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一個箭步飛快地朝哥走去，一個重重的巴掌，狠狠落在哥的臉頰。

「媽！」我抓起被子用力地喊著。

媽抓著哥的衣服，拼命打著哥身體的每個地方，像發瘋似地，邊打邊哭。

我抓著被子向哥靠近，試圖想阻止媽，但媽的手沒有方向地胡亂揮打，哥沒有反抗，臉上、身上、手臂、一聲聲，被媽失去理性地打著，我靠近一步，哥便推著我，不讓我有任何受到傷害的可能，我嘗試抓著媽的手，希望媽能平息下來，但我一靠近媽，哥便用手將我推的遠遠地，我哭著對著媽喊︰

「媽，我求妳不要再打了！」我用力地喊著。

哥的臉頰上漸漸浮現紅色的掌痕，他沒有掉一滴淚，只是站在原地，低頭望著我，無助中，他的眼神像是在對我微笑著，哥在告訴我，不要怕！發生什麼事都有我在。

「你們是倆兄弟呀！這…….這是？」媽張大著眼，淚水像黃豆般大地滾落了下來。

媽邊說邊哭，兩隻手摀著嘴不停發著抖，聲音像是哽著似的，身體向著門後慢慢傾靠著，無力地攤著門，嬌小的身軀越發軟弱。

她攤坐在地上，一雙眼睛佈滿著血絲，從小到大，我沒看過媽哭的這麼傷心，這是第一次，我感受到媽的情緒有著一份絕望。

「小揚…..是你….把你弟弟教壞了嗎？」媽的淚水不停地流著，她看著哥問，臉上浮現的是責備而又疑懼的表情，聲音和眼神，同時都散發著怒火。

「沒有，媽…..我們真的….是彼此愛著對方的。」哥的聲音微弱地應道。

「瘋了！你們瘋了！你們這是…..亂倫！是同性戀！你們對得起你爸嗎？你們對得起畢家的祖先嗎？你們叫我這個作媽的….作媽的….怎麼對的起！」媽的臉深深地埋進了膝蓋裡，兩隻眼睛陷凹了下去，雙手緊緊的交叉抓攏在膝蓋上，像是贖罪般，啜泣聲越發悲嚎，一聲比一聲大，陷落的臉漸漸扭曲了起來，昏黃中，隱隱現出的那張哀傷的臉，讓我和哥都感到窒息。

不知道過了多久，媽的啜泣聲開始緩和了下來，我和哥坐在床上，呆望著媽不敢發出聲，只看著媽的表情，由憤怒、驚懼、絕望、到後來黯然地不知自己在喃喃說些什麼，那瞬間，我的喉頭好像哽住了，一種不忍，一份不捨，因為媽細顫的哽咽而讓我開始酸楚了起來。

媽突然巔巍巍地站起身，她像似害怕地將門輕悄打開，望著樓上，直到她確認樓上沒有任何動靜，才又將房門輕輕關起，再次轉回頭，我才發現，媽像是一下子的時間，老了好幾歲，我哽在喉頭上許久的隱痛，終於忍不住低著頭落下淚來，哥在一旁將手放在我肩上，輕聲地對我說︰

「弟，別哭。」哥對著我說，但他的聲音中，也帶著些許無力的沉重。

媽關上門後，她的大眼睛默默地注視著我和哥，眼裡有幾分泫然，她揩揩臉上的淚，緩慢地走至床前坐了下來，鼻頭散發著些許微紅，臉上帶著勉強的笑容問著我和哥說︰

「告訴媽，這是不是一個玩笑？」媽蹙著眉問，眼神中有一份期待，期待自己問的，真的是一個玩笑。

我和哥沉默著沒有回答，空氣裡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桂花餘味，在整個房裡遊蕩著，媽的等待，變成一個沒有時間點的戰役，我輕發著抖，心想著害怕的事，終於發生，這一刻，像沒有休止的樂章，音符，在我和哥的心中狂跳，

