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故事」裡的故事》
必須承認,自己對於日據時代的粗淺印象,除了來自當年國民黨政府教科書上所灌輸的──日本帝國之所以建設台灣,不過是為了私利,方便壓榨台灣人民辛苦所生產出來的砂糖、樟腦油等珍貴資源外,部份來自父母親極端不同的口述。
母親對兩蔣時代的觀感,明顯要好過對「日據時代」的評價。因為在她的童年記憶裡,無論是外公頂著烈焰,或是冒著凜冽的寒風,與風浪搏鬥後所捕撈來的漁獲量,不管多寡,都是要全數充公的。對於當年的日常所需,竟然要以各種糧票去換取,光這點,就很難讓三餐以地瓜充飢的母親心服。
她甚至在父親與友人聊到八田與一對台灣的貢獻時,偷偷告訴我,台灣光復後,被國民黨政府統治沒什麼不好啊?人民只要肯努力工作,不怕沒飯吃,因為買賣都很「自由」啊!顯然,母親一輩子對「自由」的定義很粗淺,只要有一碗白米飯可吃,只要擁有對自家漁獲量「自由買賣」的權限,如此而已。
我知道,讓母親更憤恨難平的,還有家中不得設立祖宗牌位這件事。據說在日據時代,大家都得把自家供俸的祖先牌位偷偷藏起來。否則,萬一有人去密報,讓日本警察得知這件事,祖宗牌位是會被當成柴火,丟進大灶裡化為灰燼。除此外,每個人都還必須有日本名字,就像我的親戚當中,到現在都還有人叫百合(ゆリ),或叫竹子(たけ)的。遺憾的是,身為童養媳的她,被兄長取了一個非常不雅的日本名字──畚箕()。而這粗俗的名字,也讓她成為同學嘲弄的對象之一。
母親對於日本教育的印象很差,這跟她運氣不好,遇到一位不負責任、上課公然趴著睡覺打混的老師有關。她總認為日本老師很殘暴,就連台灣人所重視的農曆年都不放過。明知農曆年期間,臺灣小孩都會換上一套新衣裳,就偏偏故意選在這時候,廣播要大家到操場集合,藉機對日本天皇的居所朝拜,要大家趴在地上,也不管前夜是否下過雨,地面是否積水或泥濘,一聲令下,要你趴下,你就得趴下,搞得大家灰頭土臉,一身新衣褲髒兮兮的,方肯罷休。
後來自己上了學,讀了歷史的教科書之後,才知道原來母親的口述歷史,講的就是「皇民化運動」這一段。當時台灣總督府為了推動皇民化運動,開始透過各種管道,強烈要求台灣人說國語(日語)、穿和服、住日式房子,甚至放棄台灣的民間信仰和祖先牌位,改信日本神道教,並參拜神社,同時也要每天向日本天皇的居所膜拜。
此外,殖民政府也在1940年公佈更改姓名辦法,推動廢漢姓改日本姓名的運動。「國語家庭」享受特惠,公家機關得以優先任用、食物配給較多,連子女在升學競爭上也佔優勢。日本人的配給量比臺灣人多,而改成日本姓氏的臺灣人,也比一般臺灣人得到更多的配給。
事實上,這和國民黨政府遷台後的諸多政策,例如嚴禁學生在學校說方言有什麼不同?無非是為了進行控制、進行洗腦,以方便統一管理。
而父親生前和友人提起「日治時代」的種種建設,總是讚不絕口。感覺就像李筱峰教授在「快讀台灣史」所提到的──日治時代的第四任總督「兒玉源太郎」起用民政長官「後藤新平」有計畫的推動各項近代化建設。
1899年台北自來水道工事竣工,同年台灣第一個現代化金融機構「臺灣銀行」創立,縱貫鐵路開始動工。後藤新平任內更完成了戶口、土地、林野等調查,以及度量衡和貨幣統一;對於郵政、電信、航運、港灣、鐵路、公路等交通事業,加緊建設或擴充。
