卵包的溫度
瓦斯爐的火切灼,倒一絲仔沙拉油,敲兩粒卵落鼎。這款動作,桂仔算袂清頭尾做過偌濟擺?這陣,伊那煎卵包那咧流目流,毋是因為油煙蒸[tshing3]目睭的緣故,是為著伊的孤囝俊秀,永遠永遠攏無法度閣食著伊親手煎的卵包咧艱苦心。
「桂仔,咱較過彼个夜市仔講欲開一間百貨公司,妳敢知?」厝邊阿霞走來共桂仔thok頭。
「是有聽人咧會。開那伊咧開,咱這號散良人哪行會起百貨公司?」桂仔無意啊無意應。
「無喏,聽講開幕彼工,一盒雞卵才賣十箍銀,足足僎[tshuan5]咧成千盒,咱作陣來去搶好空的。」阿霞那講那嘴笑目笑。
「阿霞,妳敢有聽講一人會使買幾盒?」桂仔雄雄目睭展大蕊,耳空搤[iah]利利。
「講是一人孤會使買一盒。妳插[tshap]插伊遐濟,」阿霞目尾掠桂仔捽[sut]一下,「咱煞袂曉買一盒了後,先提來去藏,才閣重頭佮人排列。」
「有影妳較巧。按呢,我加買幾盒仔,通好煎卵包予阮俊秀仔食。」桂仔講著孤囝俊秀,規个口氣加誠軟略,展現慈母的面容,「著啦,妳敢知影底時開幕?」
「聽講這月日十五彼工。」
「十五,哪會遐拄好?阮俊秀仔隔轉日十六欲去做兵。」桂仔家己踅踅唸,聲音細聲甲阿霞聽無伊咧講啥。
正實十五彼工,早時十點百貨公司開幕,阿霞佮桂仔八點就傱[tsong5]去佮人排列。原底掠準怹會當搶著頭香,到位的時,煞看著隊伍早就排甲躼躼長。
「今,是咧排頭殼一空的,咱遮呢早來,煞排甲遐呢後壁。」阿霞無好聲嗽。
「阿霞,較有耐性咧。為著欲買俗物,較久嘛著等。」
「頷頸生瘤──拄著矣,無欲按怎?」
差兩分十點,百貨公司的電動鐵門沓沓仔扭[giu2]懸。
十點一下到,鑢[lu3]甲金噹噹的大片玻璃門拍開。徛佇玻璃門雙爿邊仔,是兩排穿插齊整,看起來假若百貨公司主管的男男女女。怹向入門的人客拽[iat8]手、偃[ann3]腰,聲喉放盡磅號齊喝出「歡迎光臨」。
遐的排到夜市仔口,一逝[tsua7]長躼躼、躼躼長的人客,才無咧致意遮的斯文人的斯文喟[khui3]。怹一看見玻璃門拍開,眾人袂輸蜈蜞咬蛤,無咧管汰服務人員指揮,作一睏傱落地下一樓食品部。排列那咧排列,到甲這个坎站,彼陣青狂搶欲買卵的人客,早就親像痟狗咧摏[tsing]墓壙,共人百貨公司峙[tshai7]咧通路的指示牌撞甲東倒西歪。
「請各位排列排乎好勢,」食品部服務人員手提一枝放送頭大聲喝:「一人干單會使買一盒,免相爭,保證逐家通通有獎。」
「Hann5,閣愛排列哦。」聽著放送,一堆人攏咧吐大喟。
當等眾人重頭排列的閬[lang3]縫,跤手猛掠的阿霞,共桂仔牽咧,三步作兩步傱去隊伍頭前。現現峙踮怹面頭前的,是兩排疊甲phing7怹較懸的殕[phu2]色塑膠箱仔,徛佇塑膠箱邊仔有三个穿制服的服務人員。
「桂仔,這盒先予妳。」等咧規晡久,誠無簡單才唯服務人員手裡接過一盒雞卵。阿霞好意欲轉交予桂仔,誰知,後面雄介介伸出一枝手,出力掰[pue2]著貯雞卵的透明薄塑膠盒仔。原底塑膠盒仔的嘴口干單用兩枝釘書針釘咧,予人一下掰,嘴口煞開開,兩粒雞卵無聲無說,佇一目睨仔的時間裡飛出來,卵殼相叩,卵仁、卵清攪濫作伙,拄好滴咧桂仔的頭殼頂佮面裡。
「妳這个痟查某,哪會遮呢無家教。」阿霞看著桂仔滿面全雞卵的樣相,規腹肚火作一下夯起來,「差無半分鐘,是咧搶心酸的是否?共人舞甲規面,猶毋緊會失禮。」
「妳這隻破狸,妳講啥人痟查某?」對方毋那無會不是,尚且聲喉無咧落軟。
「我咧幹恁祖公,呸!」阿霞毋那出嘴幹譙,閣共對方呸一嘴瀾。
對方無疑誤阿霞會出這招,煞雄雄愣[gang7]去,等伊回神過來,隨出手揪阿霞的衫褲。阿霞倒手手紻[ng2]予伊揪甲破去,規个人掠狂目睭展大蕊,出力唯對方的嘴頗[phe2]共揌[sai]落。
嗶!嗶!嗶!
