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1-02 02:01:07淫妲三代

[艷詩集] 好好讀,楊煉

艷 :最豐盛的色
詩集:與,肉的畫舫──好好讀,楊煉


「世界張開耳朵聽 一剎那的暖
 掛在一聲輕輕喊出的哎呀上」──〈艷詩(二)〉

  是夜,我冷不防地咬了我的愛人一小口肉,她便突然驚悚又甜甜地「哎呀」
了一聲,我就像個小女賊一樣地咯咯笑了。寒流冰鎮的夜,空氣很冷、被窩很暖
,肉的觸感滿是鮮妍紛陳的色,我覺得太暖、太滿了,即便花上超過一個月的時
間讀他二十八首艷詩,依然。

  他說,我不要假惺惺地還講什麼情色,我寫的就是色情詩,我就要這種直接
(詩集附錄〈答木朵問〉)--像是這個朕要廢就廢掉的一生,一株一株的宮女
們倒下扒開自己的樣子、無比嫵媚,嫵媚卻又是破壞性地,遠在我們的媒體與公
民大眾還念茲在茲地討論色情與藝術的嚴肅分野之際,小女賊密藏著她的篩子眼
兒與諸多誰也窺不見的,悄悄脫下了衣冠好穿戴色情,撩撥並挑釁這個物慾橫流
也得僅守著份際的城市。

  閱讀,楊煉《艷詩集》,是字所橫亙於眼前的、最豐美的色宴與最誇富的酒
池肉林,完全無愧於「色情」這個字眼所要表達的全部:德勒茲在《受虐主義》
書的開章下「色情」的定義為暴力與性的結合;如同「美學的/aesthetics」這
個字眼的全部意義就是感官的,楊煉的艷詩便毫無疑義的暨色情又美學,我們不
能說:「真是不能更大膽、更裸露」,因為實情遠多於此,大膽就不及於腦、裸
露則僅止於皮相,然而詩人要給我們的更多,甚至多於日本A片裡頭的男優哲人
般緊緊盯住那條細縫,鑽探、研究,彷彿世間再也沒有更值得的凝視那樣的專注
與嚴厲--也多於妄想像愛情電影裡頭耽戀女體的男人縮小自己的身體一直走進
那縫裡去,還要更深、更深,再深也不夠深的深;我們也不能說:「實在不能更
色情、更冒犯人」,因為也許,說的時候我們便要落淚了,裸露刮下了皮肉的宴
總是鮮血淋漓地,差堪像媒體喧騰的女體盛一樣過份,至美與荒蕪都在性的獻祭
裡,我們在詩裡在閱讀裡重現了剝落的每一次肉身電擊般的陣顫,箛緊了腦門與
腰下的一點--我說的是高潮時背脊發寒的那一點,整個生命,都濃縮到了那一
點。

  如果這些都不足以描述,那又到底該說些什麼呢?是什麼在「這個朕想廢就
廢掉的一生」〈承德行宮〉裡頭,還值得我們撇開別的塵世專注閱讀?其實在宮
女都倒下扒開自己的時候,我曾想起過去唸書時聽聞佛洛伊德告訴我說,人類自
四肢著地的物種演化歷程而至兩腳直立了之後,對於人類文明裡眼睛與性的關係
演化過程便起了奇妙的作用:男人的陰莖暴露了、而女人的氣味則向內收了;是
以,自此人類有了羞恥感與陽具崇拜的父權體系;自此,在這個男性支配的文明
與性慾的世界,視覺戰勝了嗅覺、而女人的性則成了被追逐的奧秘。佛洛伊德的
荒謬在乎其「唯性」世界觀的奇妙詩意,但是卻很少人在意這一點--那「唯性
」的暴力與耽美,如同詩人用這樣的詩行所實踐的死裡逃生:

「渴著呢 嫩嫩的紅唇像在說
 色情塑造一個女人
 就像芳香塑造一朵玫瑰

 分開就死了
 蹂躪 才加倍的活」〈Japanese Love Hotel-6〉

  於是我們又不得不指責他,讀楊煉艷詩,在這女性的性已成一高度敏感之政
治問題的時代,更有一種破格的違和感,而美也在那違和的、逼使我們(無論是
性政治意識或者文明面貌的)教養與感官冷不妨解裂的縫隙裡發生,在詩集的附
錄裡,他說他閱讀一條河長達七年之久,而這本詩集則是從閱讀一個大地的裂縫
--那條河--轉為閱讀我們生命所從出的肉身的裂縫,而詩的實踐便這樣理所
當然地接合了兩者:

「河是這樣發明的
 用舌尖找一條細細虛掩的縫
 用唾液的濕 迎著另一種濕」〈艷詩(一)〉

  於是奇妙地,身為一個女性肉身於世上生活並在此閱讀,我也發現楊煉詩之
能吸引與打動我的,便是這種嚴苛的放縱與過於清醒的暴力,我要我的人生在這
肉身裡面且只在這肉身裡面,張大春言「寫詩讓人勇敢」,當然不獨「艷詩」如
此,寫詩的勇敢不會只在如此淺白的離經叛道或者色慾昂揚地張狂,而是在字裡
我們擺置這個世界的一切,或者說,讓詩所要求的字的嚴酷侵占一個「實踐」的
全部意義。

  大概像是這樣的一點感想。
  我們都該好好讀,楊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