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國接過鑰匙，有些年紀的中年婦人房東對他笑了笑，卻不忘叮嚀：「我還是要先說喔~~房租每個月10號以前匯給我，我是不愛催人家的那種人啦…你不要太誇張就好…還有啊…我這房子剛買不到五年，你不要給我亂搞…有機會我還是想把它賣掉的………」。

房東說的其實在稍早簽約之前就重複了好幾次，阿國其實有點不耐煩了，但他還是陪著笑臉且不忘扯謊：「你放心啦…房子就我跟我弟弟兩個人住…我們也是從新竹來這邊工作而已，說不定，住不滿一年我們就要回新竹了…」。阿國想的，其實仍是要想辦法讓小忠回家去。

房東又囉唆了一下，說什麼如果住不滿一年要搬的話，一定要提前一個月通知，否則不退租金…和其他說了好幾遍的規矩，阿國只有一再的點頭。

算一算，他和小忠再見面到現在已經過了接近兩個月。他一直在思考讓小忠一直窩在那破爛的木板小方格裡也不是辦法，總要給他一個棲身之處。

但他試過幾次問小忠，說帶他找個地方住下來，卻都只有換來小忠傻傻的笑，他也不想貿然強迫小忠接受自己的主意，他可以體諒無論如何小忠還是有戒心的。

但就在不久前，阿國決定無論如何要讓小忠離開那高架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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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其實並不好過，先是由老婆在管理的那第一間店向總公司申請重新裝潢，另外加裝咖啡機的申請，被總公司以業績未達到標準而拒絕，兩人洩氣之於，並沒有互相為對方打氣，反而是以侮辱的方式傷害對方。

「當初我就覺得這間店應該還是我來管，妳去管新店，妳偏不要，如果這家店還是我管，業績早就過了門檻…」阿國無情的先出口。

「好啊~~好啊~~你管你管~~我就不相信你這個靠老婆發達的人可以管出什麼成績…」老婆不甘示弱。

接著是店裡工讀生抓到一個偷玩具的小五學生，學生家長其實本來是還不錯的鄰居，卻惱羞成怒的對工讀生大聲怒罵，甚至動手砸壞櫃台上的小貨架，認為工讀生是故意栽贓，最後還引來管區的關心，還好，機伶的工讀生並沒有向管區說出小學生偷東西的事情，只輕描淡寫的說是消費糾紛，不然，這個事情恐怕越演越不可收拾。

不過，被偷東西還要低頭道歉的那口氣，阿國是吞的好痛苦。

他按照每天固定的時間來到小忠那小方格裡，小忠像個等待餵食，熱情的拉布拉多犬，堆起好開心的笑容對著阿國，阿國勉強的擠了個笑容給他。

小忠果然像個餓壞了的大型犬，什麼也沒多說，只是伸手想要接過阿國手裡的飯包。

阿國卻瞧見了小忠骯髒的雙手，一雙像是修過無數台待修汽車的黑手。

開始三餐送飯以來，阿翰早已習慣先抽出濕紙巾，要小忠把手擦乾淨才准動筷子，他永遠搞不懂小忠為什麼總能把手弄得那麼髒。

積壓一天的怒氣，再看到那永遠清不乾淨的污黑雙手，讓他無法克制的大聲了起來。

「你到底在幹嘛？手為什麼老是那麼髒？你不喜歡洗澡我也沒逼過你，你一天兩包菸我也沒不准你，我只希望你吃飯的時候要想辦法把手清乾淨，不要把細菌也吃了進去，不是也說你沒事不要到處亂跑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這樣很難嗎？蛤？」

阿國的聲音大到遠遠的那個籃球場正在打球的幾個年輕人都聽見了，小忠嚇壞了，全身不自主的又發起了抖，什麼也說不出口。

「還要吃嗎？你還要吃飯嗎？」阿國沒有打算軟化，小忠只是害怕的點了點頭。

「你今天不管怎樣都要給我去洗澡，沒有全身洗乾淨，別想給我吃飯。」阿國這才說完，不等小忠回話，就抓起他往街上走去。

小忠用力的甩掉了阿國的手，阿國抓痛了小忠。




一度，他們兩只是兩步遠的距離對望著，像是武俠片裡的情節，只是，很顯然的，一個盛氣凌人，一個毫無招架之力。

「你走不走？」阿國聲音聽起來比較理智了些，但似乎並不打算客氣，繼續又說：「你不走是不？好…以後我再也不來看你了…」話才出口，阿國其實就後悔了，再怎麼樣，他的最終目標是讓小忠恢復他以前的樣子，怎麼可以這樣就放棄了？

小忠在這個時候哭了出來，「好…好嘛…我…我洗啊…你…你…不要…不要……」。

其實小忠仍還沒想起眼前這位三餐送飯、不時送來其實還很新的舊棉被和衣服的男人，就是他曾經奮不顧身愛過的男人。對現在的他來說，阿國就只是一位他一生中碰到最好的人，只要男人開口要求他做任何事，他沒有理由拒絕。

