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2-01 23:33:31哈哈小鬼

遇見相似的幸福(終)

第七章,~找回另一半的你~
  關於海報被方瓊瓊惡搞,我選擇對瑋羚隱瞞實情。

  畢竟薛政瑋這顆不定時炸彈能不能穩固地堅守防備都是個問題了,若要再加上瑋羚這座大砲,那只會讓情況更火爆混亂。

  這天放學,我藉口趕補習匆匆和瑋羚說了聲掰,繞開教室大樓旁花叢的狹窄縫隙,後面的泥土徑被我厚重的黑皮鞋踏出五六個腳印、大發慈悲地給開在角落的小花朵留一條活路。

  傍晚的風溫度依舊不太穩定,滲露些許冰涼,她吹著積聚在樹根周圍的乾葉細訴甜蜜呢喃,我雙手交叉抱著胸口、稍微前傾往學校後門移動。

  沒多久,我見到薛政瑋和他的摩托車。

  「挪~」薛政瑋將銀色的安全帽遞給我,接著側個身迅速脫下身上的便服黑外套給我,「穿上去。」

  「我……我不冷啊!」

  我戴好安全帽,不懂薛政瑋想表達什麼。

  「外套又不一定是冷才要穿的。」

  「誰理你啊?」

  奇怪,穿不穿外套明明就是我的自由。

  「聽話!快點穿上!」

  薛政瑋兇我,可惡,薛政瑋竟然敢對我怒斥!

  「你不要這麼兇啦!好啦我穿就是了嘛。沒事為了這個開嗓門叫罵幹嘛?真是奇怪耶你……」我將斜掛的書包取下,不顧裡面有厚重的課本,就往薛政瑋扔去,心不甘情不願地套上皮外套,上半身頓時有股沉緬緬的力量貼壓著我。

  好舒服。

  我的心底漸漸暖和起來。

  「上車。」

  由於是放學下班時間,省道的柏油路快車道上充斥著各式各樣的大小汽車,機踏車道上有的只是穿著海高制服的學生騎著單車沿斜坡一路下滑,相較之下摩托車的迅速顯得相當特別。

  薛政瑋給我的這頂銀色安全帽有著完整的塑膠透明面罩,在安全帽中我只聽見風鳴被隔絕扭曲的深沉低吼和隱隱作響的引擎聲。塑膠面罩雖然被擦得很乾淨,右下角卻有道裂縫白亮尖銳、挾藏著不怎麼能看透的深沉。

  這頂安全帽曾經摔到過吧?我暗忖。

  然而這裂縫是源自於什麼樣的撞擊,我卻完全無法從乾淨的面罩察覺一點蛛絲馬跡。

  機車到達省道旁的傳統書店,薛政瑋減緩車速,煞車後扭了扭鑰匙熄火。

  我見車子停了,便急忙從左側下車。

  「小心!」在我還盯著正前方的書局招牌、盤算著要買什麼顏色的粉彩紙時,薛政瑋一把抓起我手腕將我拉近到他胸前,一輛墨綠色TOYOTA從我身後近距離呼嘯擦過。

  好近。

  我倒抽一口氣。

  「小呆潔小姐,請妳以後一定要從右邊下車,好嗎?」薛政瑋扁扁嘴、看著我吐口氣,彷彿我是絲毫不懂江湖險惡的初生之犢,「從左邊下車是很危險的。」

  「喔。」

  莫名的燥熱在臉頰油然而生,迅速蔓延到耳根,我移開視線不敢再接觸薛政瑋的眼睛。剛剛的他皺著眉頭,是不是在……對我表達一種……擔心?

  「快去買紙吧!我在這裡等妳。」薛政瑋似乎也感受到我對這股溫柔的無所適從,不急不徐地放開手,淡淡地提醒我到這裡的首要任務。

  「嗯。」

  我用連自己都聽不清楚的音量說話,從轉身到走進書局都是低著頭,胸口的心臟不知何時開始焦慮不安地狂跳,使我幾度害怕薛政瑋會聽得見那一道又一道的巨響。

  走進書局,撲面迎來的是涼颼颼的冷氣,原本在薛政瑋面前漸趨不規律的鼻息才慢慢回歸正常。

  我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只要接觸到薛政瑋,只消個三言兩語,就讓我的腦袋變得一片混亂?心臟跳得很快代表的是什麼?不敢看他又代表什麼?

  我喜歡他。

  是啊我知道,很早我就在心裡正面承認我喜歡他啊!

  可是在「我喜歡他」之後呢?好像不適合就這樣劃下句點。

  一開始我只覺得喜歡就喜歡,哪來那麼多事情要作?

  我喜歡薛政瑋,然後把他放在我身邊乖乖當我的司機、好朋友、告解室,碰面時打打鬧鬧,而且能像剛剛下車時那樣關心保護我,這不是很快樂很無憂無慮的一件事情嗎?

  可是現在的我好忐忑、好不安。

  會不會有一天薛政瑋會對其他的女孩子更好,然後那個女孩子還有著可以約束他一切行為的至高無上的權利,要他不能對這個小呆潔這麼好、只能對她一個人好?

  那為什麼我沒有這樣的權利?

  是因為我作得不夠多嗎……

  還是代表我應該要有更多的表示和後續動作?

  我走到書局最裡面的角落,找到放置粉彩紙的櫃子,想也沒想地拉天藍色的那層抽屜,我想到萬里無雲的淡藍天色,感受到邊際好寬好薄沒有壓力,純真動人。

  望著那種乾淨的藍沉吟片刻,我毅然決然地抽出最上層的那張,小心翼翼地將捲起來,把抽屜推回原處走回櫃檯結帳。

  結完帳臨門前,我從安全玻璃自動門看見隨性坐在摩托車前座的薛政瑋,雙手捧著我的那頂銀色安全帽低頭俯視,從側面打量視線角度判斷,他有可能在注視那頂安全帽。

  他盯凝安全帽的動作很沉靜,彷彿那動作早已持續了一世紀之久。

  薛政瑋在想什麼?

  他看的,會是那道裂痕嗎?

  「嘿,發什麼呆啊?」我走上去拍拍薛政瑋,給他個活力陽光的笑容。

  「喔,沒有啊!」薛政瑋很快回神,「買完啦?」

  「才買一張而已,你以為會多久啊?」

  「挪~」薛政瑋將安全帽雙手遞給我,看看手錶,說:「還有時間,要不要去哪兜風?」

  「唉,我的人生都被別人設計得灰白慘澹了,哪還有心情都兜風?」

  我將安全帽夾在兩隻伸平的手掌間,在手心中慢慢轉動,白色裂痕在我眼中反反覆覆地隱蔽消失、再如東昇旭日重新出現,這些圈圈會不會像拉到最後面的磁帶有盡頭?

  答案未知。

  「今天晚上還要補習,能不能不去啊?」我問。

  「妳看,就跟妳說不要逞強,現在問題來了吧?」薛政瑋敲敲我的頭。

  「不然除了重畫還有什麼方法可以解決?」

  「先別想這個,上車吧!」

  我戴上安全帽,將面罩拉好,坐上摩托車,「要去哪啊?」

  「陪我去一個地方。」

  薛政瑋將方向把手一扭,偏離了車潮洶湧的省道柏油路,騎進旁邊密葉蔽天的小路,引擎聲在小路寧靜的襯托下變得格外刺耳,我原本握在後座的手頓時萌生想環抱他的念頭,卻沒有付諸行動的勇氣。

  薛政瑋,我喜歡你。

  你從後面聽見到我的心跳了嗎?

   

  穿越小徑後別有的洞天,是上次薛政瑋帶我去看醫生路途經過的廢田。

  薛政瑋在此停車,被刷淡的銘黃摻雜零碎的焦黑,我們站在廢田的邊角放眼遠望,地平線被紊亂的建築掩蓋得不清楚,所有的景色安寧地佇立在這個世界。

  『這裡曾經出過車禍,妳要不要我不小心騎下去看看?』

  薛政瑋先前說過的玩笑沒來由地浮現在我腦海,我側頭望望他,他正聚精會神地俯瞰廢田,微張的嘴唇欲言又止。

  「薛政瑋?」我小心地、輕輕地叫他。

  「我曾經在這,埋下一個遺憾。」薛政瑋穩穩的嗓音在我耳畔作響,凝視廢田的視線沒有移動,不是不願看我,只是不捨離開。

  「什麼樣的遺憾?」

  我看的是天空,視野可及的晴空是寬闊的拱形。

  望著天空的時候我總思考著拱邊的縫隙能不能再擴張個幾分,讓我探索更遠的邊際。唉,我知道的事情,為什麼還是那麼少?

