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7-26 23:40:00劉俊余

試論孔子的詩觀─以《詩經》作為輔證

試論孔子的詩觀─以《詩經》作為輔證

 

摘要

 

長久以來,孔子一直被認為《詩經》的編者,從事《詩經》收錄編選的工作,孔子是否有一套自己的詩觀?筆者將從《論語》中找證據,並將孔子的詩觀以「詩為文字藝術」、「詩是情感抒發的工具」、「詩是真善美的心靈產物」等面向,以《詩經》中的作品作為輔證展開論述。

關鍵字:孔子、詩論

 

一、前言

 

論語是孔子的弟子或再傳弟子所記錄孔子與其弟子的語錄,從論語中的所記錄下來的語錄,可以知道孔子對許多事物的見解。孔子作為一個被後代的儒家學子推崇為聖人的人物,他刪編《詩經》為後代文人的審美取向作了方向的指引,他對詩這一個文體究竟有何體認、有何見解?從論語中的孔子語錄,是否可以見其端倪?詩這一個文體在孔子的心目中,究竟有何地位?孔子對詩的理解又是如何?孔子對詩的看法是否可以從《詩經》得到印證?

 

二、詩為文字藝術

 

詩是精緻的文字藝術,兩千多前的孔子就體認到這一點,比如論語中提到:

 

陳亢問於伯魚曰:「子亦有異聞乎?」對曰:「未也。嘗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詩乎?』對曰:『未也。』『不學詩,無以言!』鯉退而學詩。他日,又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禮乎?』對曰:『未也。』『不學禮,無以立!』鯉退而學禮。聞斯二者。」陳亢退而喜曰:「問一得三:聞詩,聞禮。又聞君子遠其子也。」[1]

 

《詩經》中的詩是歌謠似的韻文,不斷利用重覆與疊字來加強詩中的情感,孔子問兒子孔鯉:有無學詩?並告訴孔鯉:不學無以言。正是在說明要學詩,才可學會文雅的言語。《詩經》中的詩淳樸但充滿了語言之美,善利用文字的複沓與聲韻,充滿聲韻與文字之美的作品比比皆是;比如〈蓼莪〉一篇,哀悼父母的作品,寫的令人動魄心腸: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勞!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勞瘁!
缾之罄矣,維罍之恥。鮮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無父何怙?無母何恃?出則銜恤,入則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
南山烈烈,飄風發發。民莫不穀,我獨何害?
南山律律,飄風弗弗。民莫不穀,我獨不卒?[2]

 

從這首詩中,可以看出《詩經》之中的語言特色,比如重複性。前兩節中雖然句型相似,但仍然在微小的地方,更換字詞,造成節奏的變化及聲韻的變化。如此的微小的變化,卻使的同樣句型的詩句,產生節奏的錯落感,這說明詩是文字的藝術,孔子編刪《詩經》,不可能不注意到這一點。且詩中善用疊字,使詩句造成民謠似的感發和催眠。第二段詩句中善用比喻,在用了適當的比喻後,接下來,用賦的手法,來直鋪情感,造成情感的濃烈感。第三段運用重複短促的句法不斷加強情緒。最後一段以寫景的方式來襯托心中的情感。

春秋時代的王公貴族與官員在外交場合,非常重視辭令與語言,春秋時代的有學之士,經常需要善用自己的三吋不爛之舌,在各國毛遂自薦,以期獲得諸侯的任用。可見要獲用於當世,要有美好的辭令。孔子對孔鯉說:不學詩,無以言」,可見孔子也認為優美語言有其重要性,孔子並非要孔鯉藉由優美的文辭去獲得君主的賞識,而是身為一個人總要與其他人溝通,而人類的溝通依侍的是言詞,如果沒有文采是無法與王公貴族或者上層階級的人士進行溝通的。孔子要孔鯉學詩,可見孔子認為《詩經》的語言文雅優美,也間接證明了孔子認為詩是文字構成的藝術。

 

三、詩的實用面

 

詩長久以來,都一直有其抒情的功能,詩經上的作品大都是抒情的作品,孔子也是有如此的看法,孔子在論語中如此說道:

 

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3]

 

在這句話裡面,孔子將詩的抒情功能說的非常清楚,「詩可興」的興,是指起興,也就是賦比興的興,也就是見物起興,見物起興抒發自己的情志,當然也是指詩的抒情功能,在春秋時代的王公貴族,在重要的時刻,會賦詩來表達自己濃烈的情感,比如在《左傳》中的〈鄭伯克段于鄢〉記載鄭莊公挖地道迎出母親,鄭莊公快樂地賦詩: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4]其母出來之時也賦詩云:大隧之外,其樂也泄泄。[5],《左傳》的這一段例子說明春秋時期的王公貴族會用詩歌來表達內心澎湃的情感。

而詩可觀意指從詩歌之中,我們可以觀察風俗人情,詩歌既然作為抒發人類喜怒哀樂的工具,自然可以從詩歌之中觀察人群的感知與詩歌作者寫作之時的風俗民情,比如從《詩經》中可以看到先秦時代的女性情感並沒有像現代人所想像的古代那樣的壓抑,比如從《詩經》的〈慓有梅〉一詩:

 

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頃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6]

 