「你們知道你們在做什麼嗎？」媽開口說著，每一次，媽說話的口吻都帶著些顫抖。

「媽，不是玩笑，我和哥是真的喜歡彼此的，兄弟為什麼不能彼此相愛！」我終於開了口，不再發抖，這個放在我心裡，長久以來的壓抑，終於在今夜，得以登場，成了我的開場白。

「媽！對不起，我們不是故意要傷妳的心，我喜歡弟，弟也喜歡我，是真的！我們不是開玩笑，我們是真的相愛的。」哥說完望著我，但表情是無奈的。

「不孝！你們這兩個不孝子，生你們的時候，不知道有多辛苦，我把一切的力氣和用心，都花在你們身上，我這個作媽的，要的是什麼？不就是要你們將來出人頭地，為畢家光宗耀祖！」

媽的淚隨著說話時，一道道掛在她的瓜子臉上，幾撮亂髮掉落在額頭，蒼白的臉上，有著模模糊糊的眉眼不清，只看到雙眸上翹長的睫毛沾著她的淚水，我想起小時候在舊家的電梯裡，鄰居們一遇見我們一家人，總會說︰「畢太太呀，妳命真好，倆兄弟生的這麼帥，妳又那麼會栽培，將來一定是不得了喔！」媽笑得閤不攏嘴的表情，和她心中的那份虛榮，在我腦海裡，彷彿就像昨日光影般的湧現。她唯一的守候和期待，她用盡一身音樂上的造詣，全神貫注地投注在我和哥的身上，我們的風采，成了她的驕傲，也讓她的大半生，像是有著漂亮的句點。卻在今晚，我們都沒有預期的情況下，媽的所有努力，竟被我和哥不費吹灰之力的全然崩毀，她像是一夜之間白了頭似的，坐在床前說著話，媽的手緊緊抓著床上的棉被，像是想抓回那一幕幕消失的，她不想面對的一切。

「媽，如果你真的不能接受，就當作沒我們這個兒子好了。」哥望著媽說著，我看著哥，哥也望了我一眼，但哥說的話，卻換來媽一個響亮的巴掌。

「你們給我跪下！」媽打著哥赤怒著說。

我和哥沒有任何猶豫，在床前跪了下來，從小到大，這是第一次，媽叫我們下跪，她閉著眼直流淚，鼻頭輕抖動著陣陣的紅。

「你們叫我這個作媽的怎麼接受？…….又叫你爸怎麼承受！你爸爸一天天老了，我們的願望就是有一天看你們倆兄弟成家，我們的心，才能真的放下…..」媽哭著說。

「媽，原諒我……我是一個同性戀，我愛的不是女人，是男人。我知道這對媽來說，是大逆不道的事，是無法接受的事實，但是，從小到大，我從沒讓媽操心過，我只求您答應我，接受我和哥！」我撲簌簌地落著淚說著，緊繃的情緒，隨著自己所說的話，一聲聲潰堤，我清楚的知道，對媽而言，我們在她眼中，再也不一樣了。

「媽，也許你當我們是怪物，不正常，但是，我們真的無路可退，我們也想過，為什麼自己會是同性戀，但那是在我們血裡，在我們心裡，都無法改變的，我們也知道，沒人可以接受我們，但是媽！我和弟都愛的好痛苦，我們只是希望像一般人一樣，可以開心的在一起……」哥說著說著，聲音也哽咽了起來，這是第一次，我確實地看到哥的眼淚，一滴滴，在媽的面前，閃爍的落了下來。

我聽著哥說的話，淚水讓眼睛變的更為模糊，哥說的一字字，一句句，那種無力且軟弱的抗衡，在這個偌大的房裡，發射出微暗的光，我們不求任何的體諒及赦免，我們要的，是媽的體諒和接受，即使淚流滿面，縱使可能傷痕累累，我們要的，還是至親的寬容及我們等待的那份渺小的可能。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