百貨公司服務人員看場面強欲無法度控制,趕緊歕嗶仔。
「請兩位毋通閣冤家,若無,阮的雞卵欲總收起來。」放送頭閣一擺出聲。
「阿霞,莫閣冤矣。」早就共面裡卵汁拭掉的桂仔,倒手提彼盒偆八粒卵的塑膠盒仔,正手伸出來牽阿霞,沓沓仔行向出口。
「桂仔,我的卵都猶未買咧。」阿霞心內誠毋甘願。
「先來轉,我才共妳講。」桂仔口氣平和,袂輸無發生任何紛爭仝款。
「桂仔,手面洗好緊來食早頓,等咧通好去學堂讀冊。」桂仔的老母英仔佇灶跤大聲喝。
「阿母,我來矣。」拄才入學讀小學的桂仔那行那應話。
事實上,桂仔是英仔佮發仔的養女。英仔嫁予發仔五、六冬猶無生,翁仔某參序大人參詳,走去隔壁庄共拄好滿月的桂仔焣[tshua7]轉來育[io]。英仔翁某偎靠做山穡飼一家大細,日子雖然無通偌快活,毋過,怹共養女桂仔當做親生囝疼惜,予伊讀冊捌字兼知影做人的道理。
「桂仔,妳看,阿母煎妳上界愛食的菜脯卵。早頓食煞,桌嵌嵌咧,緊去學堂。我欲來去做山穡矣。」英仔話講煞隨行向厝外。
桂仔看著桌頂有伊愛食的菜脯卵,緊猛剪一塊囥[khng3]入碗裡,一嘴白飯、一嘴卵,一嘴白飯、一嘴卵,食甲嘴笑目笑、歡頭喜面。講是菜脯卵,其實菜脯濟過卵,毋過,對猶少歲的桂仔來講,這已經是人間好滋味矣。
落尾,桂仔讀到小學卒業,真知厝裡環境艱難,共爸母講伊無欲閣考初中。自按呢,綴序大鬥陣做山穡,一直到甲滿十六歲,才去市內織布會社做女工。後來,熟似貨車運轉手忠仔,兩人相意愛組織家庭。頭起先,家庭和樂美滿,無偌久,孤囝俊秀出世,厝裡的氣氛加誠鬧熱,怹翁某逐日笑甲嘴仔裂獅獅。誰知,千算萬算毋值得天一劃。俊秀三歲彼冬,一个落大雨的暗頭仔,忠仔佇轉來厝裡半路,貨車佮人相撞煞來過身。拄知影這層不幸事故的時,桂仔規个人強欲起痟。落尾,伊想著孤囝俊秀猶稚稚漢仔,失去父愛以後閣較需要伊的母愛,這个甜蜜的負擔是伊這世人無法度推卸的責任。
自彼時起,桂仔為著予俊秀無煩無惱大漢,佇外頭佮人會當比並[phing7],伊共食苦當作食補,唯[ui3]死的做倒轉來,逐日自透早拚到暝半,啥物工課都做,誠無簡單才共俊秀栽培到大學卒業。
自細漢,老母為著生活無停走傱,無偌濟冗剩[liong7-siong7]時間陪伴佇俊秀身軀邊。雖然,失去老爸疼痛的俊秀,心肝內有一位外人看袂著的暗影,毋過,伊誠捌代誌,不止仔會曉想,無因為按呢來學歹,這是桂仔上界安慰的代誌。俊秀對物質的要求無懸,獨獨興一味,就是桂仔親手煎的卵包。
「桂仔,妳是咧著猴是否?也毋是咱毋著啊,妳牽緊緊是咧牽心酸的。」予桂仔牽出百貨公司的阿霞猶咧氣掣[tshuah]掣。
「阿霞,我知影毋是咱毋著。失禮啦,無,我這盒卵予妳,當作共妳賠罪。毋過,拜託妳留兩粒予我,另日我才補妳。阮俊秀明仔載欲做兵,盈暗我煎兩粒卵包予伊稍過癮[gian3]咧。」桂仔好聲好禮對阿霞講。
