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相似的幸福(2)
第三章,~找回單純的色彩~
翹課這種行為在校風開放的海德高中,基本上沒什麼大不了,校方對學生的自主性都相當尊重,即使學生沒有事先請假,師長也能相信學生處理緊急事件時能有沉穩態度,通常都不會太過干涉。
然而我這個乖乖牌生平第一次的翹課,就這麼倒楣地碰上全校最機車的惡嘴女教官,並且伴隨在我身邊的,碰巧是訓導處的熟客薛政瑋,於是我和薛政瑋的消失,加上女教官的捕風捉影和斷章取義,流言就這麼被渲染開來。
昨天硬著頭皮回家,老爸馬上就察覺我的腳傷,我說是清掃外庭不小心摔下斜坡扭到腳,原以為老爸會小題大作地打電話到訓導處痛罵一頓,然而他卻很冷靜地問完醫生的診斷,滿臉疲憊地揉揉眉心,淡淡地跟我說早點休息。
也許老爸又當天來回外勤出差,不知道這次是長途跋涉到哪去疲勞轟炸,那晚,我慶幸自己走運躲掉今天的嚴刑拷問。
事後我才發現,腳踝扭傷的意外接踵而至的最大隱憂,不是老爸疑神疑鬼的反應,而是海德校園內可怕的流言。
隔天早上我到學校,才放好書包,就瞧見班上同學對我投以異樣的眼光,我還不明究理,臉色慘白的瑋羚就把我拉到教室右側的小走道:「齊潔,妳昨天是跟薛政瑋在一起嗎?」
「是啊。」我點頭。
「啊?妳真的……」瑋羚戲劇化的表情活生生地放映《驚聲尖叫》的招牌鏡頭。
「會怎樣嗎?」我撥撥頭髮,今早的風好大。
「女教官昨天國文課衝進來我們班,說妳跟薛政瑋翹課不見了,怎麼樣都找不到你們。」
「然後呢?」
我和薛政瑋都騎車出去了,找得到才有鬼。
「然後她就歇斯底里,說要通知妳家長啊!」
「然、然後呢?」我嚇了一大跳,不會真的通知爸媽了吧?可是昨天我回家的時候,他們只有注意我的腳傷,完全沒有再過問什麼啊!
「然後她去辦公室找導仔要妳家電話的時候,導仔就堅持不給她啊!」
「啊?!連導仔也知道了?」我簡直快昏倒,事情怎麼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妳不要緊張啦!昨天下午放學後,薛政瑋來我們教室把妳的書包和課本拿走,導仔那時候有在,就把他叫過去問了問,然後等導仔弄清楚來龍去脈以後,就點點頭,好像也沒打算怎麼樣了。」瑋羚聳聳肩膀,修長的手指點點我鼻尖,「算妳走運喔!如果導仔是女教官,看妳怎麼辦?」
「那是她太反應過度了吧?」我莞爾。
「喂,笨齊潔,妳還笑!妳真的沒被怎麼樣嗎?」瑋羚忽轉方才的語調,面色凝重地握住我的肩膀,低聲詢問:「我不會告訴別人,妳坦白說,不可以騙我!薛政瑋真的沒有對妳做什麼嗎?」
「沒有吧!就去看個醫生、然後都兜風而已啊!」
「看醫生?難道你們已經『那個』……」瑋羚更是瞪大眼睛。
「妳不要白痴了啦!什麼『那個』?」我真想賞瑋羚一個巴掌,「瑋羚,妳不要緊張好不好?薛政瑋又沒有妳說的那麼壞!」
「真的?」
「廢話!妳再懷疑我就真的生氣囉!」
「好啦,我道歉!不要生氣喔!」
「這還差不多。」我揚揚嘴角,「反正啊,謠言和事實總是有一定的出入!如果妳有機會和他說話,一定也會發現他沒有傳說中的那麼恐怖!」
「不了,我對這種人沒興趣。」瑋羚搖搖頭,彷彿避之唯恐不及,「齊潔,妳要想清楚。跟這種人交往,墮入黑道是一定有可能的,滾滾紅塵可是一條不歸路哪!假如以後他逼妳做些傷害自己的事情,妳搞不好連後悔的權利都沒有!」
「哈哈哈哈哈!妳想太多了啦!他只是面惡心善而已啊!」
「妳還笑!齊潔,妳真的不要傻傻的。」瑋羚不忘耳提面命。
「瑋羚妳真的想太多了,他──」我轉身正準備解釋,隨即被不識時務的校園廣播打斷,高分貝的雜音吵得耳朵好痛。
「訓導處報告、訓導處報告,請 113的齊潔、113 的齊潔到訓導處,謝謝。」
「是女教官。」瑋羚很靈敏地認出來,「妳還是快去吧!免得等一下她又到我們班大吼大叫、或是通知妳爸,那妳也很麻煩。」
「我不想去……」我趴上欄杆,把臉埋進手臂中,懶洋洋地。
「喂,不要耍任性啦!」
「齊潔!」活力奔放的聲音打斷我和瑋羚的談話,是方瓊瓊,她不疾不徐地走進 113教室,穿越後走廊來到我面前,「妳還好嗎?聽說妳昨天跟薛政瑋翹課啊?」
「喔,沒什麼。」
這女孩的八卦情報網還真是全年無休,人言真是可畏,我的額頭快要爆炸了,「找我有什麼事?」
「來拿個東西給妳。」方瓊瓊綻出神秘的微笑,把一封沒蓋郵戳沒投遞的學校信函遞給我,我拆開一看,是曠課通知單!而且是從訓導處的以高超技巧攔劫到手的!
「這是……?」
好神!這是怎麼拿到的?
「總是有辦法弄到的,妳放心吧!」方瓊瓊眨眨眼,「還有另一封信。」
「喔。」
淡藍色信箋,薛愷育又寫信給我作什麼?