  「有個人曾經在這裡,前往新的旅程。」薛政瑋輕吸半口氣,再意味深長地吐出,「那個人最後離開了我。」

  「你……你……」事情不太對勁,我困惑地眨眨眼:「要衛生紙嗎?」

  「呆子。」薛政瑋微微一笑,把身體稍為轉過來30度,雪白乾淨的制服襯衫被頂天的陽光照得光芒萬丈、耀眼分明,「我可沒有妳那麼愛哭。」

  「我才沒有愛哭好不好?」

  「從她走的那天開始,我就一直一直,停在這裡沒有走開。」

  薛政瑋的目光坐落在田地中央,彷彿在與某個人對話,往常的調皮或孤傲在這裡都像是被蒸發到空氣中的水滴,消失得一乾二淨。就他的說法而言,彷彿這裡有另一縷屬於另一半薛政瑋的靈魂。

  「我好像被關在這裡面,即使跳不出來也無所謂了。」

  「很快樂地被關在這裡?」

  「我曾經這麼想。」他說,「曾經我以為我這樣能夠很快樂,從一開始的享受,甚至傷心和難過都變成我的執著驕傲。但是慢慢地我發現事情並不是這樣。我一個人,想了很多事,那些東西……也許留在原地並沒有錯,但這不代表堅持留在裡面絕對是好的,現在的我,好想出去看看外面變成怎樣。」

  「那為什麼不出來?」

  「我……我也不知道。」薛政瑋只有嘆息以對。

  「薛政瑋,你的遺憾是什麼?」

  我的疑問在薰風中飄盪打轉,風不強,只是我的話薄弱得被風吹得將要支離破碎。

  我想知道薛政瑋的遺憾、想要更了解他,卻不夠相信自己隱藏在內心深處的勇氣能教導我付諸行動。

  「我的遺憾,就是發現喜歡的人也喜歡我的時候,卻再也沒有機會對她付出。」薛政瑋盤腿坐地,「她的另一個新生活從跟我道別的那天開始,而我送走她以後卻被囚禁在這裡,從沒有走出來過。」

  「她,她跟你分手了嗎?」

  「她死了。」

  這句話迅速從薛政瑋口中迸出,彷彿是預先策劃過的腳本般順暢流利。薛政瑋用力抿抿下唇,「我好想趕快走出來,可是……我還是好想她。」

  『這裡曾經出過車禍,妳要不要我不小心騎下去看看?』

  所以,那個學姐,是在這裡出車禍的?

  薛政瑋的話好迂迴,連我聽了都是迷糊混沌。

  「薛政瑋,我可以麻煩你一件事嗎?」我扶著膝蓋彎下身,湊到薛政瑋面前。

  「嗯,我盡力。」

  「把另一半的自己,也帶回去。」我平靜地朝他微笑。

  「有原因嗎?」

  「因為,」我頓了頓,「有完整的你,才能找回真正的快樂。」

  「謝啦。」薛政瑋終於笑了。

  「什麼『謝啦』?一點誠意都沒有!」我朝他扮鬼臉,吐舌頭。

  「呆瓜!」薛政瑋很少像現在這樣露出牙齒展開笑顏:「妳有沒有喜歡過一個人?」

  「嗯?你怎麼突然問這個問題?」

  「如果有了喜歡的人,一定要說出來。」他繼續望著田中傻笑,「悶在心裡,總有一天會成為遺憾。就算還沒有遺憾出現,壓抑久了,等真的該表達反而會不知所措。」

  「這,就是知道自己喜歡誰以後的動作嗎?」

  「啊?什麼?」他沒有聽見。

  「剛開始我以為喜歡一個人很簡單,因為那個人一直在我身邊,我從來不曾擔心他會消失。我也知道我喜歡上他,可是我不曉得接下來該怎麼作。我只知道要享受現在,但是,到底要怎麼把握幸福卻一點也沒有頭緒,經你這麼一講,我是不是該……告訴他?」

  「嗯,沒錯啊!」

  薛政瑋木然地點點頭應聲,顯然還有一部分思緒依舊沉浸在過去的海流。

  「不對……即使告訴他了,又能怎樣?」我反問。

  「事情會因為妳的表達而改變吧!」

  「可是我不想改變,我只想繼續讓他這樣對我好啊。」

  「如果他喜歡妳,妳如果告訴他,他只會對妳更好,也不會有什麼改變啊!」薛政瑋恍恍惚惚地說完,眼睛陡然眨了兩下,像是回神似的問:「小呆潔,妳喜歡上哪個男生了?」

  「呃……」我的臉瞬時紅潮翻騰,只好靈機應變:「我幹嘛要告訴你?」

  「因為,我想知道啊,就這麼簡單。」他挑挑眉,很是滑稽。

  「我喜歡誰,讓我喜歡的男生知道就好了啊!」

  「那我不能知道喔?」薛政瑋像隻可憐兮兮的小狗仰頭看我。

  「……」

  本來想率直地大喊不能的我,回答卻在即將出口的那刻硬生生地打住,『如果有了喜歡的人,一定要說出來。』我喜歡的是薛政瑋啊,為什麼他不能知道呢?如果我說不能,那不就代表我對他隱瞞我喜歡他的事實?

  難道薛政瑋剛剛那樣問我,是在暗示我說出口?

  不、不、不會吧?

  那個另一半的薛政瑋有這麼心機嗎?

  「妳幹嘛無緣無故臉紅?」

  「你……你管我,我打算以後再告訴你不行嗎?」

  「喔,行啊。」薛政瑋的眼珠子轉了轉,又很囉唆地湊過來問:「可以讓我第一個知道嗎?」

  「……嗯,我考慮。嘻嘻~」我噗嗤一笑,眼睛幸福得都快瞇起來了。

  「只是考慮而已喔?」

  「好啦,給你第一個知道啦。」我吐吐舌頭。

  「那就好啦,」薛政瑋舉起左手看錶,「時間不早了,走吧。」

  我像薛政瑋剛剛那樣,把目光聚集在田中央,試圖在臨走前撫摸最後的一丁點溫存:「記得把另一半的你也帶回去。」

  「沒問題。」已經跨坐在椅墊上的薛政瑋戴起安全帽:「上車吧。」

   

  星期三晚上的補習,我沒辦法找任何藉口翹掉,畢竟無論用什麼理由請假,最後終究會讓家人發現,只好姑且當個乖寶寶。

  至於惡搞我的方瓊瓊,我在補習班只能用和薛政瑋的熱絡與算數學的專注,迴避她對我投射的異樣眼神。我不懂那眼神代表什麼。

  是歉疚罪惡?我感覺不出她的誠意。

  是勝利示威?好像又沒那麼強烈?

  我沒有心情去分析,只知道我現在不想聽到、看到她。

  渾渾噩噩地在補習班度過三個小時,我讓薛政瑋騎車載我回家,臨門前,他再一次囑咐我,無論如何一定要在海報完成時打電話告訴他,即使有困難也一定要讓他知道。

  我開門回家,媽去練瑜珈不在,自從我開始騎腳踏車補習後,爸回家的時間就不再如以往的早。我匆匆忙忙上樓洗澡,等一切都打理完,我將天藍色粉彩紙反捲、讓它可以平攤在桌上。接著拿出廣告顏料、裝水瓶、調色盤、水彩筆等基本配件,直到簡單打完格子一切就緒,我在壓克力盤上調好顏色、拿起水彩筆,畫海報的節奏於是很明顯地慢下來。關於寫海報這檔事,只有一個原則──欲速則不達。

  好不容易寫完標題,當我要換筆調色寫底下的文案時,書房的木門傳出急迫的敲門聲,我一慌,右手無意識地放鬆,沾滿鮮明廣告顏料的水彩筆應聲掉在桌面上那片藍天,連續翻轉了幾圈把紙張染出不太勻稱完整的粗曲線。

  「小潔,妳在裡面幹嘛?怎麼把房間鎖起來?」媽媽的聲音。

  「沒,沒有……」

  我內心暗叫不妙,急急忙忙將裝水瓶收到桌子底下,當我要繼續藏匿調色盤和粉彩紙時,房門的門鎖「噹」一聲被打開。

  糟糕,我都忘了媽有房門鑰匙!