「妳嘛咧三八有偆,咱是好厝邊兼好姊妹呢,我才無咧參妳計較。」聽桂仔按呢講,阿霞原底懊嘟[tu7]嘟的面容,煞隨時變一个款,「歹年冬厚痟人,算我衰去搪[tng7]著痟查某。無差,恁祖媽今仔日袂猴癮食卵。桂仔,妳免插我,緊捾[kuann7]轉去煎予恁俊秀仔食。」
彼日欲暗,俊秀剃一粒金光頭踏入家門。桂仔一看著彼粒金光頭就目屎流目屎滴,伊毋是咧毋甘俊秀頭殼頂彼簇原底蓊蓊的頭毛,是因為閣過十捅[thong2]點鐘,面頭前這个佮伊互相偎靠二十冬的孤囝,就欲離開身軀邊入營做兵。
「媽,妳免煩惱啦。我若有放假,會緊轉來看妳。」俊秀真知老母咧毋甘伊,趕緊出嘴安搭。
「你這个憨囡仔,拄入去訓練中心哪有通歇睏?你一到位,知影番號了後,隨寫批轉來,禮拜時仔我才去兵營面會。」桂仔顯露慈母的面容。
「媽,妳平常時工課遮呢辛苦,禮拜時仔留踮厝裡歇睏。一逝路長躼躼,妳免來看我無要緊。」
「穡頭較按怎無閒,囝咧做兵哪會使無去面會?俊秀仔,我會注意身體,你安心去做兵,毋免煩惱我。」桂仔那講話那貯一碗飯予俊秀,「來,緊來食飯。媽早起佮恁阿霞姨仔,去新開幕的百貨公司搶著一盒十箍銀的雞卵,作一下攏共煎做卵包,盈暗看你愛食幾粒就食幾粒,食無了的,明仔載做早頓抑是紮[tsah]去路裡食。」
「媽,妳嘛食一粒。」俊秀唯面頭前的盤仔內,挾一粒卵包囥咧桂仔碗裡。
「好,緊食。」桂仔咬一嘴卵包,目屎隨閣輾[lian3]落來。
隔轉日早起,天色烏陰烏陰,初昇的日頭匿[bih]佇雲蕊後壁。
早頓食煞,桂仔共食無了的卵包佮饅頭貯咧塑膠橐[lok]仔,交代俊秀路裡腹肚若枵,愛會記得提出來止飢。了後,桂仔騎伊彼台十外冬歷史的Oo-too2-bai2,載俊秀去車頭等車。
「俊秀仔,人講『在家日日好,出外朝朝難。』做兵代不比佇厝裡,凡事愛較吞忍咧,毋通搶欲出頭,知否?」俊秀欲上車進前,桂仔特別共吩咐。
「媽,我知啦。」
「媽,我知啦。」聽著俊秀應這句話,桂仔的心內有淡薄仔安慰,伊知影俊秀會聽伊的嘴,一冬十個月後,伊的孤囝會平平安安踏入家門。
俊秀欲入兵營進前應的這句話,袂輸一分鐘前才傳入來桂仔的耳空。誰知,偆無一月日就挺好退伍的俊秀,予老母等著的毋是平安健康的笑容,是一具冰冷無血色的遺體。
彼日過晝,桂仔佮厝邊阿霞佇門嘴開講。講有一睏仔,本底就烏陰的天色開始霆[tan5]雷公,兩人當欲煞鼓的坎站,一个規身軀草綠色制服、頭戴圓盤帽仔的郵差,騎一台Oo-too2-bai2來到面頭前,喝一聲:「張阿桂,限時掛號批。」
「我入來提印仔。」桂仔提印仔領著批了後,嘴裡呶[nauh]講:「咱哪有這號限時掛號批?」
阿霞目色巧,看著牛皮紙做的批殼倒手爿印郵政信箱的番號,隨臆著是部隊寄來的。
「阮俊秀仔偆無一月日就欲退伍,部隊閣寄掛號批是有啥物要緊的代誌?」桂仔那講目睭皮那咧趒[tio5]跳。