「我還有事要忙,先走囉!」方瓊瓊矯捷的身影一轉眼,便蒸散在早晨八點半的春末烈陽中,彷彿不曾存在過,只聽得見餘音嬝嬝依舊輕快活潑,「掰掰~」
『 嗨,齊潔,
妳還好嗎?
聽說妳消失不見了一天,鬧得訓導處都雞飛狗跳的,校園花邊總是傳得很快,不曉得妳和政瑋聊了些什麼,雖然有點嫉妒他,但還是希望妳玩得愉快。
最近在準備複習考,剛剛在教室裡算著三角函數,又不知不覺想到妳,在學校裡走著走著,內心就不由自主地演練和妳巧遇時可能發生的對白,想起來自己都覺得呆。思念,總是讓人作夢。
在學生會辦公室能看得見妳的教室,想下去找妳,又怕太冒昧。沒收到妳的回信,想必這封信已經造成妳的困擾。放學後的走廊空蕩蕩,裝滿了許多想念包圍我。
妳有想念過一個人的經驗嗎?
那種滋味很美,希望妳能有機會體驗。
薛愷育
P.S. 還是期待妳的回信!』
看完薛愷育的信,我開始好奇那封與我無緣的第一封信會寫些什麼。原本以為會是肉麻當有趣的矯情,這封信的平易自然讓我對薛愷育的壞印象改觀不少。
「小潔!」隔著房門,媽媽呼叫我的聲音在耳畔作響,木門「啪噠」一下子就被媽扭開。我趕緊把信紙藏進桌上的歷史課本,嘶嘶嘶嘶地翻過好幾頁。
「怎麼了?」我若無其事地回頭。
「電話,」媽把無線聽筒遞給我,嘴邊還不忘叮嚀:「長話短說,不要講電話講到忘了洗澡唸書。」
「好啦我知道。」我隨口應個聲,看媽關上房門才拿起聽筒:「喂?」
「齊潔嗎?」
糟糕,現在是薛政瑋?還是薛愷育?
開場白這麼簡短,我要怎麼聽出這是誰的聲音?
「嗯,怎樣?」
「我是薛愷育。」
「喔,嗨……」沒來由的悵惘讓我突然提不起勁。
「在唸書嗎?」他說,「妳聽起來有點累。」
「沒什麼,要不是你打來我可能還在發呆哩!」話剛說完,我又想到一件不合常理的事,為什麼媽聽到男生打來找我,沒有問東問西,還會把電話拿給我聽?「你、你這電話是怎麼打進來的?」
薛愷育笑了笑,「哈,我有我的辦法啊!嚇一跳嗎?」
「對啊,真的嚇了一跳!」
「瓊瓊說妳腳受傷了,嚴不嚴重啊?」
「韌帶受傷了,都是薛政瑋那個笨蛋害的啦!」我想也沒想就脫口說出,等腦海中的警鈴大作,後悔也來不及,我闖了個要命口禍。
「喔,是嗎?」薛愷育答得尷尬,「嗯……要多久才會好?」
「一個禮拜內不能讓腳踝碰到地面,之後的情況就等複診囉!上樓梯不是什麼問題,反正教室在二樓,一下子就到了!」
電話裡的薛愷育,好像沒有印象中的那麼恐怖……
是那封情書起了神奇的魔咒嗎?
「妳心情好像蠻好的。」薛愷育說。
「嗯,有嗎?」這是我第一次想給薛愷育一個由衷的微笑,可惜這是電話。低頭看了看歷史課本,我繼續說:「對了,你的信我看完了。」
「嗯。」薛愷育的音量稍微降低。
「你的第一封信我還沒拆它就不見了,所以我也沒辦法回給你。」我苦笑。
「沒關係,只要能多和妳說點話,我就很開心了。」
「嗯。」
我轉個身走到窗口,磨砂玻璃外是長矩形的深海藍,視覺接觸不到月光在高空呼吸的氣味。無線電話聽筒敏感地發出雜音,雜音裡有薛愷育的鼻息,「妳下星期六會去補習嗎?」
「我明天晚上就會去補習了。」我說。
老爹錢都交了,不乖乖聽話似乎也太說不過去,更何況我還和薛政瑋賭那家冰店的粉條綠豆……啊!糟了,我這幾天都沒有碰數學!老師的講義,我瞧都沒瞧一眼,腦袋瓜裡對那隻「函數烏龜」只有淺薄的微弱印象。
「明天晚上我不用補習。」薛愷育說。
「喔。」對噢,薛愷育是二年級的。
「妳好像沒那麼怕我了?」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愉快。
「仔細想想,其實根本沒什麼好怕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麼。」我吐吐舌頭,「現在覺得很抱歉,那時你一定覺得很難過……」
「齊潔,不要道歉。」他說,「妳沒有錯。」
「嗯。」
就某種層面而言,薛愷育的溫柔和薛政瑋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但是他們仍舊是兩個不同的個體。相似,畢竟不代表相等。
「不打擾妳了,我在學校有時間就去看看妳。」
「不行!」一聽薛愷育這麼說,我反射性阻止。
「……怎麼了嗎?」薛愷育也嚇了一跳。
「呃,沒有……」我換個輕鬆的口氣:「你還是不要來看我好了,我不想這麼年輕就怕被一群女生暗算,這幾天,薛政瑋和我的事情已經被鬧得滿城風雨了,如果又被別人說了什麼,我會很覺得不舒服。」
「那,我可以再寫信給妳嗎?」
「嗯,不要直接拿給我的話,就可以。」
「那就先這樣吧,不吵妳唸書了,掰掰!」
「掰~」我酷酷地按下收線鈕,把電話放回客廳充電。
「小潔,跟誰講電話講那麼久啊?」坐在客廳看電視的媽問。
「喔,那是瑋羚啦!」我隨口胡謅,心虛地溜回房間大戰三角函數。
想到這裡就好期待明天晚上的補習!