從詩中可以知道先秦時期的男女情感是相當開放的,女性也可以向異性求愛。

可以群」是指詩抒情的作用,人類透過詩的抒情作用可以溝通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情詩可以溝通男女之間的情感,贈達詩可以溝通朋友之間的情感。「可以怨」講的也是抒發情感的作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是在說透過詩歌的閱讀,可以看到詩人的情感,從中增廣見聞,學習做人處世的道理。在這裡孔子談到詩的實用面,這也影響了後代詩人對詩歌的看法,在中國的詩歌的傳統與外國文學很大不同的地方,在於中國的文人認為詩應有社會教化的作用,比如初唐與盛唐所提到的「建安風骨」,風出論語的「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7],風骨是指作品需有感染力,需可貼近人心,反應社會的悲苦。直到白居易受到這種實用詩觀的影響,提出「新樂府運動」,其文學主張為:

 

1.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

2.詩歌要能「補察時政,洩導人情」。

3.非求宮律高,不務文字奇。惟歌生民病,願得天子知。[8]

 

白居易的這種詩歌創作觀與孔子的詩觀不謀而合。詩經之中有許多反應戰爭、別離的作品,如〈殷其靁〉:

 

、在南山之。何斯違斯、敢或振振君子、歸哉歸哉。

殷其靁、在南山之。何斯違斯、莫敢遑。振振君子、歸哉歸哉。[9]

 

這一個丈夫出征打戰的妻子,以獨白的方式,思念著丈夫,希望丈夫早點歸家的詩。妻子想像著南山周遭打著雷,但丈夫卻不敢休息,不斷地趕路,但這只是一個思念丈夫的妻子孤獨的想像。又如〈擊鼓〉: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於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10]

 

這一首講的是一個男子離家打戰前與妻子約定要白首偕老,可是戰爭結束了,國家還是不放他們回家,他憂心的想像之前與妻子的約定,恐怕今生都無法實現了。這兩首詩都是用擬代體的方式述說戰爭使得家人分別,用一個人生命的現實來反應整個時代的現實。與孔子所說的可以觀、可以怨,不謀而合。也因為孔子這種實用的詩觀,孔子又說道: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於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11]孔子認為誦詩三百需要活用,若不能活用等於白搭。

 

四、詩歌是真善美的心靈產物

 

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12],孔子在這一句話指出詩歌的內涵是真善美的心靈產物。詩經有許多表現男女情愛的詩,但發乎情,止乎禮,並無表現出肉慾橫流的情色。就算表現情愛最直接的〈摽有梅〉也僅止於表現春秋時代的女性到了某種年齡渴望情愛、渴望婚姻的心聲。縱觀《詩經》的作品多表現男女愛戀之情,戰爭離別的思念之苦……等等,詩中的情感內涵也都是人類的普遍現象,人的生離死別、心中的想望。從《詩經》中的作品我們可以看到情感的真和情感中那種溫柔敦厚的善良以及人性之美,比如〈木瓜〉一詩: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13]

 

在這一首詩中,可以看到人性的敦厚美好,人與人之間那種相互珍惜的真摯情感與滴水之恩泉湧以報的這種質樸。

又如孔子的另一句話:關睢,樂而不淫,哀而不傷。[14]〈關雎〉這一首所表現的是一個男子對一個女子的思慕之情,表現的婉約而含蓄: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毛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15]

 

詩中顯示的是一種淡淡的思懷、純純的愛,不沾染於情色的想像。可見孔子認為詩是一種情感含蓄表達的語言,不流於張狂的情緒,不過於直接,所要表現的是心靈中美好的質素。

 

結論

 

從論語中我們可以知道孔子認為詩是一種文字藝術,孔子認為語言做為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優美的語言,有其必要性,詩更是如此;詩是抒發情感的工具,有其實用性,可以群、可以興、可以觀、可以怨,詩是真善美的心靈產物,所表現的是一種溫柔含蓄的情感,總觀孔子的詩觀由興、觀、群、怨四個字就可以含括代表。

 

 

參考書目:

陳美燕編註《詩經讀本》,台南:文國書局,1992年。

謝冰瑩等編譯《新譯四書讀本》,台北:三民書局,19912月修訂四版。

謝冰瑩等編譯《新譯古文觀止》,台北:三民書局,19918月修訂初版。

李錦燕等編寫《中國文學與歷史》,台北 二魚文化,20099月。

張健《中國文學批評》,台北:19849月初版。

 



[1] 謝冰瑩等編譯《新譯四書讀本》,台北:三民書局,19912月修訂四版,頁264

[2] 陳美燕編註《詩經讀本》,台南:文國書局,1992年,頁210

[3]謝冰瑩等編譯《新譯四書讀本》,台北:三民書局,19912月修訂四版,頁271

[4]謝冰瑩等編譯《新譯古文觀止》,台北:三民書局,19918月修訂初版,頁2

[5] 謝冰瑩等編譯《新譯古文觀止》,台北:三民書局,19918月修訂初版,頁2

[6] 陳美燕編註《詩經讀本》,台南:文國書局,1992年,頁25

[7] 謝冰瑩等編譯《新譯四書讀本》,台北:三民書局,19912月修訂四版,頁204

[8] 見李錦燕等編寫《中國文學與歷史》,台北 二魚文化,20099月,194頁。

[9] 陳美燕編註《詩經讀本》,台南:文國書局,1992年,頁24

[10] 陳美燕編註《詩經讀本》,台南:文國書局,1992年,頁41-42

[11] 謝冰瑩等編譯《新譯四書讀本》,台北:三民書局,19912月修訂四版,頁210

[12] 謝冰瑩等編譯《新譯四書讀本》,台北:三民書局,19912月修訂四版,頁204

[13] 陳美燕編註《詩經讀本》,台南:文國書局,1992年,頁78

[14] 謝冰瑩等編譯《新譯四書讀本》,台北:三民書局,19912月修訂四版,頁93

[15] 陳美燕編註《詩經讀本》,台南:文國書局,1992年,頁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