「桂仔,先免緊張,拆開看覓就知代誌輕重。」阿霞佇邊仔安搭桂仔的心緒。
批殼拆開,抽出批紙。雖然頂面才短短幾行字,毋過,彼幾行字予桂仔的打擊,袂輸去予雷公熾爁[sih-nah]摃著心慒。桂仔那看一雙手那咇[phih8]咇掣,目屎親像掣流的溪水,作一睏唯伊兩蕊目睭拚出來。伊足希望伊的目睭脫窗看重誕[ting5-tann5]去,「查 上兵陳俊秀因公殉職……」遐的字是拍字兵拍毋著去,伊的俊秀連鞭[liam5-mi]就欲轉來身軀邊,佮伊享受天倫之樂。
雷公熾爁一聲紲一聲,天頂開始咧摔[siang3]大雨。
阿霞看毋是勢,緊共桂仔牽入厝裡。
搦[lak8]佇桂仔手裡彼張公文紙,予雨沃甲澹去,頂面的字親像烏墨予水喥[too3]開仝款。
「我的心肝仔囝,我的心肝仔俊秀……媽媽隨來去看你……」桂仔那哮那欲傱出去,予阿霞揪牢[tiau5]咧。
「桂仔,代誌發生都發生矣。古早人講:『人死不能復生』,妳著較儼[giam2]硬咧。這陣外口咧落大雨,明仔透早我陪妳來去兵營,為咱俊秀仔討一个公道。」
彼暗,桂仔一暝哭天光。
第二日透早,桂仔參阿霞坐頭班火車,坐兩點外鐘久,落車了後閣搬一班客運,坐咧點捅鐘,才來到踮佇小鎮外圍的兵營。
徛佇兵營大門的衛兵長檢查桂仔搦踮手裡的公文了後,請怹兩人先入去會客室聽[thing3]候,紲落敲電話通知連長。無到五分鐘久,連長、輔導長、排長作陣行入會客室,怹代先共軍帽提落來,向桂仔佮阿霞行一个禮。
「陳太太,實在真失禮。攏是阮的疏忽,無共陳俊秀照顧好,才會予伊彈銃自殺。」連長激一个苦瓜面講。
「阮俊秀一个好好囡仔送來兵營,偆無一月日就欲退伍,你講…你講,到底…到底…」桂仔那講那哭,身軀因為激動煞來咇咇顫[tsun3]。
阿霞看桂仔話講袂清楚,共伊扶來椅仔坐,家己徛起來替伊發聲:「連長啊,你今仔日愛予阮一个交代。公文頂面明明寫『因公殉職』,是按怎即馬你講伊自殺,到底發生啥物代誌?」
連長共排長使一个目尾,排長紲咧講話:「是按呢啦。最近陳俊秀的情緒無啥穩定,阮有共伊苦勸幾落擺,嘛有減輕伊的勤務。想袂到,陳俊秀利用暗時徛衛兵的時彈銃自殺。」
「我的心肝仔囝,我的心肝仔俊秀…」桂仔聽著排長講遐的話,喉管閣滇[tinn7]起來。
「陳太太,請節哀。」輔導長出嘴安搭,「阮會為陳俊秀申請上界優惠的慰問金,家屬若有需要部隊鬥跤手的所在,請恁直接講免客氣。」
「人講『生欲看人,死欲看屍』,阮俊秀的屍體即馬囥佇佗位?」阿霞問。
「佇鎮上的殯儀館。」連長應。
桂仔佮阿霞堅持欲共俊秀屍體運轉厝裡。連長只好派一台軍用卡車,由排長押車,焣幾落位阿兵哥,作陣去鎮上殯儀館,護送俊秀遺體轉去百外公里遠的故鄉。當等貯俊秀遺體的冰櫃,予彼幾位阿兵哥扛落軍卡車的坎站,桂仔目屎那滴嘴裡那唸:「俊秀仔,咱到厝矣,你著綴乎牢。」