嘿,我從小到大都還沒吃過粉條,不曉得是什麼滋味哩……
為了補習班的小考,我可是卯足全身上下支離破碎的數學狂熱(也許對真正的狂熱者而言,這根本只算是狂熱廢渣中的廢渣),認真研究起三角函數的終極奧義。
經過將近24小時的惡補,我這個數學白痴終於從只知道函數烏龜怎麼畫,漸漸摸清倒數、商數、平方、銳角、廣義角的意義……包括最麻煩、最頭痛的內插法和正弦、餘弦定理,全都給弄個水落石出。
補習班沒有所謂的學期成績,所以抽考的分數只是評量參考,除非是很認真的學生,否則很少有人會像我這麼賣命的準備,但有了先前和薛政瑋的粉條綠豆作賭注,促成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對數學考卷的態度如此慎重。
星期三晚上我照舊坐在薛政瑋右邊的空位,老師意味深長地注視我好一會,彷彿想對我說些什麼,但他始終沒有開口。
也許是有之前的惡補演練,今天的數學考試我寫得特別順手,寫完考卷後,我停筆甩甩手,打算先休息一下再慢慢檢查,不經意轉頭一瞧,薛政瑋早已趴倒在桌上,面朝著我。他微長的瀏海烏黑又有光澤,柔順地任隨地心引力鉛質縱垂,細軟的髮根遮蓋他半邊臉。
「齊潔!」老師猝然阻斷我的遐思。
「啊?」
「寫完考卷多檢查,不要東張西望。」
「喔。」我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窘迫萬分地將視線放回考卷,待老師的注意力逐漸移開,我悄悄以眼角餘光瞄到一幕奇妙的畫面──薛政瑋的嘴角,似乎稍微上揚了些!
難道,他是在笑我?
我一手托腮,目不轉睛地觀察他。薛政瑋充斥著稚氣的笑容不再有任何動靜。
老師的馬錶發出滴滴滴滴的密集號令,「好,考卷交換改。」
經老師的發號施令,薛政瑋沉睡中的俊容先是很陰鬱地蹙蹙額,露出彷彿與睡蟲天人交戰好一會工夫的掙扎表情,倏地圓睜雙眼、與毫無防備的我的眼睛「恰」一下對個正著。
「唔!」我嚇得悶哼出聲,趕緊收回注目的視線。
要命,我的臉怎麼突然一說加溫就要沸騰了?要是被薛政瑋發現,又會給說那是什麼猴子屁股的。
接來方瓊瓊傳來的考卷,我故作若無其事地撥撥頭髮,掩蓋已轉緋紅的面頰,逼迫自己轉移注意力。
「妳幹嘛鬼鬼祟祟的?」薛政瑋一臉狐疑,語調中尚參雜睡意。
「不要問我,我哪有怎樣?」我大聲吼回去,卻完全不敢抬頭。 ※
十題填充題目在短短五分鐘內,從老師在黑板上公佈的答案分出死活,我錯了兩題,而且是出自於那種要不得的計算錯誤,白紙上的紅字令我氣得捶胸頓足。薛政瑋則是跩個半天高的滿分。
拿回自己的考卷,我飛快地將那張A4紙張對摺兩次。
薛政瑋得意的表情挑釁得欠揍,我只有瞪眼的份。
「幹嘛藏?我看到了,8分是吧?」薛政瑋露出雪白的牙齒。
「亂講!是80分好不好?」
「一樣!待會吃冰各付各的!」薛政瑋調皮地挑起一邊眉毛。
「喔……」
等老師宣佈中場休息下課二十分鐘,我半跳半拐地走下補習班的樓梯,薛政瑋在樓下等著我,他身邊佇立的不是那台拉風的摩托車(請恕我不會分辨摩托車型號種類),而是藍色的變速腳踏車,如賽車用的輪胎,細得既誇張又精緻。
「咦?」我問:「你今天沒騎摩托車?」
「才一點點路還要騎摩托車,妳耍笨哪?」薛政瑋指指後座:「快點上來!」
「啊?」
「啊什麼啊?我騎車帶妳過去,對妳夠好了吧?」他朝我扁扁嘴,十足的受不了滿滿地寫在臉上,「快點啦!再不上車就不帶妳去了喔!」
「好啦好啦!」我乖乖跳上硬梆梆的後座。
側坐的角度,恰好可以輕易感受到薛政瑋守候在我身旁,也可以自由自在地凝視他的背影不被他發現。車子緩緩前行,我才查覺薛政瑋並非在『騎車』,而是用『牽』的。
「薛政瑋,你……你,你不騎車?」
「前面在修路,妳如果不怕屁股會連續陣痛,我是可以馬上騎過去。」
「喔,不用了,謝謝。」我不好意思地輕聲細語。
薛政瑋小心翼翼地繞過路面肆無忌憚飛濺八方的碎石礫與崎嶇坑洞,單車繞過巷子轉角,世界的步調緩慢得令人誤以為時間停擺,我陷入連自己也不知身在何方的迷思,直到薛政瑋壓握煞車手把,輕微的前傾慣性搖醒我。
「老闆娘,兩碗粉條綠豆。」
這句話,好像有點熟悉。
當晚,健談的方瓊瓊除了傳考卷之外,沒敢和我多聊半句,如此的異常倒令我納悶萬分。於是星期四下午的體育課,我在教室便將這個困惑對瑋羚和盤托出。
瑋羚聽完倒是一派稀鬆平常,「這哪有什麼好奇怪的?方瓊瓊是薛愷育那邊的『人馬』,她怎麼敢在妳跟薛政瑋聊得投機時叨擾妳啊?」
「什麼叫『人馬』?她是薛愷育雇的僕人嗎?」
「僕人?我看是免費勞工吧?反正方瓊瓊算是他學生會的總幹事兼貼身秘書,她就為薛愷育一輩子作牛作馬,妳覺得這種人是光鮮亮麗還是悲哀慘澹?」瑋羚冷笑,用字狠辣的她,放起毒藥還真教人不敢恭維。
「妳怎麼把人家說得那麼難聽?」我實在好奇,瑋羚究竟跟方瓊瓊結過什麼深仇大恨?