  「妳在幹嘛啊?開個門脫脫拉拉的!」媽絮絮叨叨,一邊走進來,第一眼接觸到的是我手依舊拿著調色盤一籌莫展的驚惶失措,第二眼接觸到的大概是平躺在桌上的未完成海報:「妳……妳在幹什麼?妳在畫什麼東西?不是再一個多禮拜就要考試了嗎?」

  「媽,我……」

  「妳現在還有時間給我畫這個?妳書都不用唸了嗎?」媽媽的臉色凝重,瞪著大眼一步步逼近:「妳又在幫誰畫海報了?」

  「學……學生會……」我逐漸退後,「媽,這個明天就要交了,我保證明天回來就不會有這些事了,妳今天讓我趕快畫完,搞不好我還有時間……」

  「妳不要光說不練,如果妳沒答應別人,現在還用得著這樣拼得慘兮兮嗎?我不管妳到底答應幫誰寫海報,反正我現在要妳唸書,妳的畫具和那張紙我通通都要沒收!」

  「媽!我明天一定要交,這張海報很重要!」

  如果交不出這張海報,我欠薛愷育的人情不就更大了?這樣人情要什麼時候才還得完?如果無法完成,方瓊瓊又會在薛政瑋背後用什麼態度計謀對付我?

  「拜託妳好不好,我拜託妳,媽,讓我畫完!」

  「去唸妳的書!」媽迅速搶過我手中的調色盤,並且快速掠奪桌上的粉彩紙,藍天裡的寧靜就這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媽……」

  「去唸書!」媽重重地摔上房門,關門聲巨大得剛愎。

  我像洩氣的皮球將自己全身摔在書桌前,無奈地攤開數學課本的指數對數,座標軸上的曲線形狀我一條也看不下去,索性將課本翻到三角函數,拿起計算紙聊勝於無地算個幾題。嘆口氣,此時我想起薛政瑋高挺的鼻弧,炯炯有神的眼睛好清澈。

  我在筆記本上劃一個圓圈,然後一撇、一勾、一拉、一劃,不知不覺我畫出了籃框下的罰球線、在空白筆記紙上刻劃出一個籃球場,我的視線移動至場中央的圓圈停格,在腦海中想像著薛政瑋跳起來、高舉他結實的臂膀將橘紅色的籃球打落至地面,奏出清脆的聲音。

  倏地,腦海中的影像播放螢幕中,球場上那顆殞落的太陽瞬間幻化為熊熊的火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滾到薛政瑋俛落地的腳根,轟隆一聲爆裂。

  「嚇!」

  我慌慌張張地自沉思醒來,打了個寒顫,全身大幅的震動導致原本牢握在指間的原子筆「啪」一聲墜地,也順便把我萎靡不振的腦袋敲個清醒徹底。

  我吁出一口氣。瞥瞥安躺在桌緣的Swatch手錶,指針鑲嵌似的被架在錶面,秒針一圈又一圈重複刻劃時間的輪廓,短短的半徑蔓延得這個世界如此巨大。窗外黑得連一抹藍都看不著,我始終逃不出沉悶建構的焦慮。

  12:14,距離明天還有六個小時。

  但所有的東西都被媽媽給沒收,我已經沒辦法畫了。

  我把原子筆撿起來,放回鉛筆盒準備收拾書包早點休息,看見鉛筆盒中掉落出來的紙條和那串號碼。薛政瑋要我無論如何都跟他回報狀況。

  我將紙條握在手心,小心翼翼地扭開門、躡手躡腳地下樓,客廳只有一盞昏黃的小夜燈照明,我坐在沙發上拿起話筒,看著紙條上的號碼撥起電話。

  電話只響了兩聲就被接起,顯然是薛政瑋守在電話邊旁隨時待命。

  「喂?」

  「我……我是齊潔……」我以極小的聲音說,「你聽得見嗎?」

  「很清楚。怎麼樣,妳畫完了?」

  「我媽、我媽把粉彩紙和畫具都收走了……怎麼辦?明天訓育組就要看海報了,偏偏在這時候我媽說什麼都不讓我畫,我要怎麼跟學生會的人交代?」

  「不要怕。」他的嗓音在電話中顯得更有磁性、更柔和。

  「我怎麼能不害怕?所有的人如果都怪到我身上,那怎麼辦?」

  「不要擔心,我,我來解決。」

  「怎麼解決……」我急忙問,「我要不要幫你什麼忙?」

  「妳現在只要負責早點睡就好,可以嗎?如果真的有事,也有我先幫妳擋著。不管是誰,我都不會讓他們為難妳、傷害妳。」

  「真的不用幫忙?事情真的可以解決嗎?」我還是不太放心。

  「當然是真的,快去睡吧!」

  「那你,你也要早點睡喔……」

  「好~晚安。」

  「晚安。」

   

  掛上話筒回房的我,並沒有立即入睡,但是真的鎮定許多。

  我整理好書包,關了檯燈和大燈就鑽進被窩入睡。

  時已邁入五月,日陽普照的機率佔了大多數,但到夜晚依舊會吹著陰涼的風,宛若截然不同的兩個氣候帶。所以即使知道夏日腳步逼近,至今我卻還是蓋著厚棉被。

  薛政瑋今天黃昏在廢田佇立的身影,在我閉上眼睛的瞬間很清晰地浮現。他直立挺拔的側身在夕陽的照耀下卻顯得格外空靈,從白襯衫反映的亮光虛無飄渺地在我眼底蕩漾,好靠近,卻觸不著真實的他。

  他說他的遺憾是知道自己喜歡的女孩也喜歡他,這個女孩卻在那片廢田永永遠遠地遠離他。難道薛政瑋說的車禍,就是在廢田那帶發生的?想必安全帽面罩的那道裂痕……

  『我們上一屆有個學姐,跟薛政瑋和薛愷育是鄰居,他們三個國小同班、國中同校、到高中還是都唸了海德。薛愷育和薛政瑋他們倆都喜歡這個女生,這個女生她也知道。』

  瑋羚的訊息像隻翩翩起舞的蝴蝶在我四面八方鑽繞飛行,這聲音挾帶著令我困惱的濃烈芬芳,綿密柔軟的聲音在耳畔細細碎碎地千叮萬囑,惟恐我隨時有可能淡忘它。是因為學姐的離去,才讓薛政瑋失去了原本掌管他快樂根源的那一半靈魂嗎?

  留級。退出籃球隊。和薛愷育的骨肉行路。還有他內心日積月累的憂鬱 ……都是因為失去自己喜歡的人所造成的嗎?

  喜歡一個人,為什麼會變得這麼複雜?自己喜歡的人不喜歡自己、喜歡自己的人自己不喜歡、明明兩個人彼此互相喜歡卻沒辦法在一起……在有愛情的混亂世界中,到底還有多少難題會影響到一個人的生活作息?

  如果是這樣,那我還要繼續喜歡薛政瑋嗎?

  他如果還惦念著過去,又怎麼會有喜歡我的可能?

  不能兩情相悅,單戀也只能變成空戀,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

  我嘆口氣,頓時覺得和這些關於愛情的問題周旋得好累,於是起身拉上窗簾,不留自己在房間裡有一點光明的餘地,這樣的感覺,好像……叫作… …「失落」。 ※

  翌日早晨,我在鬧鈴尖銳刺耳的催促下驚醒。

  睜眼,整顆頭都沉緬緬地。

  印象中我才昏昏沉沉地脫離盤根錯節的思緒跌入夢鄉不到半小時,怎麼一醒來就……就太陽曬屁股了?

  到學校走進教室的時間,早讀時間的鈴聲恰好響起。

  不過一二年級的學生總有許多拉拉雜雜的外務,採取開明自由政策的訓導處,也從來不把讓學生拓展課外活動領域的早自修算作出席考勤成績,因此即使段考將至,坐在位置上讀書的也不算太多。

  我才放好書包,瑋羚就走到我身邊拍我,卻沒出聲。

  「瑋羚?早啊!」

  「我都聽薛愷育說了啦!不要裝作若無其事。」

  「什麼事情?」

  說實在的,我並不是刻意裝作若無其事,只是昨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件了,我也不曉得薛愷育和瑋羚說的……等等,薛愷育和瑋羚說了什麼?他們倆的名字怎麼會無緣無故又被湊在一塊?

