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3-09 14:28:19倪竹薇

【舊作】偷竊記事(May 31, 2005 )

  我確信那是一種偷竊。
  第一次,我闖入他倆的對話,是在一個昏昏欲睡的午休時間。彼時我正遭受精神及肉體雙方面的壓迫與折磨。鎮日,我像似一縷遊魂,不,是像一具木乃伊,沈重、麻木,卻有著許多不得不去執行的任務。對我來說,午寐,是該感激涕零的恩賜。
  寤寐間,我聽見他們在交談。
  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入侵我的聽覺神經的,累積的疲倦讓我選擇了不去追究,不醒不睡地聆聽,像一個隱身暗處的,賊。
  可曾聽見過,對話的兩個聲音有著毫釐不差的聲紋?但我就是知道,那絕非一個聲音的自語喃喃。
  他們的談話內容異常的瑰麗,往往像是在朗誦文學作品般,一字一句都經過細心地拿捏鋪排。我常在想,如果我有辦法把它紀錄下來,那絕對會是跌破眾人眼鏡的奇章美文。
  很可惜地,他們的對話是液態的。
  一定見過液體穿透隙縫滴落的模樣吧?就是這麼著,我無力地任那些話語流失,根本沒法兒挽回。我只好努力地聽,企圖多攫取一點兒。
  其實真的不能怪我的,我甚至隱隱然意識到我才是那個被剝奪了些什麼的一方:我是無意介入他倆的交談的,是他們逼我聽的。如果一個偷兒,偷的是人家硬塞給他的東西,那他還能算是一個偷兒嗎?再者,我並不明白自己究竟得到了什麼。偷兒把別人硬塞給他的東西丟失了,這下子連贓物也沒了,你能說他是個偷兒嗎?
  我就是這樣的偷竊著。
  偷竊著我隨即忘卻,甚或連輪廓都無法在腦海中成形的,談話。
  就像看霧中花,待霧更濃、遮蔽萬物時,你根本無法描述出先前花朵的美妍。能記得她曾經美麗過已是萬幸。
  再靈巧機警不過了,他們總是有辦法在我必須清醒時,迅速地抽離,一如我不知他們從何而來地不見了蹤跡。於是乎,無論我是如何地搜索記憶,哪怕是一根髮絲,也沒有被遺留下來。我甚至啟了我是否瘋了的疑竇,他們,就如不曾來過般地只屬於寤寐之間,僅存在於我的聽覺之中。
  漸漸的,我變得期待他倆的來訪。等待你腦中的聲音是不需用到眼睛的,什麼望穿秋水,早被我斥為無稽。我知道我一伏案、一閉眼,他倆就來了,別人甚至連我因欣喜而含著笑意的眼神都看不見。
  我竊喜,為著我是一個,賊。
  然而我並不記得我的偷竊行為是在何時被迫終止的。他們,就像不告而別的友人般,從此消失;而我,則盡了身為人類健忘的責任。倆倆相忘的結果,這歷時不短的偷竊行為,就像劉子驥病故後的桃花源般,無人問津。
  真的以為那終將成為我過往的一個奇異經歷,但,今夜,就在我結束我的睡前閱讀,準備就寢時,我又聽見了,那充盈於我耳中的低語。聲音的主人,不是我的兩位老友,而是一個陌生人,叨叨地對我說個不停。這回就不能說是偷竊了,他擺明了是在對我說嘛!說些什麼呢?聽來竟然像是我方才看的書的讀後心得報告。真是!我搖了搖頭,沒興趣繼續下去,都是我看的什麼勞什子書害的!那聲音是我的潛意識吧?沒有闖入、竊取、侵犯隱私一類的情事,真是無聊透頂!我才沒有聆聽的意願呢!
  興許,我只是太累了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