貯俊秀遺體的冰櫃,暫且囥踮厝邊空地仔。阿霞一落車隨聯絡葬儀社,過無偌久,葬儀社就派人來搭一頂布篷。
「阿霞,這个禮拜時仔妳有閒否?想欲招妳來去參俊秀仔面會。」俊秀入訓練中心無幾日,桂仔就接著後生寄轉來報平安的批。伊一接著批,隨嘴笑目笑走來厝邊招阿霞。
「桂仔,我當然嘛有閒。俊秀仔是我自細漢看甲大漢的呢,無來去共面會,欲哪會過心?」
「阿霞,勞力哦。」桂仔雙手共阿霞搦牢牢。
「三八毋才咧按呢。」阿霞正手勼[kiu]倒轉來,唯桂仔的手盤掰一下,「咱先品乎好,彼日早起妳只要煎恁俊秀仔愛食的卵包就好。偆的,可比講果子抑是四秀仔,交予我來僎就好。」
面會彼日,有影阿霞早早就揹一大袋的物件,來桂仔怹兜咧聽候。桂仔那煎卵包那問:「阿霞,妳到底是僎啥款物件?揹甲遮呢大包,予妳破費矣。」
「時到妳就知。」阿霞笑笑仔應。
彼早起,怹兩人先坐火車到烏日的成功車站,才閣倩[tshiann3]一台計程仔直透駛到成功嶺新兵訓練中心。來到成功嶺,怹兩人袂輸行入一座曠闊的大觀園,目睭展甲大大蕊,四界相過來相過去。
「猶未來進前,聽講成功嶺闊莾莾。這陣一下看,有影闊甲看袂著盡磅。我看,寧可來去問人較快。」阿霞看著面頭前人山人海,欲揣人親像海底咧摸針。
「阿霞,我來問人。」離怹量約二十公尺,拄好一位穿兵仔衫的青年行過來。桂仔行偎過,提出俊秀寄轉厝的批殼問:「這位阿兵哥,你敢知遮欲按怎去?」
「這个所在有淡薄仔遠,大約愛行十外分鐘才會到位。」阿兵哥應。
「拜託共阮報路,看欲行唯佗位去?」阿霞行偎來問。
「我直接焣恁來去較緊。」
「按呢,敢袂耽誤你的代誌?」桂仔問。
「袂啦。今仔日會客日,我的任務就是引焣逐家揣著面會的所在。」阿兵哥掠阿霞看一下,「阿姨,妳這跤kha-bang2我來替妳揹。」
「阿兵哥,勞力哦。」
誠無簡單行到位,三个人攏行到大粒汗細粒汗。阿霞雙手接過kha-bang2,按算捝[thuah]開jia-khuh提一罐涼水請阿兵哥,阿兵哥細膩推辭,向怹行一个禮隨離開。
「這个少年家實在誠可取。」桂仔講。
「媽、阿霞姨。」俊秀接著通報,三步作二步傱來桂仔佮阿霞面頭前。
「才幾日無看著,這个囡仔就曝甲烏攄[lu]攄。」桂仔掠俊秀金金相。
「行,我焣恁來去樹仔跤較袂熱。」俊秀行頭前,順紲替阿霞揹kha-bang2。
「俊秀,阿霞姨仔紮足濟你愛食的物件。」一到樹跤,阿霞隨捝開kha-bang2的jia-khuh,物件一項一項提出來,「你愛食的果子:蓮霧、菝仔、旺梨,我隨項啊隨項削甲好勢溜溜,」阿霞提一枝攕[tshiam2]仔予俊秀,紲落閣提一包物件出來:「猶閣有我昨昏去咱遐市仔買的豬肉干。」
「阿霞姨,妳紮遮呢濟物件,我哪食會了?」俊秀那講那比腹肚膨起來的動作。
「憨囡仔,無采恁阿霞姨仔遮呢惜你。」桂仔那講那共伊紮來貯卵包的便當匣仔提出來,「別日仔你若出社會,千萬愛會記得報答人。」