「我說的是事實,她自己也心甘情願啊!」
「所以妳是說,因為方瓊瓊是薛愷育那邊的『人馬』,而且薛愷育跟薛政瑋不太好,所以方瓊瓊看我跟薛政瑋說話時就不敢靠近我?」
「他們兄弟倆何只不太好?是超不合!」瑋羚的嗓門大得簡直震耳欲聾,「有那麼優秀的哥哥,妳想他的 Kimochi會好到哪去嗎?更何況現在他們倆同時喜歡上妳!我看,現在鐵定是水火不容!」
「哪有可能?要說薛愷育我相信,薛政瑋一天到晚只要碰上我就愛挖苦我,哪有可能喜歡我?」
「妳臉幹嘛那麼紅?奇怪!」瑋羚瞄了我一眼,立刻發現事情不對勁。「妳,妳該不會喜歡上他們兩個其中一個吧?嘿嘿嘿嘿……」
「不要亂講!」
「嘿嘿,讓我猜猜看是誰~」瑋羚發出惡作劇的怪笑。
「江瑋羚,妳再鬧我就要生氣囉!」我板起臉。
「我看哪,搞不好薛政瑋比薛愷育還要喜歡妳!」瑋羚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夾著下巴,思考片刻,嚴肅地轉頭對我盤問:「喂,齊潔,妳是不是已經跟薛政瑋在一起了然後對全世界耍低調?快點,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屁啦!」我終於忍不住喊出瑋羚常用的情緒性字眼。
「喔喔喔,大小姐,我今天是第一次聽到妳罵粗話耶!」經我這麼一威嚇,瑋羚的八卦指數竟不減反增。她興奮地用那雙丹鳳眼前前後後上下左右研究我好久,「哈哈哈,妳罵粗話的樣子真好笑!好可愛!」
「瑋羚,妳發什麼神經?」我一個後傾,避開正要湊過來的瑋羚,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哎喲!我之前一直想問妳結果每次都忘記問!瑋羚,妳知不知道薛政瑋留級的原因?」
瑋羚的眼珠子轉了轉,神秘地說:「妳跟他那麼熟,幹嘛不自己問?」
「說一下啦,小氣!」
「妳可以去108問薛政瑋啊!」瑋羚笑得好賊。
「我才不要,他那個人……陰陽怪氣的!」我悶悶地把頭撇向另一邊,半透明的天藍色瀰漫在空中,被幾片綿長細碎的雲點綴。
薛政瑋對我雖好,但嚴格說起來,所謂的「喜歡」也無跡可尋,或許這些疑問除了從瑋羚這個情報網取得,恐怕只能等待時間的說明。
「哎呀!瑋羚妳消息那麼靈,一定知道的嘛,告訴我啦告訴我啦!」
「我只知道是因為車禍肇事,好像還有別人也受傷了。」瑋羚微瞇著眼,蹙額:「我只是因為開學的時候聽說有留級生,就隨口問了問,聽過就忘了,反正是車禍我確定啦!其他的……妳找機會問薛政瑋吧,現在到處問別人也滿奇怪的。」
「喔喔,是這樣啊。」我點點頭。
車禍肇事?
該不會就是我前幾天坐的那台摩托車捅出來的蔞子吧?
問題又來了,縱使瑋羚說薛政瑋壞,我看他的樣子也不像是會跟別人火拼的混混,怎麼會聽起來是一段黑暗的歷史呢?
「對了,那……」
「齊潔。」男孩子的聲音把我和瑋羚的對談打了個岔。
「欸?」是薛愷育,「你你你……你怎麼來了?」
「我知道妳們班這堂是體育課,就過來看看妳。」薛愷育風度翩翩地走進來,擺上一道溫文儒雅的笑容,「腳有沒有好一點?」
「沒什麼好不好,反正就那個樣子。」我望著他,懷著數以萬計的錯愕:「你,你這節不用上課?還是你……?」
還是……翹課是「家族遺傳」的老毛病?
「嗯,學生會成員可以請公假。」他輕笑。
我聽了不禁噗嗤一笑:「原來公假還可以這樣用。」
「嗯。」
話說到一半,薛愷育看了瑋羚一眼,彷彿心裡掛念著些擔憂。
「看什麼看?沒禮貌!」瑋羚作勢威嚇,趁我和薛愷育還沒反應,黑黑的眼珠轉了幾圈,「好啦!我到外面去,不偷聽你們說話,總行了吧?」
「喂喂喂,江瑋羚!」
妳不可以走啊,妳到外面我要是被薛愷育架走,那妳要為我的下半生負責啊!