長達405公里的縱貫鐵路於1908年全線通車,滿清未倒台中華民國未成立的1911年,世界第三登山鐵道之一的阿里山登山鐵道完工。
《嘉南大圳》早期的嘉南平原由於缺乏雨水,這片平原在秋冬是極為貧瘠的荒漠。台灣總督府技師八田與一(1886年—1942年)以十年的光陰,創建當時東南亞最大的水庫──烏山頭水庫。嘉南大圳於1920年開工,1934年主要工程完工,灌溉面積則達十五萬甲,占全島耕地百分之十四,並引進農作物三年輪灌制,對台灣農業發展貢獻極大。因此八田與一至今一直受台灣人所推崇。
龜山水力發電所,該發電所在1905年開始運作供電台北,1906年供電基隆,是台灣第一座水力發電所。此後,竣工的有:1909年利用新店溪發電的小粗坑發電所。同年的打狗(高雄)的竹子門發電所。1911年的中部后里發電廠等。
於教育方面,1898年設立公學校,供台灣人接受「義務教育」。台灣籍兒童的教育普及率成長相當緩慢,直到強制義務教育實施後才快速成長。在強制義務教育的實施下,1944年的台灣,國民學校共有944間,學生人數達87萬6000餘人(含女學童),台籍學童就學率為71.17%,日籍則高達99.6%。遠高於當時世界的平均水平。
1886年依據帝國大學令,東京大學改為帝國大學,1897年京都帝國大學(今京都大學)設校。此後,東北帝國大學(在仙臺)、九州帝國大學(在福岡)、北海道帝國大學(在札幌)大阪帝、名古屋等地的帝國大學也陸續設校。其中,台北帝國大學於1928年年設校。臺北帝國大學。台北帝國大學,就是今天國立台灣大學的前身。
1944年,台北帝國大學已是擁有文政、理學、農學、醫學、工學五個學部(學院)和預科,以及熱帶醫學、南方人文、南方資源研究所的綜合大學。
1936年開設醫學部,1943年設工學部。此外還有附屬農林專門學部(1925年)、附屬醫學專門部(1936年)、熱帶醫學研究所(1939年)。1943年增設預科。同年設置南方人文研究及南方資源研究所,整合校內資源,致力於南方各地之政治、經濟、文化及天然資源的調查研究。1944年時有學生394人,其中117名為台灣人。
也因此,台灣人也透過新式的現代教育,接受近代西方文明、基本科技以及新的思想觀念,改變了過去農業社會的體質,以「星期制」作為生活作息基準。透過教育改善不衛生、不守時、不守信、無法治觀念等傳統社會之陋習。
總督府將星期制與標準時間度引入台灣,要求機關、學校、工廠須制訂作息規律,嚴格要求民眾遵守。鐵公路交通明訂時刻表,要求準時發車及抵達目的地。
20世紀初期,台灣已經建立了嚴密的各級政府、司法機關、警察機構、戶政制度、農會系統、金融財經體系、大規模農田水利、公路鐵路交通、電力即其運輸系統等基本建設。
顯而易見的,以上這段我從網路所節錄來的治台史實,一如父親生前對日本治台後的美好印象。他總說:日本治理下的台灣,一切都比蔣介石仔強太多。
父親向來口才極佳,再加上日語說得很不錯。這也是為什麼經營木雕業的蕭老闆,會在日本商人來台接洽木雕生意時,屢屢找他去現場當口譯。以前我總是不解,只有小學畢業,16歲就被篩選赴日本海軍兵工廠,擔任零式飛機製造生徒的父親,生前日語既然說得這麼溜,為什麼從來都不把握機會,教我們說日語?甚至,對於位於家鄉虎頭山上,那間頹敗陰暗的日本神社,從來都不提?