「家己人,講啥物報答。」阿霞嘴仔笑微微,「俊秀仔,時間猶閣長躼躼,沓沓仔食,莫去哽[kenn2]著。」
「我先食一粒卵包。」俊秀直接用手去抳[ni]便當匣仔裡的卵包。
彼日,俊秀規个腹肚食甲飽篤[tuh]篤。桂仔、阿霞一面陪伊食一面開講,時間咻一下連鞭過。下晡三點跤兜,怹才依依難捨離開頭擺踏跤到的成功嶺。
紲落來三个禮拜,桂仔佮阿霞仝款一透早就出門,相像大包細包揹來成功嶺參俊秀面會,予伊感受親情的溫暖。一直到甲俊秀入訓練中心一月日了後,開始會當放假,怹才無閣踏入成功嶺的大門。
俊秀的遺體囥踮冰櫃夆[hong5]扛轉來,暫時峙佇倩葬儀社搭的布篷裡。桂仔自按呢共手頭的工課放下,逐日糜飯食袂落,暗時睏袂安眠,心內的苦楚毋知欲按怎敨[thau2]放?伊目金的時,大體上攏會攑一隻椅古頭仔,坐佇俊秀遺體邊仔。有時陣直直對俊秀講話,有時陣恬恬仔流目屎。桂仔雖然活踮極度的哀傷裡,毋過,伊無袂記每日替俊秀煎兩粒卵包佮僎跤尾飯。
厝邊死忠兼換帖的阿霞,看桂仔按呢袂食袂睏,除了苦勸伊著看較開以外,嘛不時過來相放伴。
有一暗,桂仔仝款坐佇俊秀遺體邊仔,伊感覺人僐僐煞坐甲睏去。眠眠中,伊看著俊秀予銃子彈著,頭殼一空,血水淹淹流。俊秀一步一步沓沓偎近桂仔,眼神充滿驚惶,「媽,我死甲足冤枉。媽,我死甲足冤枉……」伊的聲音好親像唯第三度空間傳來,逐字逐句都有迴音。「俊秀,我的心肝仔囝。俊秀,媽媽毋甘……」桂仔予惡夢佮家己的喝聲驚精神,規身軀全凊汗。
隔轉日早起,桂仔共前一暝的夢境講予阿霞聽。
阿霞聽煞隨應講:「桂仔,妳做這个夢,定著是母囝連心,俊秀仔來託夢。我早就感覺俊秀的死因無單純,部隊為著掩嵌怹的罪證,凊采編一个理由應付咱。我知影有一位王媽媽,怹囝幾冬前佇軍中冤枉死,伊為著追查真相,有組一个『軍中冤案真相調查會』。較停仔我來去探聽看覓,拜託伊共咱鬥幫忙。」
阿霞有影透過朋友聯絡著王媽媽,王媽媽一聽著發生這款代誌,無第二句話隨答應欲鬥相共。兩日後,王媽媽焣調查會的義務律師佮一位外科醫生來拜訪桂仔佮阿霞。經過外科醫生詳細檢查俊秀遺體,發現銃子彈過的空嘴根本無可能是自殺所造成的。
「唯這銃子空來看,絕對是別人彈的無毋著。」醫生講。
兩日後,天色烏陰的下晡時仔,桂仔接著一通自稱是俊秀部隊同僚敲來的電話。對方無報出家己名姓,毋過,伊共桂仔講俊秀毋是自殺,伊親目睭看著俊秀予部隊裡的人彈死。桂仔問伊到底啥物人遮呢粗殘彈死俊秀?對方講伊無方便講傷濟,喚桂仔揣軍事檢察官調查,就共電話切斷。
桂仔隨共這通神秘電話的代誌講予阿霞聽。阿霞接嘴講:「桂仔,這个兵仔毋敢共真相講清楚,是驚代誌爆[piak]空家己嘛會遭受不幸,可見軍中偌呢仔烏暗。」
「阮俊秀仔死甲足冤枉。阿霞,紲落來欲按怎辦?」桂仔悲傷甲一時捎[sa]無總[tsang2]。
「作妳安心,我隨來聯絡王媽媽。」