  「妳去找薛愷育問了什麼事情?還是薛愷育把妳給收買了?」

  「哎喲三八!什麼收買?不要講得全世界的人都好像很下流一樣啦!」瑋羚皺皺鼻子用力戳戳我的手臂。啊,軟綿綿的,我該不會胖了吧?

  「那不然是什麼事情妳說啊!」

  「方瓊瓊設計妳的事情昨天幹嘛不告訴我,我看妳放學後鬼鬼祟祟的一溜煙就跑掉,就知道有問題,說!後來薛政瑋到底又把妳載到什麼地方?」

  「方瓊瓊設計……呃!妳怎麼會知道?」我驚訝大叫,內心萌生一個『糟』字,瑋羚聽見這件事是薛愷育告訴她的,那薛愷育又怎麼會知道?莫非……莫非昨晚薛政瑋說的解決,就是……「等一下,薛愷育他到底是怎麼跟妳說的?」

  「妳,妳怎麼啦?幹嘛那麼緊張?」

  「薛愷育是怎麼跟妳說的?」

  「哎喲,就我昨天看妳行動很可疑,然後也沒聽妳說什麼海報完成的事情,下課又說要補習跟我講完就跑得無影無蹤,結果昨天我在公車上看到薛愷育騎車載著一個人,我想說那大概是妳。然後晚上九點多打給妳、妳家電話沒人接,我擔心妳是不是在學生會被方瓊瓊欺負,今天早上一來學校,當然就把薛愷育抓來問一問。結果……」

  說到這裡,瑋羚瞟瞟眼,嘟起嘴巴作些逗趣滑稽的臉部運動。

  「結果怎樣妳快講啊!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了!」

  「結果我就看到薛愷育的臉有一點奇怪的瘀青,因為只有我們兩個在說話,我當然就問他囉,他就說昨天晚上薛政瑋和他打了一架。」

  「打架?」媽的,薛政瑋跟我信誓旦旦的解決竟然是訴諸暴力!這下子我非找他理論不可,「那……那薛政瑋有沒有怎樣?」

  「死了吧,誰知道?」瑋羚沒好氣地隨口亂答,見我面色不對,又趕緊修正:「不要太擔心啦,妳想想看,薛政瑋是吃哪行飯的?會讓薛愷育動到他一根頭髮嗎?再說薛愷育應該也只是抵抗,沒有出手攻擊。」

  「那薛愷育有沒有說薛政瑋跟他打架的原因是什麼?」

  「哎喲,這個就是重點啦!」瑋羚雙手戲劇性地擊了個響掌,然後像揭曉謎底的魔術師將手攤開,「就是因為方瓊瓊昨晚那樣設計妳,薛政瑋大概是想表達,你要喜歡一個人卻連她身邊的危險都豪不自知,任憑方瓊瓊這樣把妳給暗算。他很生氣。應該吧……」

  「那海報怎麼辦……」我憂心忡忡,我可從來都沒指望薛政瑋那個笨蛋會徹夜未眠幫我畫海報,兄弟鬩牆打一場架難道就能解決訓育組今天就要審核的第四張海報嗎?天啊!

  「齊小姐,現在誰有心情管海報啊?薛愷育那個白痴都已經被揍成那樣了,妳還不去看看他?至少跟他說聲抱歉,畢竟妳沒有立刻回報狀況也是不太恰當的行為。現在薛愷育還是要承擔只有三張海報的責任喔。」

  「嗯。」我點點頭,「可以陪我去嗎?」

  「當然好啊。」

  當我和瑋羚才走出 113教室後門,準備走上對面樓上的學生會辦公室,卻直接在中廊碰著若有所思的薛愷育,噢,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齊…齊潔……?」薛愷育轉頭瞧見我的神色有些尷尬。

  他的右臉頰,有一抹綠綠紫紫的明顯瘀傷。

  「嗯,嗨。」我的招呼打得含蓄簡短,並且只是露出一道淺到不能再淺的微笑,「我聽瑋羚說了,你現在狀況還好嗎?」

  「不礙事,我聽政瑋說完後,對妳感到很愧疚。一切都是因為我的疏失,妳昨天晚上被媽媽抓到有沒有怎樣?被罵了?」

  「沒事啦,又不是生下來從來沒被罵過。」我苦笑,「今天不能讓你看見漂亮的海報,抱歉讓你失望了。其他三張海報我都放在你座位後面的大鐵櫃裡。」

  「我知道,我已經看過了。很漂亮。」薛愷育對我點點頭,「少一張其實無妨,不見得學校有四個大公佈欄就非得弄出四張海報張貼不可。不過政瑋……昨晚他揍人的力道還重得真不留情。」

  「對不起,我沒想到……」

  沒想到薛政瑋竟然訴諸暴力解決。

  可惡,薛政瑋你給我等著,待會我就去修理你!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政瑋昨晚說得很對,我從來就沒盡到保護妳的責任,反而……反而連接近妳都有讓妳落荒而逃的可能,真的很抱歉。還有,我為瓊瓊昨天的行為鄭重向妳道歉。」薛愷育嘆口氣:「我完全沒料到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

  「別為這個刻意道歉,我一開始就不想要有什麼正面交鋒,才不打算把事情告訴你的。」我說:「不管是你、是政瑋、是方瓊瓊、還是瑋羚,甚至是學生會裡任何一份子,我都不想要你們之間兩兩衝突,那並不能解決問題。至於薛政瑋的事情,我還是很抱歉,我沒能阻止你們的……針鋒相對?」

  「嗯。」

  「你……你應該沒和方瓊瓊發生什麼事情吧?」我問。

  薛愷育的額眉稍稍一挑,並在同時屏住氣息,堆滿愁緒的面容正對著我深深看我一眼,良久,他只是雲淡風輕地一笑:「沒什麼。」

  「真的沒什麼?」騙人。

  「真的。」薛愷育笑得心虛。

  「希望你們是真的沒發生什麼事。」

  我不喜歡被瞞騙的感覺,這或許也是和薛政瑋相處時的純真無邪大相逕庭的地方,無論薛愷育說的謊言是黑是白,我都討厭被矇在鼓裡的感覺。無法坦誠相對,又怎麼能成為真正的朋友?我想正眼看透整個世界、希望我周圍所有的人都是光明清晰,不想要在烏雲蔽天的陰雨雲層下提心弔膽。

  「我要去找薛政瑋那個笨蛋算帳,先這樣囉。」說完,我很瀟灑地朝薛愷育揮揮手,掉頭離開,順著扶手快速步下樓梯,一路朝著操場的方向往前奔。
【第八章,喜歡你】
  穿越操場跑道,我急速繞過排球場,在通往榕樹泥土小徑的途中經過籃球場,三個全場大的場地有十來個男生繞著邊際『嘿呵、嘿呵』地喊聲跑步,我不以為意,兀自穿過榕樹道,往綠草皮的斜坡小心翼翼地跑下去。

  奇怪,薛政瑋不在?

  難道是昨天他情緒宣洩殆盡,導致今天沒力氣來上課?

  不可能吧!

  我漫無頭緒地思考,困惑地走上斜坡,再度回到籃球場邊的道路。

  籃球校隊的男生圍成一圈正在熱身。

  「唔?」我不經意地朝籃球校隊一瞥,目光像是被磁場吸引似的在一道身穿黑色籃球褲、無袖運動上衣的身影弓手作操。那…那個人不是……不是薛政瑋嗎?!他什麼時候回到校隊打籃球了?我怎麼都沒聽他說?