但瑋羚沒有聽懂我的挽留,背對著我揮揮手就到外面走廊,留下一臉哀怨的我。
我於是將這份怨念丟給薛愷育:「這下好了,你趕走了我的好朋友。」
「妳在生氣?」
「我沒生氣啊!」我展開笑顏表示友好。
「妳、妳和政瑋說話的時候,都是這樣子嗎?」薛愷育問。
「為什麼問這個問題?」
我警覺地感應到他又要用那樣的眼神侵略我的內心深處,所以我瞟向窗外沒有正視他。
「因為我很喜歡妳現在的樣子。」他說,「我希望,妳跟我講話也能這麼開心。」
「我現在不就在跟你說話嗎?那不然我在跟誰講話?」虧他那麼優秀,怎麼問的問題既奇怪又矛盾?我忍著,沒笑出來。
「我是說,以後。」他問:「可以嗎?」
「看情況吧!」我回答得漫不經心,心思不曉得神遊到哪去。
「那妳對政瑋呢?」
「我和薛政瑋是好朋友。」我簡短地說,把背過身去不想面對他。
他沒有說話。
我眼前所見的、原本的晴空有點灰,飄緲的雲朵變化快速得令我忐忑。
隱約中,察覺到左耳後方的幾根頭髮有些微動靜,薛愷育似乎想碰觸我,又中途打退堂鼓。
我始終沒有回頭。
「齊潔目前不想被任何人獨佔,不要太自私。」隱約中,我聽見在外走廊的瑋羚不客氣地對薛愷育放話。我不是不想被獨佔,只是一切都太過陌生罷了。
「星期六見。」薛愷育的聲音繚繞在耳際。
我閉上雙眼,好煩。
此時此刻,我只想找一個人。
第四章,~好朋友~
補習之後那幾天,下課無聊的我總愛趴在窗口,漫長的空等讓我更加煩悶。放學鐘響大作時,春末多愁善感的天空毫無預警滴滴答答掉下大顆大顆的淚珠。
「銬,下雨了?馬的我沒帶雨傘耶!」瑋羚粗魯地罵出髒話。
「我更慘,沒帶雨傘,也不能跑啦……」我哀怨地托著下巴,自受傷以來這幾天我都得留在學校等老爸六點半開車載回家,現在外面突然下雨,從工業區到學校這段路一定會大塞車的,搞不好要七點多才能回家。
「對喔,那妳怎麼辦?」
「瑋羚,妳有沒有手機?」
「有啊。」瑋羚從長褲口袋掏出手機給我。
對了,學校說下禮拜要換夏季服裝。
什麼鬼校令?這種天氣穿短裙,仗著男生一年到頭都穿長褲,就不管我們死活,學校根本就是在殘害高中女生!
借了瑋羚電話,輸入老爸的手機號碼,我沒有撥打。最後嘆了口氣,把螢幕上的數字全數清除,雨都下了,現在打給老爸仍然改變不了省道會塞車的事實。
「怎麼又不打了?」瑋羚問。
「打了也沒用。」我聳聳肩膀,把手機還瑋羚,「我看我搭計程車回家好了。妳可以陪我去校門口招車嗎?」
「計程車?不行啦!」瑋羚說,「妳搭計程車,不如在學校等妳爸來得安全。誰會知道那個載妳的司機心裡在想什麼?妳被載到哪去也沒人知道,我陪妳留在學校等妳爸!」
瑋羚很講義氣地陪我在教室聊些有的沒有的八卦,很快半小時就被消磨掉,班上同學逐漸走光,直到雨勢磅礡得趕離了陽光,瑋羚打開教室的日光燈,才發現天色已晚。
「齊潔。」
相同的場景、我坐在相同的課桌椅上,薛愷育的聲音從相同的窗口冒出來,結結實實驚嚇到我和瑋羚。
「喂!你不要每次都像鬼一樣出現好不好?」
瑋羚的反應尤其激動。呵,別看她平常像個惡婆娘,其實只要跟鬼怪扯上點關係,她馬上就會嚇得哇哇叫。
「抱歉。」薛愷育倒是一本正經,十足的文質彬彬。
這樣的風度對我來說,還真是不折不扣的壓力。打從第一次和薛愷育照面,他就動不動和我道歉,讓我無法完全輕鬆自在。
「好啦好啦原諒你,啊你怎麼又來了?」瑋羚問。
「剛剛開會的時候我發現外面下雨,後來會議結束看你們這邊燈還亮著,所以我就拿幾把傘過來,」薛愷育看看我,溫柔地微笑:「順便碰碰運氣。」
「喔。」我點頭。
「妳們兩個怎麼到現在還沒回家?」
「外面下雨,最近……我都是等我爸來帶我。」看看手錶,竟然快六點半了,「大概是外面塞車吧!應該七點左右我爸就會到了。」
「那我也在這邊陪妳們等吧!」
「喂,不要麻煩了!真的!」
誰來救救我……?
我可不想在黑暗又潮悶的雨天精神緊張半個小時!
「沒關係,我陪妳等。」
「喂!什麼叫『我陪妳等』?你是沒看到這裡還有另一個人啊?」瑋羚絲毫不放過一丁點消遣薛愷育的機會。
「好好好!我陪妳們等~」薛愷育揚揚下巴,抬槓的興致被瑋羚給激了出來,跟之前的禮貌做作完全是兩回事。這樣大相逕庭的態度,難道只是因為他的喜歡才拘謹嗎?
如果這種壓迫感是源自於薛愷育對我的喜歡,那我寧願只和他當普通朋友,不帶任何愛情成分,像他與瑋羚相處那樣自然。如果可以選擇。
「真的不用啦!有瑋羚在這陪我就好,你趕快回去吧!」
「學校晚上很危險的,特別是──」
「愷育!」走廊傳來嘹喨的喊聲,方瓊瓊的呼叫又響又好認,「你怎麼開完會人就不見了?會議紀錄你都還沒簽名咧!咦?齊潔還沒回去嗎?」
她的狡捷身影自遠至近,『碰』一聲巨響,方瓊瓊的圓頭黑皮鞋一個落地,準確地跳進教室後門的鋁框內,活像鮮明的電腦動畫。
「嗯,我還沒回去。」
「愷育,快點簽名!好在被我給逮到,不然明天我怎麼跟訓育組交代?」方瓊瓊拿出紅色的文件夾和廉價的水性原子筆遞給薛愷育。
「……好了。」薛愷育簽好名,將文件連同筆一併還給方瓊瓊:「抱歉我剛剛走得太匆忙,沒注意聽。畢業舞會的企劃案還有沒有其他的問題?或是別人有什麼意見的?」
「沒有。」方瓊瓊搖搖頭,似乎沒打算離開:「我想跟你一道去搭公車。現在外面很暗,學校側門出去那條泥土路好像積水了,地面很滑。我想從正門口出去,再繞遠路走去公車站牌。」
「可是齊潔還在這裡,都這麼晚了,她們兩個在這有點危險,妳……」薛愷育看看發黑的天色,回起話來有幾分煩悶,「社辦裡面還有其他人嗎?」
「我不知道……哎喲,愷育,陪我一起走啦!你也要搭公車回家不是嗎?」
在方瓊瓊走近薛愷育、伸出手,直到她握住薛愷育的手腕、拉拉薛愷育的衣袖時,長久以來埋藏在我內心深處的困惑終於狠狠地被眼前的景象撞開、而且是猛烈地撞個透明澄澈。
他們兩個為什麼會有那麼親暱的動作?
