我們這裡時,已經天黑了。那晚沒有月亮,因此實在伸手不見五指。她摸黑走了一段路,才看到遠處有螢火般的光點,朝著有光點的人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