  我抱著滿腦子疑惑走近球場,場邊高起的石階看台上凌亂不堪地棄置著幾條毛巾、錢包、手錶,還有幾只書包。有三個穿運動短褲的女孩子正在交談,她們身上紛紛穿著海德高中籃球校隊特別訂作的紀念練習T恤,短T恤裡則穿著長袖的黑色緊身衣,整體看起來很是俐落。

  「同學,妳有什麼事情嗎?」其中一位綁著馬尾、髮尾鬈曲的女孩轉過頭來,很親切地對我展露笑顏,很甜美很陽光。

  「學妹妳來找誰啊?」另一位頭髮削到絕對短薄、髮尾修得細長服貼的女孩開口,在銀色無框眼鏡下的大眼睛看起來既慧黠又伶俐,眼明手快地瞄見我胸前繡的學號,明確判斷出對我的稱呼。

  「呃,我只是好奇,薛政瑋是什麼時候回球隊打球的?」

  「妳要找薛政瑋?!」

  「呃……不是啦,我只是、只是,嗯,問一下。」

  這些小姐是怎麼回事?有必要這麼驚訝嗎?

  「薛政瑋是今天回球隊的啊!」另一位皮膚黝黑、高高壯壯的學姐開口:「他啊!不曉得又受到什麼刺激,今天一大早就抱著籃球來這裡作單人練習,害那些高一的學弟根本不敢下去熱身,一直到阿浩學長來了,他才走過來說他想回來打籃球,就這樣。」

  「喔……」我點點頭,依舊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將視線移動到場中開始練習的隊伍,薛政瑋還是那副一號表情,不同於以往的是他增添了幾分活力衝勁。

  我的全身突然一陣麻痺。

  薛政瑋全身上下散發的氣息讓我在心底萌生一份悸動。

  我好喜歡這個人,他的一舉一動都會讓我忍不住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追尋著他。我第一次,在內心深處有過這麼刻骨銘心的……激盪。

  「其實他歸隊也未嘗不是件好事情,自從他退隊,在海德根本就找不到第二個像他跳躍彈性這麼強的大前鋒!只是……」戴眼鏡的短頭髮學姐托著下巴轉頭看看我:「學妹,妳和薛政瑋熟不熟?關係如何?」

  「熟……算、算好朋友吧!」

  嗯,我們曾經握手承諾過是好朋友。

  「那『好朋友』到什麼程度呢?」

  「有點……有點曖昧不明……」

  我想也不想就這樣回答,直到自己紅著臉把「曖昧」兩個字都說出口,腦海中的警鈴才後知後覺地大聲作響暗叫不妙。唔,我竟然把最高機密給說出來的!

  「曖昧?!」三個學姐又是大聲驚呼。

  「那就太好了!」短髮學姐彈了彈指。

  「啊?」

  好?好什麼?

  「沒錯!學妹,請妳一定要來當籃球校隊經理!一定!一定要來!」

  「沒錯沒錯!妳一定要來當校隊經理,當薛政瑋的專任經理我們也不反對!」

  「啊?」

  現在是什麼情形?我竟然成了校隊經理候選人?!

  專任經理?要我伺候薛政瑋?別開玩笑了!

  「對對對,妳來當經理,這樣我們就不怕薛政瑋沒有人照顧啦!」

  「等一下,現在是什麼情形?」我迷迷糊糊,「太突然了吧?而且,我的運動神經很差,連運個球都會打到自己的腳上,對籃球也是一竅不通,妳們真的確定要找我嗎?」

  「呵,別緊張啦!又不是要妳下場打球。經理只要負責看男生打球就可以啦!另外,籃球規則什麼的我們可以慢慢教妳。」學姐摸捏下巴,作思考狀:「來,妳笑一個,笑!」

  「咿……」我勉強露出牙齒。

  「微笑就好,別緊張。」

  「嗯。」

  我乖乖照作,眼前三個經理馬上興奮地歡呼。

  「好可愛好可愛喔~」捲馬尾學姐尤其雀躍地用手掌夾捧我的臉,「就是妳了,妳一定、一定要來當我們籃球校隊的經理!」

  「也可以當薛政瑋的專任經理。」

  「專任?有必要嗎?」

  「因為那傢伙脾氣太難捉摸了。」黑皮膚學姐扁扁嘴,繼續說:「自從我們以前的一個經理走了以後,薛政瑋臼從來沒接受我們其他人遞給他的礦泉水啦毛巾啦什麼的,假日練完球找他一起吃飯他都冷冷地回絕,不是自己一個人繼續練習、就是翹課逃學不跟人接觸,最後,他就完全不來練球了。」

  「喔。」

  我點點頭,那個經理,應該就是瑋羚說的學姐吧?

  「學妹,妳喜歡薛政瑋嗎?」學姐率直地切入重點。

  「呃,妳們要作什麼……」我仍是心有戒備。

  「放心,我們不會說出去,只是要確定妳適不適合來當校隊經理。」學姐笑著,「學妹我再問妳一次,妳喜歡薛政瑋嗎?」

  「嗯,喜歡。」

  「喜不喜歡看他打球?」

  我點點頭。

  「想不想在球場邊照顧他?」

  「呃……照顧的定義是什麼?」

  「遞礦泉水、送毛巾、幫忙計分和寫球員練球的細節缺失是一個經理最基礎的本份,不過只有這樣是不夠的,球隊士氣低迷的時候,當然就要很有技巧地鼓舞他們,比賽的時候幫他們加油喊聲,更進階的,當然就是要觀察每個球員的心情,適度給他們一些建議或輔助。」

  「好像……好像很難……」我困惑了。

  「只要用心,就能看出他們到底想要什麼。」學姐親切地對我笑,「妳先別想太多,這些東西我們會慢慢教妳,妳想作就一定作得到。現在我們只需要確定,妳,想不想看薛政瑋這樣打下去、在他身邊鼓勵他、讓他走出… …呃,我們講通俗點,走出過去的陰霾?」

  「……我想一下。」

  我喜歡薛政瑋這個男孩子。

  我喜歡看著他在球場上打球的樣子,場上的他不只擁有不容小覷的自信、還有活力奔放的動作中散發出的熱血沸騰、我喜歡看到他快樂的神情。

  我想,靜靜地在側旁守護觀望著他。

  「怎麼樣?」學姐推推眼鏡。

  「好,我答應。」

  「真的嗎?」捲馬尾學姐喜出望外地瞪大眼睛。

  「嗯……」

  「妳叫什麼名字?學妹。」

  「齊潔,整齊清潔的齊潔。」

  「嗶嗶──」

  一聽見哨音,男籃球員紛紛往站在我們面前的教練聚集靠攏,站在看台上的我,很清楚地瞥見薛政瑋抹抹後頸的汗液,當他的發現我正觀望他時,停留。

  「休息一下,等會練跳投!」教練喝令。

  「男籃的過來這裡一下!」

  黑皮膚學姐擊掌的清脆響音,此時卻只是在我耳畔輕輕拂掠。

  我的耳朵關閉了接收其他外來的聲波,只曉得怔怔地望著薛政瑋,持著籃球的雙手指節緊緊繃在球面上,驚愕欣喜之情參半的眼眸以同等的專注凝視我。

  「快一點快一點!不要慢吞吞!」

  「這位是113的齊潔,她是新加入的經理喔!」

  捲馬尾學姐率先帶頭鼓掌,其他的社員也跟著鼓掌,然而薛政瑋卻只是緊緊抓握住他手上那顆籃球不放,直直看過來的視線我卻沒有絲毫畏懼退縮。

  這是我第一次如此坦率地迎接他的眼神。

  眼角的餘光掃到全體球員奮力鼓掌,我卻聽不見一丁點聲音。

  我只知道,現在的我,心中有著滿懷雀躍的激動。

  薛政瑋,你看得到我在守望著你、在陪伴著你嗎?

  「妳,怎麼會在這裡?」

  等經理學姐開始宣佈其他事情,薛政瑋不顧整個球隊眾目睽睽,硬是走上階梯到我面前將我強拉到角落,劈頭就是這句。

  「我,我……我來看你跟你另一半的植回有沒有『排斥症狀』啊!」我拐彎抹角地擠出這句話,轉轉眼珠一睨、稍微拍拍薛政瑋的肩膀。啊啊啊啊啊!全都是汗,好噁心啊!

  「什麼排斥?」

  我朝他假笑了幾聲,濕淋淋的右手伸到口袋裡的衛生紙擦了擦。

  好,等一下衛生紙要記得丟掉。

  然後我雙手插腰:「薛政瑋先生,聽說你昨天晚上在家不太對勁喔!… …你這個白痴,沒事為了一張海報跟你哥打什麼架啦?三八欸你!還有心情一大早就來球隊熱血?」

  「喂喂喂,妳這麼說就不對囉!我也是為了妳好啊,總不能看妳被那些學生會的傢伙欺負吧!」薛政瑋舉手喊冤。哼,太假啦!