不管怎麼說,方瓊瓊差了薛愷育一屆,再怎麼熟,會有這種『拉袖子』的舉動,都已經不太尋常。難道他們是什麼青梅竹馬或像古人那種家庭世交?
「可是……」
「吼,薛愷育!你陪她去搭車一下會死喔?」瑋羚說。
事實上我在心裡很感激瑋羚用這樣強勢的方法替我解圍,畢竟我不想同時跟薛愷育和方瓊瓊,在這種煩躁低氣壓下共處,多一秒也不想。
「真的沒問題?」
「可以可以,絕對沒問題,你趕快走吧!」瑋羚靠在窗邊,背對走廊外面的薛愷育和方瓊瓊,毫無耐性地翻翻白眼,我見狀感到一陣好笑。這白眼不曉得是針對薛愷育抑或方瓊瓊。
「那,星期六再說囉。」薛愷育揮手向我道別。
「嗯。」
待薛愷育與方瓊瓊走遠後,瑋羚和我交換了一道眼神,我們就這樣沉默相視片刻。
走廊外的雨勢減小不少,卻沒有停歇。
良久,我伸伸懶腰,正準備換個姿勢等待老爸,若有所思的瑋羚抿抿下唇,打破沉默,「妳一定要小心方瓊瓊。」
我吁了口氣,不想發表任何意見。
星期六在海德高中是一二年級學生的社團活動時間,學校強制規定每個學生都要參加社團,並且嚴格把關出席狀況,但那天薛政瑋沒有出現在學校,就這樣消失在我的生活中達三天之久。
在第一堂的社團活動時間即將展開,我不顧右腳傷死活地急忙跳下樓,無論如何說什麼就是想見他一面,被他消遣個幾句也好。
然而108的同學說,薛政瑋這位跩個二五八萬的大牌從來不在星期六來學校。我於是失望地走到日文社教室上課。
今天的進度比較輕鬆,只是看日文字幕發音的《情書》。
我撐著下巴,表面上盯著銀幕上的中山美穗,骨子裡卻連我最愛的豐川悅司都不屑一顧,滿腦子就只充斥著一個問題:該死的薛政瑋幹嘛沒事禮拜六不來一下學校?
啊,薛政瑋,希望你只是遲到你敢快出現我拜託你好不好……你現在好不好?我一點都不好,我好想你……
呃?我剛剛說了什麼?
對不起,一定是被中山美穗的鬼吼鬼叫給感染了。
好不容易撐到下午,我提早了十分鐘到補習班,慢慢地跳上樓,卻發現數學教室反常地燈火通明,我被在裡面睡覺的薛政瑋,踉踉蹌蹌後退了兩步,撞上在身後的鐵椅子,其他的椅子便『鏘鏘噹噹』地發出刺耳的連鎖響聲。
最後我跌在歪掉的椅上。
「……妳在幹嘛?吵死了!」
睡眼惺忪的薛政瑋抬起頭來,額頭右側還有微紅的印子,看我倒在椅子上,臉上雖然掛著受不了的表情、還是很好心地拉我一把,同時很輕易地從全無防備的我手中奪走我的手提袋,掛在椅背:「妳帶什麼東西,這麼重?」
「帶幾本參考書,不然袋子太輕會很奇怪。」我坐到他旁邊的位置,探頭瞄了眼他的運動用水桶包,問:「那你的包包又裝了什麼東西,怎麼那麼鼓?」
「那是我剛打完球換掉的臭球衣,妳要聞嗎?」薛政瑋沒好氣地橫掃我一眼,還抓了原本大搖大擺丟置在另一張桌上的水桶包過來,拉鍊扯開一半作勢要給我聞。
「不要!」我反射地嚷出高分貝的尖叫,薛政瑋狂笑得好邪惡而且還把背包的開口抓離我鼻子更近一點,濃濃的汗臭味隨著教室內沒開電扇空調的襖熱和衣服上殘存的餘溫在空氣,我怎麼推都推不開,只好把頭撇向另一邊:「吼又,薛政瑋你很噁心耶!」
「誰叫妳那麼好奇。」他對我吐吐舌頭,這才把拉鍊拉上。
「哪有人叫別人聞自己的汗?」我皺著鼻子用力揮掉嗅覺神經接觸到的餘味,等味道完全散掉,又想到別的事:「你今天沒去學校是去打球嗎?」
「星期六我不喜歡去學校。」薛政瑋淡淡然地說,看看我,天外飛來一句青黃不接:「妳的腳好像好得差不多了嘛!」
「不要岔開話題!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
「不可以。」薛政瑋打斷我尚未完成的問句,「我不想參加社團活動,就這麼簡單。」
「可是我想知道……」我放軟口氣。
「妳想知道什麼我以後就會告訴妳!」薛政瑋繼續擺著酷臉。
我迅速又直接地問,「為什麼不是現在?」
「因為……」薛政瑋的視線移來,有兩秒中微張著嘴講不出話。在他恢復正常的第三秒,耳根霎時湧來紅潮。然後一本正經地對我說了句很欠揍的話:「妳以後不要這樣看別人,別人會以為妳喜歡他。」
「我沒有!」
「我又沒說妳有,妳幹嘛心虛?」
「……薛政瑋你欠揍!」
然後我低著頭不再接觸薛政瑋的身影,班上的學生陸續進來,最後老師也走進教室關上門開始上課,好幾次內心掙扎要轉頭,又被倔強阻攔。原來刻意避開薛政瑋,得花好大一番掙扎;見不到薛政瑋,心裡一點也不舒坦。
我隨著下意識在手指上盤轉的筆,因突然的雜念掉到桌面。
我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想轉頭偷看的念頭又不禁油然升起……可惡!既然撂下狠話就不能看他!