紲落來,王媽媽請律師替桂仔向軍事檢察署提出告訴,按算欲為俊秀洗清冤屈。軍事檢察署組一个調查小組,入去俊秀原底的部隊,自連長起,相關人員隨个啊隨个喚來召問,問規晡久,逐家攏講俊秀是自殺的無毋著,尚且部隊提出法醫所開的死亡證明,死亡原因頂面清清楚楚寫「自殺」兩字。
軍事檢察官查袂出來真正的殺人兇手,王媽媽佮死者家屬桂仔對怹的回覆攏誠無滿意。紲落,王媽媽以「軍中冤案真相調查會」的名義,佇台北立法院召開記者會,向望透過媒體連紲報導,予軍中感受壓力。在野黨立法委員佇對行政院施政總質詢的時,一个接一个對國防部長開砲,慎重要求國防部愛負起責任,國防部長當面答應會要求軍事檢察署重新調查,予死者家屬一个交代。
「俊秀仔,明仔下晡咱連上考銃,想欲拜託你擔任靶溝報靶的勤務。」規身軀曝甲烏金烏金的排長走來揣俊秀。
「排的,我即馬已經破月矣。敢揣無其他菜鳥仔通做這項工課?」俊秀聲嗽無甲偌好。
「你知影咱連上最近袂少人去外地支援,一寡菜鳥仔閣著愛徛衛兵,拄好欠一跤毋才會來拜託你。無,你敢欲去徛衛兵長?放心啦,我會共連頭仔提報,予你記功放榮譽假。你退伍進前,排的會揣一日好好仔請你一頓。」
「無,好啦。」俊秀頭殼抓[jiau3]抓咧勉強頕[tam3]頭答應。
考銃彼日,俊秀夆安排佇上尾一个靶位。彼下晡天色雖然略仔烏陰,毋過,風絲仔斷點,予人感覺漚翕[au3-hip]漚翕。
「學長,來一罐清涼的退火。」徛佇俊秀邊仔靶位的一兵旺仔,偷偷仔揜[iap]兩罐銅管仔裝的麥仔酒,等閬縫抵[tu]一罐過予伊。
「旺仔,你誠好膽。若去夆摠[tsang]著,是會記過、禁假呢。」俊秀攑頭四界瞭[lio2]看有予外人看著否?
「學長,我都無咧驚,你破月的人是咧驚頭殼一空的。」旺仔那啉那笑笑仔講。
四點較加,天色比拄才閣較烏陰,偆最後一波六个兵仔考銃。
「報靶。」最後一波考銃煞,放送頭傳來值星官的聲。
「一粒。」頭前五个靶位報煞,輪著俊秀報靶。
當等伊報「一粒」的時,旺仔佇邊仔詼[khue]講:「今是佗一个菜鳥仔遮呢頇慢,干單考著一粒。」
旺仔這句話才拄講煞,伊前一秒鐘的笑面連鞭變款。因為徛佇伊邊仔的俊秀後擴[khok]去予一粒銃子彈著,規个人隨仆咧塗跤兜,到死都毋知欲挃[tih8]伊命的是啥人?旺仔佇邊仔看甲一个嘴仔開hann7-hann7,伊雖然有看著二十公尺外彈銃的人面容,毋過,對方共銃描準伊,比一个擊發的動作,伊驚甲跤尾咇咇掣,緊猛傱離開現場。
第二日,部隊隨請軍法醫開一張陳俊秀自殺死亡的證明。旺仔嘛予人喚入去連長室,吩咐伊「飯會當亂使食,話袂當亂使講。若無,恐驚看袂著明仔載的日頭。」
俊秀予人銃殺前一暝暗時十點,部隊連長室的燈火猶光澄[tenn5]澄。連長以外,副連長、輔導長、排長、士官長五个人,佇遐那啉酒那配話,門口派一位心腹的下士顧守,外人無法度知影怹到底是咧計謀啥物代誌?