  「你少來,我有唆使你訴諸於暴力嗎?!明明就是自己想打架,你這個大笨蛋!我不想理你了啦!」

  我雙手抱胸轉過身,這才發現所有的球員經理包括教練,全都呆若木雞地看著我和薛政瑋的好戲,瞠目結舌。

  「學、學姐?」

  「妳,妳跟薛政瑋,這麼……咳,這麼熟啊?」

  「有很熟嗎?」我聳聳肩。

  「哈哈哈哈哈!我看全球隊、喔不是,是全校,敢罵薛政瑋大白痴、敢跟薛政瑋大小聲的,大概就只有妳吧?」籃球隊中長得最高、理著小平頭的學長忍俊不住哈哈大笑,從他響亮的笑聲中能看出他是個很開朗的大男生,「我是阿浩,歡迎成為海高籃球校隊的一份子!」

  「喂,小呆潔!」

  我的馬尾冷不防又被惡作劇式地一拉,不用說,會有這種小學生程度幼稚舉動的傢伙,就只有這個笨蛋薛政瑋。

  「吼!你不要拉我頭髮啦,薛政瑋!」我伸手搶回馬尾猛一轉身,當然是一記奪命的玄冥神掌狠狠敲到薛政瑋的上臂。噁……又是一堆臭汗!「拜託你擦擦汗,衛生點好不好?」

  「當經理要溫柔一點,不然怎麼照顧球員啊?」

  「你很煩欸!我現在不是要拿毛巾給你了嗎?」我往台階的地方爬上去,在成堆的箱子附近摸索。

  「妳走錯了,那邊是礦泉水。」

  「不要吵啦!多喝一罐水就會拉肚子嗎?」我順手抽起一罐未開封的悅氏礦泉水,轉身就朝薛政瑋的方向、丟鉛球似的使勁一砸,薛政瑋七手八腳地接住。唉,可惜。

  「喔,喝就喝嘛……」

  薛政瑋轉開礦泉水瓶蓋,咕嚕咕嚕地灌起水來。

  奇怪,我剛剛轉身要拿毛巾的時候,是不是有看到他在笑?

   

  就這樣,我在聽信瑋羚的「讒言」而惱羞成怒之下,意氣用事地衝到操場找尋薛政瑋,又因為莫名奇妙的意外誤打誤撞成了海高的籃球校隊經理,更糟糕的還成為了眾所皆知、心照不宣的薛政瑋專屬經理。

  在學姐的帶頭起鬨和籃球隊全員歡聲雷動的幫腔附和,我只有無可奈何地接受這個事實。與其說是悲哀的無奈,倒不如稱這是甜蜜的意外,雖然我沒看過薛政瑋汗水淋漓地在球場上奔跑的樣子,但今天目睹他從長達半年多來的情緒壓抑上解放得到快樂,也為他感到高興。

  星期六的社團活動結束後,籃、排球校隊就會佔據整整第三、四堂,班級週會的時間練球,也將會是我的『上工日』。

  正式成為籃球隊的那天放學,我抱著學姐從籃球隊隊辦(球隊辦公室)拿給我的S size練習 T恤,降雨氣候極端的中南部每年初夏不是乾得鬧災荒、就是傾盆大雨。等到薛政瑋帶著我從隊辦走下樓,放學時段洶湧的人潮散去,灰茫茫的天空落了一滴晶瑩剔透的雨點,「咚」一聲打在我鼻尖。

  「不會吧?下雨了!」我摸摸鼻子,冰涼的雨水稱不上小顆,反倒像顆石子。直覺敏感地告訴我,這不是在英國倫敦會飄下的柔絲細雨,而是……

  「快點回去!」機警的薛政瑋和我有同樣的默契,他強壯有勁的雙手捷快地攫擄我高聳的肩膀,一片兵荒馬亂中只曉得溼熱的雷陣雨宛若碎圓石般蘸溼我的上半身,等薛政瑋抓著我跑進學生社辦大樓的屋簷下,才有空閒長吁一氣。

  前前後後不到五秒鐘功夫,制服被搗蛋的熱雷雨淋個溼透,所幸肩上還有寶藍色海軍領掩蓋、胸前也有領巾遮住,我低俯一瞧,白襯衫仍舊被浸得透明。好糗!

  我臉紅尷尬地抬頭,發現薛政瑋一接觸我的目光,連忙撇開頭。

  他濕答答的耳根泛著淡淡的緋紅。

  「喂,你的耳朵……」我從書包掏出衛生紙,動腳拉近兩步距離,打算幫他擦拭那上頭蓄積的水滴。薛政瑋溼漉漉的頭髮末梢滯留著小小顆的水滴,穿越澄透的水滴我瞥見從簷頂邊角冒出的千絲萬縷,漫無忌憚地飛灑。

  「哎喲,很燙不要碰啦!」薛政瑋反射性地退縮、慌亂中轉過頭來。

  我這才第一次體驗到,不管是以前薛政瑋譏笑我的猴子屁股、抑或是我自詡的熟透大番茄,比起現在薛政瑋臉頰的紅染汪洋,都只是小巫見大巫了!

  臉紅?原來薛政瑋也會臉紅?

  「什、什麼東西很燙?……」我怔怔地注視薛政瑋。

  「那個,我的,我的……耳朵很燙。」薛政瑋說到耳朵時音量驟然轉小,宛若個害羞的小男孩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耳朵很燙』一口不換氣地講完。

  「喔,我只是想幫你擦一下你頭上的雨水。」我忍著笑,他面紅耳赤的樣子還真可愛。

  「隨便妳……」薛政瑋的聲音薄弱得反常,他看看地面、又抬頭看一下天花板,游移不定的眼神始終不知該往哪擺。

  「什麼『隨便妳』?要說『謝謝妳』!」

  「謝謝妳。」

  我拉著他走到樓梯間的小椅子上,把書包放在最左邊的空位、再將學姐給我的 T恤塞進書包,拉拉薛政瑋的衣服示意他坐下,很細心地開始用衛生紙替他擦拭額頭上急欲滑墜的水滴,緩緩、慢慢地,當我變動腳步移位時,總會不自禁地把視線壓低,有時候我會發現薛政瑋盯著我看,但只要知道我發現他的注意,就會急急忙忙移開目光。

  站在薛政瑋面前,不到二十公分的距離,有些燥熱、胸臆澎湃,盤據在曖昧邊境的緊張變得好窩心。我能夠很清楚地聽見他的鼻息在淅瀝嘩啦啪搭作響的雨聲中,規律調和地來回穿梭,當他側頭望外,我會在內心深處思索他欲言又止眼神中的徬徨,即使聽不見,仍舊致力感受推敲。

  這或許就是一種用心。

  「嗯,差不多了。」我停下擦拭的動作。

  「謝謝。我們走吧。」薛政瑋看了看外頭,雨勢減小不少,他掠掠手錶,「妳搭得到公車嗎?還是……我騎車送妳回去?」

  「呃……」我揹起書包,「先到側門口看情形吧,我想一下。」

  薛政瑋也揹起書包,我們肩並著肩一同走下樓梯,轉過樓梯間時,眼角的餘光彷彿瞥見樓上的樓梯間縫隙閃過一抹黑影,還有一連串的響聲,等聽覺判斷出那是急促的皮鞋腳步,我和薛政瑋已經走出學生社辦大樓、準備離去。

  不對,好像有人在叫我?

  我陡然停下腳步,掉頭。

  「怎麼了?」薛政瑋握緊我的手,有些困惑。

  「剛剛你有沒有聽到有誰在叫我?」我不安地皺皺眉。

  「沒有。」他吊吊眼珠、然後恢復正常,對我微笑,「走吧!」

  「喔。」

  走著走著,一路上薛政瑋都沒有放掉我的手。有時候我著實想不透,他到底是習慣牽別人的手走路?還是只有特定對象的牽手?如果他和別的女生走在一起,他一樣會不由自主地勾牽那些女生的手嗎?

