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無聲消逝」，最近腦中常飄出這句歌詞。消逝本無聲，「無聲」一詞顯得多餘。我喜歡精煉的文字，卻又喜歡這句小病的歌詞，好像小胖的女人，那一點胖反而讓人更感可愛。我試過以「無端」、「如歌」、「如詩」、「隨風」、「從此」替代「無聲」，但原詞配以激昂旋律的震撼迅即消逝，方發覺改詞一舉才是多餘。我又想起「衣不稱身」，或許這個成語能稱職地描述此舉，又比「多此一舉」委婉，而與「詞不配曲」呼應。

人生充滿矛盾，很多人都言行不一口不對心以致自掌嘴巴，我也如是，不過，我只是偶爾如是而已。我習慣用微笑或沉默，來隱藏謊言，甚至埋葬真話。因此嘴唇變薄因此討厭口試因此喜好寫作。請不要認為連用三個「因此」就是排比句，記得教科書列明︰「排比句必須為三句或以上，且句與句之間須用頓號」。嚴格來說，我寫的不是排比，也不是句，因為欠缺主語。這是公開考試容不下的錯誤，除非你寫的都不考和不公開。

「每次遇上夜靜沒法去入睡，最愛看舊照舊物或會悄落淚」，又是歌詞。寫這篇文章，我聯想到全港會考生高考生尤其文科生的應試畢生絕學—— 引用。中史引用錢穆的《國史大綱》、中國文學引用劉大杰的《中國文學發展史．上中下冊》、中化引用韋政通的《中國文化概論》；至於最講求才情的中文寫作呢，要找代言產品的話，首推補習天王蕭源的範文，例如，〈凍檸茶〉。試場上，引別人的話為己用時，千萬不要說明出處，務必視如己出。切勿忘記這招絕學的心法呀，運用得淋漓，前面盡是坦途，因為知識改變薪金，薪金改善命運。

翻開小學紀念冊，我看見相異的兩性風格。男同學大都寫得率性，通常以一句龍飛鳳舞式的「友誼永固」了事，用功一點的就多送一句狂草「身體健康」，大概因為寫紀念冊屬額外的功課，妨礙男孩打機踢波。女同學寫得用心，筆跡秀麗，填色繪圖，附送貼紙，還會贈上如「紀念冊內紀念人，勿忘紀念冊中人」、「XX門前say goodbye，希望有日講句hi」之類的萬能標語。寫紀念冊，是女孩喜好的勞作課。男女有別，但從紀念冊讀到的，都是我們擁有過的樂天任性和無邪純真。讀著讀著，讀到極具遠見的一位，寫下「友誼慢碎」，字體未算漂亮但整齊，「慢碎」一詞更以紅筆書寫，充滿師長尊嚴。現在我終於明白他早熟的智慧︰除了洞悉感情難敵時差的殘酷，還造就自己成了十多年後食字氾濫潮的先鋒。最後細閱班主任和科學老師的留言—— 「 時光是飛逝得很快的，所以，請珍惜！」；和「別了，珍重。在未來的歲月裡，倘若你仍然記得我這個人，歡迎你打電話給我或寫信給我。」—— 雀躍的心隨即停下來。歲月離你而去時，怎樣告訴你呢，我只知道，若懂得不再為一杯甜飲比如好力或華田而興奮，童年就告別了。日復日，祝願赤子之心不會因成長及幾口飯而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