國防部長雖然當立法委員的面答應重新調查,予死者家屬一个交代。毋過,經過軍事檢察署大動作調查,成禮拜後公布的結果猶是相像無啥物進展。「軍中冤案真相調查會」會長王媽媽陪苦主桂仔召開記者會,佇濟濟媒體頭前講:「軍事檢察署大動作調查,全全是表演予媒體看的,部隊裡相關人員早就套話套好,欲查出真相恐驚著愛等天落紅雨矣。」
紲落,王媽媽焣桂仔、阿霞佮幾落位囝兒佇軍中枉死的婦仁人以及聲援的大學生,佇立法院門口埕扭白布條仔,布條仔頂面寫「軍中烏暗無人權」、「官官相護查無真相」、「母親的心咧滴血」。當等國防部長唯立法院開會煞行出來,王媽媽喝一聲是,數十粒雞卵作一睏飛出來,雖然國防部長身邊有幾落位侍衛保護,猶原走閃袂過這陣攻擊,伊的面裡佮目鏡仁頂面攏滒[ko7]著卵汁,伊提出手巾仔共卵汁拭掉,激一个苦瓜面離開現場。這場抗議焣頭的王媽媽佮桂仔、阿霞等人,隨予台北市警察局中正第一分局警員焣轉去問口供、作筆錄。
彼暗,轉去厝裡,桂仔早就忝甲歪腰。伊一躺[the]咧椅仔頂,無一搭久仔隨睏甲毋知人。佇夢裡,桂仔來到一个好親像毋捌踏跤到的荒郊野外,彼个所在草仔發甲不止仔蓊,無偌久,伊看著一位頭毛剃甲薄厘絲的少年家向伊行來。等到彼位少年家離伊三步遠的時,伊才看清楚是伊的孤囝俊秀。俊秀規个面色白蒼蒼無任何表情,行過伊的身軀邊攏無停跤,無論伊佇後面按怎大聲喚,俊秀毋回頭就是毋回頭,一直到甲消失形影。過一時仔,天頂開始摔大雨,雨陣袂輸天公伯的目屎流無停。桂仔攑頭看,雨水齊[tsiau5]變作紅色的。伊想欲匿煞匿無路,大聲哮煞哮甲精神。
第二工早時,薄日唯雲裡探頭。桂仔閣接著頂回彼位神秘客敲來的電話,神秘客佇電話中講:「我最近定定夢著俊秀予銃彈著的影像。」伊講伊的良心自責甲睏袂落眠,伊講過幾日等伊放假,伊願意佮桂仔猶閣有王媽媽作陣開記者會講出真相。「你敢毋驚死?」桂仔問伊。「毋驚。」神秘客應甲直理直路。
彼日中晝,桂仔共瓦斯爐的火切灼,倒一絲仔沙拉油,敲兩粒卵落鼎。伊招姊妹仔伴阿霞過來作陣食晝,阿霞看伊面裡的表情有較春風,紲嘴問:「桂仔,妳今仔日無仝款哦,是毋是有啥物好消息?」桂仔無應話,干單頕頭。伊咬一嘴俊秀上界愛食的卵包,兩滴目屎無聲無說唯面裡津落來。
──2013.8.18寫佇赤崁南門仔
2013.11.5《台江台語文學》第八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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