  「欸,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我深深吸口氣,好,不要緊張。

  「不可以。」薛政瑋賊賊地笑。

  「小氣!我偏要問!」

  「騙妳的啦,幹嘛?」手又被握緊了。

  「你跟薛愷育走在一起的時候,會不會握他的手啊?」

  「啊?」被這麼一問,薛政瑋的手很反射性地趕忙放掉,湮滅證據。我們兩人的步伐也像停擺的時鐘,不約而同地黏滯在溼溼的柏油路面。

  「我只是要問……你是不是很習慣握別人的手?」我漲紅著臉,低頭問:「我被你握得……會有……會有一種……怎麼講,很奇怪的感覺。」

  「什麼感覺?」薛政瑋問。

  「你要我現在講……我講不出來啦!」我吞吞吐吐地,只好把自己製造的麻煩嫁禍給他:「那你呢,你握…握我的手的時候,會有什麼感覺?」

  「就是……好像很高興,又很怕妳會突然把手甩開的感覺。」薛政瑋搔搔頭,好像有點不好意思:「我這樣說妳聽得懂嗎?還是……妳要聽、要聽 ……比較、呃,比較簡單的?」

  「好啊!」我很爽快地答應,胸口的心臟劇烈地急跳,害我好幾度以為它會就這樣跳出來。

  「妳真的要聽?確定?」薛政瑋的臉又紅了。

  「嗯。可以嗎?」

  「我怕,以後妳會不敢讓我牽。」他有點焦慮。

  「有這麼可怕嗎?」我笑。

  「呃,我、我……」這會換薛政瑋支支吾吾的了。

  「你怎麼了?」

  「我送妳回家。」

  一聽見薛政瑋這樣的反應,我的臉很快就垮了下來。心中的失落很快速地滿滿湧上,快被淹沒的理智試圖用僅存的一丁點薄弱力量壓制我即將失控的情緒。

  我聳聳肩膀,有點想哭,轉身面向他,說:「不用了,我自己搭公車。」

  「公車不好等,妳太晚回去會被罵的。」薛政瑋急了,「我送妳吧!」

  「再見。」我冷漠以對,在轉身起步急奔的同時,眼淚奪眶而出。

  我不想為薛政瑋的臨陣脫逃作什麼辯護,只是不能理解為什麼他有行動的能力,卻沒有說出口的勇氣。怕?到底在怕什麼?突破曖昧有這麼可怕嗎?怕以後我不敢讓他牽,他難道就不會像以前那樣強制牽住不放嗎?

  「大──笨──蛋──!」以跑百米的速度衝到公車站,我知道這時候會有比放學時段晚一班的公車經過,等到達目的地、彎身扶膝調勻氣息後,我用手圈住嘴巴周圍,朝向側門外通往大馬路的柏油小徑扯開嗓門一喊,舉手扒乾臉頰上縱橫阡陌的眼淚,踏上剛駛達的公車。

  搭上公車,我很快找到空位入座,將書包平擺在雙腿上,深深吸氣。無意間我使力壓到書包,剛被我塞在裡面的 T恤包裝塑膠套發出嘶嘶的作聲,尖銳響音毫不留情地割劃我的聽覺。好痛!

  明天,要去看他打球,要去看他……

   

  星期六第一、二堂的社團活動,我上完日語課後,在教室內很直接就套上籃球校隊的T恤,走出門準備回樓上113教室放東西時,薛政瑋高挑的身影門口正向迎接的日光擋掉一大半。

  「妳的書包在我這裡。」

  薛政瑋揚了揚提在他手上的我的書包,今天的他又是全身上下沒一個服儀標準合格的雜色運動衫,同樣地,我身上的練習衣也不算正式:「走吧!」

  「嗯。」

  從教室區通往操場的路途中,有許多人對我們的服裝行注目禮,我不以為意。我納悶的是薛政瑋替我拿書包的奇怪舉動,他臉上的線條一樣冷峻,使我無法從旁觀察個所以然來。

  踏上紅土操場,我們已經明顯遠離人群,薛政瑋清了清喉嚨。

  「喂,小呆潔。」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我心情不太好。」

  「等一下練完球放學以後我們直接先去補習班好不好?」

  「不要,我的講義放在家裡沒帶出來。」

  「我幫妳影印。」他還沒死心。

  「你到底要幹嘛?」在種滿青草、被紅土跑道環繞的足球場中,我停下腳步很不耐煩地回頭看著薛政瑋,「你要作什麼、要說什麼,就不能直接一點嗎?」

  「我想把昨天沒講完的事情告訴妳。」他頓了頓,「去吃粉條綠豆。」

  「這是邀請嗎?」

  「嗯,對。我在邀妳,可以了吧?」

  「好。」

  他點點頭,「走吧,大家都在等了。」

  「喔。」

  我跟隨他的背影往前籃球場的方向奔跑。跑著跑著,我突然覺得奇怪,昨天不是還在為他的事情不高興嗎?為什麼我突然又很聽話地跟在他後面了?

  等練完球教練宣佈解散,已經是一點多。

  早在十一點半,我們這群細心的經理就一邊摸著扁兮兮的肚子,一邊拿起手機打電話叫便當外送,在十二點半練習結束時,饑餓難耐的四名校隊經理於是捧著屬於自己的便當,津津有味地品嚐起來,在階梯上望著底下的分組比賽隔山觀虎鬥。

  「欸,小潔小潔,妳跟薛政瑋是不是怎麼了?」戴眼鏡的學姐,郁瑄,捧著便當坐到我旁邊,私下探問我。

  「嗯?」我放下便當:「學姐,我們私下講吧!」

  「OK。」郁瑄學姐也把便當放在一旁,我們離開階梯,到連接榕樹道的泥土地上面對面,等我們都選定位置駐腳,學姐這才開口:「你們兩個人剛剛雖然是一起走過來的,但是很明顯,跟昨天不一樣。薛政瑋的臉上不是他一貫待人的冷漠,也沒有跟妳走在一起時會展現的高興,而妳,一點喜悅都感覺不到。」

  「學姐,妳不是,才見我第二次面嗎?」

  「直覺。」學姐說得一針見血,「我知道你們兩個不太對勁。」

  「噢……」我蹙額,感到微微的困擾。

  雖然我已經是籃球隊的一份子,但郁瑄學姐對我而言基本上還算是外人,我並不想將我和薛政瑋之間充滿曖昧八卦的問題告訴第三人。

  我咬咬唇:「對不起,學姐,我知道妳們關心,但有些事情我現在說還不太方便,我只能說,等事情告個段落以後,自然會讓妳們知道。」

  「嗯。」郁瑄學姐沒有生氣,她很善體人意地點點頭,手按住我的肩,「小潔,我不知道妳聽了會怎麼想,但是妳要記住,可以的話,一定要給薛政瑋一個機會,一定要,讓他,把握住機會。」

  「學姐,妳是不是聽到了什麼?」

  「沒有,我只是,不想看到薛政瑋再一次離開球隊。」

  「我想給他機會,可是他……他卻逃避這個機會。」

  「再給他一次機會!他膽子實在太小了。」

  「嘿,小、呆、潔!」我的馬尾再度被薛政瑋拉個正著,並且繼續往下拉、往下延展,直到我後仰下腰、瞥見薛政瑋從高處俯視我的眼神,「妳們在聊什麼?郁瑄,偷講我壞話喔?」

  「不告訴你。」我對上頭的他吐吐舌頭。

  「小氣鬼。」薛政瑋放開我的馬尾把我拉起來,「好啦,走吧!」

  「走?走去哪?」

  「去吃冰啦!」

  「喔喔,那學姐,我先走了。」我對學姐回以一笑,「謝謝妳囉!」

  「不客氣,Bye-Bye!」

  隨意找了個小袋子把我和薛政瑋尚未吃完的便當打包,我們雙雙揹起書包,很快就告別了籃球隊其他還在享用便當漫談閒聊的球員和經理,坐上摩托車。

  「郁瑄剛剛跟妳說了什麼?」薛政瑋還是很好奇。

  「說你是個膽小鬼!」

  「我哪有!」

  「好啦現在不要討論這個,我好渴我要吃冰~」我趕忙轉移話題。

  補習班的騎樓剛好位在大馬路旁的轉角,通往冰店的小巷子施工尚未完成,地面依舊坑坑疤疤的,加上昨日的傾盆大雨積水未乾,教人騎個腳踏車過去都會被震得哎呀哎呀地哇哇叫,薛政瑋決定將車停放在騎樓下,卻要我先過去冰店。

