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的慈悲 1
阿國一一抽出蒸包器裡已經空無一物的鐵架子,熱氣仍然緩緩從四面都是透明玻璃的蒸包器裡冒出。
在蒸包器之前,他已經清洗完關東煮器、茶葉蛋電鍋。
有客光臨的鈴聲響起,大門頓開,外頭的寒冷空氣瞬間灌入室內,他停止手邊的動作,回頭向來客說:「歡迎光臨!」。
但他隨即被走進來的人嚇了一跳,拿在手裡的鐵架子掉在地上,在其實寧靜的深深夜裡,聲音大的嚇人,來客也被他嚇了一跳,有那麼幾秒的時間,他們兩只是互相瞧著對方,什麼也沒有說。
等他確定只是一時眼花看錯了,才心有餘悸的彎腰撿起鐵架子,一邊向來客道歉,來客回過神來之後,只是淡淡的對他說了一句:「七星淡的一包」。
等到客人離開,他望向那人的背影,怎麼看怎麼不像,為什麼會看錯?再走回熟食區,一度狂亂的心臟正慢慢的恢復平靜,他嘆了一口氣,為自己的失態。
大概兩個月前,他開始頻繁夢見一個很久很久都沒有想過或看過的人,那個人在五年前消失在他的生命裡,即使,他們曾經很要好過。
他還記得,那個人發了狂似的砸毀所有他倆賴以維生的器具,丟了一句:「我恨你」之後就徹底的消失在他的生命裡。
五年前剛開始,他曾試著尋找他,不過那也大概只維持了一個月,之後,他就真的當那個人從來沒有出現在他的生命過的繼續生活下去。
那個人,大家(當然包含阿國)都叫他小忠。
兩個月前,他在當班的時候,遇見了很久不見,剛好路過而上門消費的老同事,他向老同事沾沾自喜的炫耀著他在四年之間加盟開了兩間便利商店,正處著的這間店是自己管的,而距離大約二十分鐘摩托車距離的另外一間店,則由結縭五年的老婆管理。
老同事當然閃耀著羨幕的表情,但似乎骨子裡,老同事是嫌惡的,就在阿國仍滔滔不絕之時,老同事出聲打斷了他。
「你還有跟小忠連絡嗎?」老同事嘴裡是問,但眼神表現的其實是一種挑釁。
他一時之間呆住了。『小忠』??好陌生卻又熟悉的名字。
「看來是沒有囉…」老同事的表情沒有變,又繼續說下去:「他好像過的不是很好耶?」
老同事不知是故意還是不經意的翻臉看著別的地方,閃過阿國的表情,但嘴裡仍說著:「聽說啊~~他欠了好大一筆錢還不出來,然後他家裡的工廠又因為上游廠商惡性倒閉導致生意跟著失敗,之類的……後來......」。
老同事這時望向阿國,又說:「好像啊…我是聽說的啦…他好像整個人就這樣瘋掉了……」。
阿國不禁背脊一陣陰涼。
「啊?欠錢?瘋了??」他在心裡咕噥著問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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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忠直挺挺的往正從公園旁那間小土地公廟走出來的年輕男子瞧著,他覺得男子的下一個動作應該是拿菸出來抽。(或者該說,他希望男子會拿菸出來抽。)
果然,男子從襯衫左邊胸口的口袋裡掏出一包菸。小忠興奮之餘,卻仍杵在原地不敢靠近,直到男子不經意抬頭也瞧著他,且看不出來有任何敵意,他才提起腳步緩緩的走向男子。
小忠沒有開口說話,只是對著男子舉起食指與中指放在嘴邊,男子一開始雖然顯得有點不知所措,但還是抽出了一支菸,然後為他點上。
他吸了一口, 眼睛不自主的閉了起來的享受著。然後,跟男子點了點頭代表感激之意,往相反方向走開,他心知肚明,只是給一根菸,不代表會因此而交上朋友。
再說,好久好久了,他都是一個人過活。
他記得的,是爸媽在板橋車站月台上用信紙塞了薄薄一筆錢給他,幫他買了屏東老家的車票,要他躲躲風頭。他卻在意識極為混亂的狀況下,提前在高雄下了車,等到他想要回家的時候,已經身無分文。
然後他告訴自己:「走路回家吧!」
就這樣,他朝著他以為往北的方向一直走一直走,累了就找公園睡,餓了就翻垃圾桶,有的時候,還可以找到幾件適合自己的衣褲,甚至,他會撿人家不要的書來看,通常是餓到受不了的時候,他才會厚著臉皮伸手跟人要錢。
當他從門牌上發現自己已經回到板橋時,卻完完全全的忘記家在哪裡,哪條街哪段路?哪個號碼哪層樓…他是怎麼樣都想不起來。
一陣冷風襲來,公園裡的杜鵑花叢跟著搖晃著,他不禁打了個哆嗦,拉了拉其實已經有好幾個破洞的舊大衣,他把最後一口菸吸盡,就在他將剩餘的菸頭順手一丟之時,他的腸胃開始宣告人體的自然反應,他摸了摸發出極大聲響的肚皮,然後舉起手指算了算,已經,整整兩天沒有吃飽了。
他回頭望望那土地公小廟,剛剛那個給菸的年輕人已經離去,連同帶來的供品也一併帶走。
這幾天,恐怕是天冷的關係,來給土地公上香的人並不多,來的人不是只帶來一小折玉蘭花(或是蝴蝶蘭),就是在臨走之際把帶來的供品也帶走,讓小忠沒有機會享用土地公公留給他的食物。(他都這樣安慰自己。)
於是他走向公園裡那個造型優美的垃圾桶,有了不下數百次被割傷的經驗,他學會小心翼翼的翻找。
他的第一個目標通常是紮上橡皮筋的便當紙盒,因為那通常表示那些剩餘的食物不至於受到太多污染,每次撿到這種仍然有些重量的紙盒,他會高興的心頭亂跳。
接著,他會搜尋速食店的紙袋,因為通常都會有剩餘吃不完的薯條和喝不完的可樂,運氣好的話,還可以找到吃了一半的漢堡。
正在翻找之際,一個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多久沒吃飯了??」
那是一個50多歲的中年人,中年人非常偶而的才會出現在這個公園裡,有時會站著觀賞別人下棋,但其實大部分,他是為了來找小忠。
「兩……兩餐……」小忠的聲音聽起來非常乾涸,這其實是他今天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一發覺自己講錯,趕緊搖搖頭說:「兩...兩天…兩天啦……」
中年人沒有說話,搔了搔已是童山濯濯的腦袋,看著小忠。小忠從他的眼神得到指示,往公園裡那不算乾淨,始終散發著淡淡尿騷味的公用廁所走去。
他依照中年人曾經交代的撈了自來水往嘴裡送,用力的涑口,連續三次,然後,走近中年人已經先霸佔的那間隔間。
他先是站在門外看著中年人,中年人解開皮帶,拉下廉價的大紅色四角內褲,並不顯眼的陽具瞬間從內褲入口彈出,他對著小忠露出極端噁心的表情。
小忠吸了口氣,手伸進口袋緊緊握著中年人給的五百元現鈔,靠近中年人,蹲下,張嘴。
一股難聞的胯下味道瞬間衝入小忠的腦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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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第二
搶頭香~~
社會黑暗寫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