就這樣掙扎著、天人交戰著、咒罵著薛政瑋,恍恍惚惚神遊在不知名的世界,竟然也這樣混過了一堂課。看來補習班教室的窗戶對恍神成性的我來說,可有可無。
老師才宣佈下課,薛政瑋就起身,從後面繞過來拍拍我的肩膀。
「咦?」我訝異出聲。
「走吧,我們去吃冰。」薛政瑋的聲音變得好柔,完全不是剛才那副不懂憐香惜玉的死樣子。他神態自若,彷彿上課前我們之間發生的不快,全是虛幻的夢境。
「喔。」
奇怪,為什麼我這麼聽話? ※
來到巷內轉角附近的冰店,我和薛政瑋一樣點了粉條綠豆。
自從禮拜三一嚐久仰大名的粉條綠豆廬山真面目,我就無藥可救地愛上了粉條特有的口感和嚼勁,碎冰的消暑清涼在舌尖打轉,緊接著牙齦會發酸,然後化入水中的糖漿流過喉嚨,綠豆的香味則留在牙縫令我久不忘懷。
等老闆娘將兩碗冰端到我們桌上,我又擋不住好奇心的驅使:「我想知道你星期六為什麼不來學校,是因為我關心你……你不能告訴我嗎?」
「我不是才說過?我不想去,就這樣。」薛政瑋一觸及這個話題,口氣立刻變回原有的火爆:「妳不要一直問為什麼啦,很囉嗦耶!」
「什麼囉嗦,薛政瑋你當不當我是朋友?」我忍無可忍地打了他一掌,在他無袖運動衫露出的手臂肌肉上。
「妳……妳幹嘛這樣瞪我?」
「快點,到底當不當我是朋友?」我張開右手伸到他面前,板起面孔希望他知道我不是在開玩笑。
「幹嘛啦?妳今天很奇怪耶,我去不去學校也變成妳的事!」薛政瑋完全處在莫名奇妙的欠罵狀況外:「妳伸手要幹嘛?」
「沒幹嘛,我當你是很重要的朋友……」我低下頭,說得有點不好意思:「你如果當我是朋友,就跟我握一下手。……快點!到底要不要?我我我……我數到三!你如果不握,我以後就不理你、不管你死活、不管你有沒有來學校上課!一、二……」
「等一下、等一下!妳在幹嘛?」
「這不能等一下!喔對了,還有,你如果不握,以後也不能找我陪你一起吃粉條綠豆!我……我再重數一次,你考慮清楚!」
「聽我說,我在學校獨來獨往慣了,沒什麼朋友。我也沒什麼好處能給妳,妳確定要跟我這種人當朋友嗎?」薛政瑋故作無辜地望著我,像隻可憐兮兮的小狗。
「那會怎麼樣嗎?我又不是要從你身上得什麼好處。」我焦急地忙喊,「快點!我數到三,你握不握?一!……二!……」
「三。」
薛政瑋那隻原本捧在冰碗旁的、冰涼的手,牢牢地含握我的右手,替我數完第三秒:「好朋友就好朋友,幹嘛這麼龜毛!」
「嗯。」我用力點點頭,「所以,嘿嘿~以後禮拜六要是沒來上課,就是我這個好朋友的事情囉!」
「什麼?」薛政瑋這才發現自己中計:「那我可不可以提絕交?」
「當然不可以!」我得意地搖頭,索性更用力緊握那隻手。
哇,冰冰涼涼的真舒服!
轉頭看了看在櫃檯的老闆娘,午後的陽光斜照穿透放置冰品配料的玻璃櫥彎曲的地方,發散成漂亮的、微小的七彩光束。
我微瞇著眼,欣賞著這幕可愛的物理現象。
夏天,好像到了。
我的腳傷康復的速度比先前醫生預料的還快,星期一去複診時,醫生也驚訝我傷口癒合速度之迅速,診斷這星期開始可以讓右腳著地,不過仍須避免劇烈運動或長途步行。
星期三的中午休息時間,方瓊瓊出現在 113教室,一來就扯開嗓門「齊潔」、「齊潔」地叫,讓在教室後走廊作清掃工作的我無所遁形。
她照例先關心我的腳傷,隨後又出其不意問了句怪問題:
「聽說妳POP寫得很漂亮,是嗎?」
「啊?」我先嚇了一跳,後來想起上學期十月我曾經為班上的模範生選舉畫了張海報,難道他們是在說那個?
「模範生海報,記得嗎?」方瓊瓊風情萬種地朝我拋個媚眼,我險些招架不住,「我們今年畢業舞會的企劃案成功通過訓育組審核,愷育現在積極在尋找美宣,翻翻去年模範生選舉的自製海報,就這麼給挑上妳的囉,我也覺得妳POP寫得真漂亮耶!」
「那是用廣告顏料畫的,我也不是走正統POP路線。」
薛愷育挑上我當美宣?
還有方瓊瓊笑吟吟的邀請,怎麼我覺得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我得馬上推掉這個麻煩事!