  「我幹嘛要先走?一起過去就好啦!」莫名奇妙。

  「妳先過去啦,我……我幫妳印一下講義。」

  「是嗎?」

  「對啦!」薛政瑋從錢包掏出五塊錢,把整個錢包遞給我,「這是我全部的資產,先寄放在妳那邊,妳先幫我叫粉條綠豆佔位子,我醞釀醞釀情緒就過去。」

  「不可以放我鴿子喔!」

  「廢話!」

  我掩著嘴吃吃地偷笑,目送薛政瑋走進補習班樓下的影印店,腦海中不斷重複盤旋薛政瑋臉頰緋紅深呼吸的好笑模樣,踏著輕快的步伐一路小心穩健地走過凹凸不平的巷子,走到冰店,叫了兩碗粉條綠豆冰。

  在小攤子裡,我吹著直撲臉頰的老式風扇,頭在襖熱的空氣中搗蒜,持拿店裡供應的鐵湯匙吱吱嚓嚓地攪動鬆散的碎冰,大與小的繞迴,像踏著探戈的曖昧。

  這是屬於夏天節奏的舞步。

  我背對著店門口,期盼著薛政瑋會以什麼樣的表情態度和我說話。

  「齊潔。」孰悉的嗓音,陌生的稱謂,我持拿湯匙在挖攪冰品的影子被另外一道巨大的黑影併吞。他不是薛政瑋。

  

  「喔,嗨。」

  白色休閒衫、藍色牛仔長褲。

  他是薛愷育。

  「妳,妳一個人在這裡?」他瞄到桌上的兩碗冰。

  「我在等薛政瑋。你可以坐下來嗎?看你一直站著壓力有點大。」

  「嗯。」薛愷育拉了我對面的椅子坐下,看了看桌上的粉條綠豆,右手輕輕將它推到一旁,「昨天放學妳有經過社辦大樓嗎?」

  「嗯,我去找人拿一個東西。」

  「我今天一直在找妳,妳三、四堂不在教室嗎?」

  「我在籃球場。」

  薛政瑋怎麼還沒出現?醞釀情緒要這麼久嗎?

  「妳……?」薛愷育瞪大眼睛無法相信,然後,他瞥見我仍然穿在身上的、屬於籃球校隊的T恤,「政瑋回去打球,然後……妳去當籃球隊的經理?所以,你們昨天才會一起出現在社辦大樓?」

  「嗯。」我淡淡應聲。

  「好像……」他的眼睛瞇了起來。

  「好像什麼?」

  「沒事,想到以前的事情。」

  「你找我要作什麼?」

  「我為方瓊瓊作的事情跟妳道歉。」

  「這個你說過了,我沒有怪你啊!」我有些不耐,轉頭看看後面的店門口,他還沒來:「薛政瑋等一下就要過來,你還有什麼事情要跟我說嗎?」

  「我想說什麼,跟政瑋要過來這裡有什麼關係嗎?」薛愷育淡淡地微笑,「是妳不希望我們的談話被政瑋中斷?還是不希望政瑋看到我們在說話?」

  「這兩個問題有什麼差別?你希望答案是哪個?」

  「我想確定的是,妳對我、還有對政瑋的感覺。」

  「我可以不回答嗎?」我有些恐懼:「這是我和他的位置,我不想給第三個人入座,我想他待會看到也會這麼想。」

  我用微笑回應,慢慢將那碗粉條綠豆挪回我的正對面、挪到屬於薛政瑋的位子上。

  在我心中的空缺,已經完全被薛政瑋填滿。

  我不想、也不曾願意,讓第二個人套上這件為他量身打造的毛衣。

  「我喜歡妳,齊潔!」薛愷育有點激動:「從妳進來學生會畫海報的第一天,我就在想,等工作完成以後,我們是不是只能在補習班見面?在學校偶爾碰面打個招呼?事情總有結束的一天,可是我不要我們只是這麼陌生,我好喜歡妳,我們的交集可不可以不要只停留在這次的合作?」

  「……你嚇到我了。」

  「我喜歡妳,我真的,真的,真的很想跟妳在一起!」

  「可是,我也喜歡她。」

  薛政瑋的聲音驀然出現。

  我沒有回頭,但我很明確地感受到薛政瑋的靠近,他用很溫柔的手勁拉了拉我的馬尾,而我也百般依順地任由他的手按在我肩上。

  「她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喜歡最喜歡的……小呆潔。哥,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贏過你,但是,我對她的喜歡,絕對不會比你少。」

  「政瑋,你……」薛愷育瞪大了眼。

  「是啊,我說出來了。」在我身後的薛政瑋繼續順理我的馬尾,平心靜氣地說:「原來,說出口,是這麼簡單、這麼快樂的一件事情。」

  「齊潔,我要妳給我答案。」薛愷育說,「我知道,希望很渺茫,但是,我不想後悔,所以我說出口。我喜歡妳,不管結局是好是壞,我都要聽妳自己說出來的回應!」

  「小呆潔,妳要自己決定。」

  薛政瑋的手不再拉順我的頭髮,放在我肩上的左手也緩緩移開。

  此時此刻,我彷彿被矇著眼睛走一條看不見的鋼索,那條鋼索在我心生害怕踟躕不前的同時,終於分裂為兩條截然不同的路線,屏氣凝神地等待我的選擇。

  「薛愷育,對不起。」我低下頭,也停下攪拌粉條綠豆冰的動作:「我真的,不想傷害我身邊任何一個人,不管是政瑋,還是你。」

  嘆息聲被呼呼叫的風扇吹入耳朵。

  「我……我一定,一定要傷害其中之一嗎?」我怔怔地掉下一顆眼淚。

  「妳必須要作決定。」薛愷育微笑:「不要哭,我沒有怪過妳。」

  「乖,拿去。」薛政瑋遞給我一包面紙。

  他一直在我身後,一直都沒有離開我。

  我抽出一張面紙對摺,印乾眼淚:「對不起,我喜歡政瑋。」

  「謝謝妳,齊潔。」薛愷育慢慢起身,他笑得很牽強。

  「你不要說謝謝,你為什麼不說你討厭我呢?這樣我只會覺得我很抱歉,我真的,一點都不想傷害任何人……」

  我別過頭逃避接觸薛愷育的身影,無法抑制湧上心頭的悲傷,我掉了更多大顆大顆的眼淚,就像昨天放學的那場熱雷雨,聲勢大到連何時能遏止都無法捉摸。

  為什麼明明是兩個人相愛的單純事件,卻會演變成這麼複雜的關係?

  愛情,好吸引人,卻也好駭人。

  「不要哭。」薛政瑋拉了另一張張椅子,直接坐在我面前,抽出另一張面紙幫我擦乾眼淚,「妳不要為了這個感到自責。」

  「是啊,妳作得很好,齊潔。」

  薛愷育走出店門,在微風中飛揚的塑膠布頂簷下,他的周圍被金黃色的陽光環繞,距離得好遠彷彿準備出航啟程。

  我覺得胸口好酸澀。

  「政瑋,要好好對她,好好珍惜她!齊潔,如果政瑋欺負妳,一定要跟我說,我絕對不會打輸他!」

  「一定!」我朝薛愷育點頭微笑。

  「嗯,一定。」此刻,薛政瑋以只有我能聽到的音量對我說,他雙手輕輕頰在我的額頭兩旁,大拇指腹緩悠悠地擦乾我眼角的眼淚,企盼清楚地端詳我,「我有跟妳說過妳笑起來很好看嗎?」

  我笑著點頭:「你第一次載我逃學的時候就說過。」

  薛政瑋開懷地笑了,他用溫柔的雙手揉撫我燙熱的臉頰,過了幾秒,很用力地擁緊我:「明天去伊斯國中練球的時候,記得跟郁瑄說,我已經不是膽小鬼了。」

  「嗯,你不是膽小鬼。」我朝他吐吐舌頭,「你只是個大笨蛋!」

  「妳這個頑皮鬼!」

----The End----

 

希望看完的人會喜歡

雖然沒有很豐富的劇情

也沒有 很獨特的特色

看完後

會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不知道你(妳)們會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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