於是小忠默默的跟上阿國的腳步，有幾步遠，但小忠不敢跟丟。

走入就在高架橋旁的那間廉價賓館，阿國掏出證件讓櫃檯小姐登記著，即使他強作鎮定，他還是擔心櫃檯小姐會問起甚至阻擋小忠進入。

還好直到接過鑰匙，櫃檯小姐都沒有多問一句，這也是阿國選擇這間廉價賓館的最大原因。

「快去洗吧~等等便當都冷了…」阿國的語調仍是強硬。

小忠不敢再造次，但他猶豫了一下，難堪的的回憶湧上心頭，他嚥了一口口水，望了望阿國，和阿國手裡香氣四溢的飯包，即使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他一點也沒有辦法可以掌握，但他還是僵硬的開始脫去身上的衣物。

阿國刻意轉過頭去，縱使曾有肌膚之親，這個當下，仍是尷尬。

「你先洗，我去給你買幾件乾淨的內褲…」他在心裡同時掂量是否需要再買些外衣，繼續說：「警告你喔…洗完才可以吃飯，知道嗎？」。是警告，但他不敢回頭望向可能已經脫個精光的小忠，只背對著他說著，然後確定小忠走進浴室之後才出門去。




再進門，屋內散發著廉價的沐浴用品的香味，全身光溜的小忠坐在床沿吃著那飯包，看見阿國進門，小忠立刻放下飯包，直立立的站在阿國前面，那是一種詭異的氣氛。

這會兒，阿國沒有刻意再避開眼神，取而代之的是驚訝，小忠乾淨的身軀上，不難看見一塊塊舊傷疤，他皺了下眉頭，卻強作堅強的說：「你看…這樣乾乾淨淨的不是很好嗎？」

小忠的眼神沒有因為阿國的安慰而變的快樂些，反而是低下了頭。

「繼續吃，把它吃完啊…」阿國叮嚀他，小忠卻嚇了一跳。

「你…你…要…洗澡嗎？」小忠低聲說著，似乎愈講愈沒有自信。

「我？我沒有要洗澡啊~」阿國又不由自主的提高音調。

小忠沒有說話，但也沒有再拾起飯包，只是再度坐下床沿，頭又低了下來。

「怎麼啦？」阿國走近，他看出小忠的不安。

小忠抬頭看了阿國一眼之後又低下了頭，正當阿國想要再出聲關心時，小忠伸出了手往阿國的褲頭去，一句話也沒說的動手解開著。

「幹嘛？你幹嘛？？」阿國跳開並且撥開了小忠的手，急忙把鬆開的褲頭再拉回去。

小忠沒有說話，又低下了頭。

阿國可以感覺自己的心跳加速，他被小忠的這個舉動嚇了一跳，氣氛突然凝結，一個低頭不說話，一個只顧著驚訝的望著坐在床沿的那個人。

一個骯髒的念頭轉過阿國的腦袋，他一個跨步蹲在小忠的面前，手握上他的肩膀。「你跟我說…你…你…你是不是…？」。

阿國找不出好的詞句表達想要說的話，他一度支支吾吾。「你…常這樣嗎？」

小忠還是沒有說話，但是臉卻漲紅了，甚至，阿國可以看出小忠輕輕的咬著牙。

「沒關係，你跟我說…我不會怎樣的…」阿國雖然已經大概猜出小忠剛剛那樣的舉動是為了什麼，只是，他實在無法想像小忠靠這種方式生存過，他還是想要知道發生什麼事。

「之…之前…有…有…」小忠才剛開口，阿國的心跳更快了，只有吸口氣緩和自己的情緒。

小忠繼續說：「有…一個…叔叔…會…會…帶…帶我…這裡…洗…洗…」他比了比浴室，阿國點頭讓小忠知道他懂他的意思。

「吃…吃…飯…」小忠邊說邊用手比了比我們慣用來表示吃東西的手勢。

阿國繼續點頭。

「然後…然後…」小忠沒有再說下去，頭又低了下來，伴隨著仍是漲紅了的臉。

阿國無力的鬆開放在小忠肩上的手，這才仔細瞧了瞧小忠身上的痕跡，他有注意到幾個圈型傷痕，定睛看個詳細，才知道那其實是咬痕，阿國跟著全身疙瘩，這樣的傷痕要多大的力道才能留下，他無法想像。

阿國的心臟緊緊的揪著。

原來，原來，『洗澡』這一檔事對小忠來說，竟是如此不堪，阿國不敢再往下想，他克制不了的只想緊緊的擁抱著小忠。

眼淚伴隨著男性自尊流下，把小忠也惹哭了，恐怕，小忠也不太願意想起那段回憶。

「不要再回去橋下了~不要再回去那裡了~我幫你找個地方住下來好不好？這樣…你每天都可以好好吃飯，好好洗澡，好不好？？」

小忠無法停止的哭著，阿國似懂非懂，他了解小忠受了很多委屈。

不知怎地，阿國再度想起那段旋律，他對小忠哼著，他希望這首歌可以安撫小忠的情緒。

小忠望著阿國，望著望著，很自然的跟上唱著，一點也不像已經失智的樣子。

你溫柔的慈悲

讓我不知該如何面對

再也不能給我任何安慰

再也阻擋不了我的淚水

你溫柔的慈悲

讓我不知道如何後悔

再也不可能有任何改變

再也癒合不了我的心碎

歌詞雖是悲傷，他兩唱的卻是一種歡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