「就是因為不是正統 POP才特別啊!如果放眼望去都是呆板的海報,哪有什麼特色可言?愷育很想招攬妳來學生會當畢業舞會活動的美宣,如何?有沒有興趣?」方瓊瓊繼續說:「來學生會參加活動真的很有趣喔!而且… …可以跟學校請公假,畢業舞會結束後還有豪華閃亮的慶功宴!愷育是真的很欣賞妳的才能呢!」
學生會這種組織,在很久以前原本管叫「班級聯誼會」、簡稱「班聯會」,在社團分類下和校刊社並列為校內的官方社團。
學生會的成員不外乎是各班班長,如果班長不管,積極與企圖的副班長通常會代為參加,學生會經由班級幹部的會議討論了解學生實質需求,再經由學生會幹部呈報至校方審核。
這就是學生會一天到晚在力拼的大事業。
我不是班上的任何一位幹部,也沒有興趣當,所以一開始我聽見「學生會」三個字在我耳畔打轉,就感覺那離我好遙遠,想不到現在安分地作個市井小民,都會莫名其妙因為一張模範生海報被拉進這大染缸,真是衰爆了!
「可是,段考只剩三個禮拜了。我不能把海報帶回家畫……」我說。
「傻齊潔,誰要妳把海報帶回家?不然公假是作什麼用的?」方瓊瓊笑了笑,「碰到體育課、軍訓課這種副科,或是物理化學,只要妳看不順眼的課就請假,妳可以借美術教室畫。或者在學生會辦公室的大桌子畫海報,何必帶回家呢?」
「可是多多少少會影響功課吧?」我持續變相的拒絕。
上次數學段考我已經來個要命的29分,倘若為了畫海報讓這次數學又考不好,這學期鐵定會被當掉的。
「妳真的這麼不想參加嗎?」方瓊瓊嘟嘟嘴,對我下了殺手 ,「這已經是愷育最後一學期當學生會長了喔!」
這樣的人情壓力,也稱得上是一種武器吧?
我想不透的是,方瓊瓊這樣為薛愷育的愛情和事業打拼,到底為的是什麼?她……想必也對薛愷育有著好感吧?這樣的忍讓甚至付出,到底是一種包容的美德?抑或不為人知的企圖?
「考慮一下,好嗎?」方瓊瓊說:「明天或後天告訴我,畫海報這種事情不能拖,有困難的話我們再找別人就是了。但無論如何愷育都很希望妳來,希望妳能認真考慮。就是這樣囉!」
方瓊瓊把難題丟給我,涵括著許多兩難的矛盾、龐大的壓力、不安定的隱憂,還有未知的恐懼。
我找瑋羚求救,她說她沒辦法幫我作決定,而且她說什麼也不願陪我去學生會壯膽、和她的大仇人方瓊瓊共處一室。她說她怕會釀成無法挽回的人為災禍。
於是在晚上補習的中場休息,我把問題交給薛政瑋。
「妳想去就去啊!」
事不關己不開口,一問聳肩隨你便。
這就是薛政瑋。
「我就是搖擺不定所以才跟你討論,參考參考嘛!」我撇撇嘴,又踢踢他的椅子腳,「你發表一下意見啦!」
「我沒什麼意見,反正妳如果要去學生會就小心一點,那裡面很黑。」
重點來了,雖然只是小小普通高中的學生會,但這種涉及職權爭奪的組織,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不得而知。
顯然,在學生會裡做事,適度的保護是必要。
「薛政瑋。」我叫住他,「我有個不情之請。」
「什麼不情之請?」薛政瑋抽抽嘴角,「被妳講出口的一定沒好事。」
「請你陪我去學生會。」
果不其然,薛政瑋一聽見這個請求,臉色臭得像大便一樣。
「妳想我會答應嗎?」
他很冷淡地掃我一眼,原本就惴慄不安的我被那眼神掃得差點掉出眼淚,薛政瑋兇起來,比暗巷中欺善怕惡的混混還要可怕。
「我……我不問問看怎麼會知道你會不會答應?」我鼓起勇氣頂回去。
「我不可能去,不、可、能!聽清楚了嗎?」
我往往把薛政瑋的超然與深山修道的隱士聯想在一起,卻沒料到他會激動地對我大吼,睜得老大的眼珠挾帶威震四方的殺氣,他咬著牙關、右手憤怒地緊握拳頭,繼續對我說:「妳難道不知道,我在這個世界裡最討厭的就是我哥?妳難道不知道,我最討厭的就是我的朋友一個一個被我哥搶走?妳覺得拿這樣的要求故意刺激我很好玩是不是?」
「我沒有……我沒有……」我嚇得全身軟弱無力,只知道拼命搖頭否認,胸臆間埋藏著好濃的酸楚怎麼都化不開,這酸楚逐漸蔓延到鼻尖,最後隨著眼淚全數宣洩出去,卯盡餘留的一丁點力氣囁嚅地解釋:「因為你從來… …從來都不告訴我你自己的事情,我又想知道……只好這樣問你……我是真的,想當你的好朋友……」
薛政瑋的顏面閃過一絲訝異,表情從原本的橫眉豎目暴跳如雷,隨著他的喘氣聲逐漸緩和、駭人的憤怒遂轉換成好看的笑容,「呆瓜!」
「你……不要再罵我了啦!」我小聲地說,見他的情緒沒再風雲變色,才敢小心翼翼說:「我剛才……嚇都嚇死了。」
「妳一直都是我的好朋友。」薛政瑋很自然地將手放在我餘悸猶存、稍稍顫抖的肩膀,斬釘截鐵:「很重要的那種朋友。」
「嗯。」我點點頭。
「學生會我沒辦法陪妳參加,我想我哥也不會那麼簡單就答應。對不起。」薛政瑋說,「如果我沒事,我就去陪妳畫海報,這樣可以嗎?小呆潔。」
「當然不可以!什麼小呆潔?別給我亂取綽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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