與父親同齡的三舅,只有小學學歷的他,後來憑著自學的工夫,通過各種考試,由郵便局的郵差、接線生,一路攀升到台北市郵政總局的會計科科長。那年,他生病住進台大醫院,我和哥哥推著中風後的母親前去探視,他首度語重心長的對著我和哥哥說:印象中你父親挺聰明的,小學成績一直都比我好,和同學相處也都很有禮貌,脾氣更不像妳母親婚後回娘家所哭訴的那樣暴躁,或許時運不濟吧,否則像他這麼聰明的人,怎麼會就這樣草草過了一生。
那回,該是我們兄妹第一次從母親以外的視角,拼湊父親的圖像。而今,藉由返鄉的機會,和先生造訪那條位於虎頭山下,可以通往記憶裡有著幽暗頹敗的神社小路,我終於懂一位有志難伸的男人心中所承受壓力與苦悶。對父親而言,關於「日本」的一切,那是他人生中最菁華的片段;最後卻因為身為長子以及種種環境因素,讓一生的夢就此幻滅。
而今省視自己,才發現我這位戰後才出生的孩子,不也是以自己的方式解讀生命,解讀自由,解讀一段隱含複雜情緒的親情與悲苦台灣史。
記得母親生前不只一次跟我們兄弟姐妹提及一段關於「稻蟲」的往事,那是一段發生於日據時代,非常不愉快的就學經驗。
當時台灣的稻米屢屢因病蟲危害,導致稻米產量銳減。雖然相關的農業單位,也投注相當大的人力、物力,期望在短期內研發出因應的對策。只是遠水救不了近火,後來竟然有人把歪腦筋動到小學生身上,規定每位小朋友,放假時要下水田幫忙除蟲。至於如何證明孩子們是否「誠實」響應這些政策呢?很簡單,就是規定每人於週一到校時,繳交一定數量的蟲蟲給日本老師驗收成果。
當年外公家靠海,雖然有幾分的沙埔地,家裡根本沒有水田。再加上母親從小就知道自己是童養媳這樣的特殊身分,雖然外公、外婆都很疼她。但是打心底就害怕「軟體動物」的母親,猶豫了半天,還是不敢開口跟忙碌的外公說出這項需要大人們協助,才能完成的家庭作業。
當年才小二的母親,為了這項缺交的家庭作業,還因此被日本男老師叫到講台前,當眾狠狠連甩兩巴掌。母親常苦笑著對我們說:其實當天,這還不是最嚴重的體罰,因為班上有位小男生繳不出作業,情急之下竟然異想天開的抓鹹蔭瓜裡滋生的蛆蛆來充當稻蟲。母親永遠忘不了當天那位小男生,幾乎是被日本男老師從前門一路踹到後門,只因擺
結果呢?當然是不會有合理的結果。因為母親說:「以前有個老師出手過重,活生生打死一個鄉下人的小孩。最後,還不是家長自認倒楣將屍體抬回去埋葬。」
我常想,這應該也是母親生前一提起日本統治台灣,就會忍不住咬牙切齒的原因之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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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歷史教科書其實是當權者透過國家機器對人民進行洗腦的工具,最近有一部電影改編自『被出賣的福爾摩沙』一書終於搬上大螢幕,由美籍台裔ABC刁毓能擔任製作人,希望透過電影及相關報導,讓白色恐怖統治現形,讓當時蒙受不白之冤的人,能得到一點點公平的對待!日據與國民黨究竟那個好,各自解讀不同,但從逐漸曝光的歷史記錄,和主張終極統一,才真正讓我們看到統治者的真面目!
Hi!你好,讀完真的很感動,人家說女兒是父親前輩子的情人,父親的心事全被妳猜中,身為男性的我讀來頗有同感!
有沒有猜中父親的心事
這我可不知道ㄛ
除非下回到他墳前上香兼ㄅㄨˇㄚㄅㄨㄟ 2009-07-28 18:0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