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星期四，我終於將請假單遞出，主任幾次碰到我，一直叮嚀我：別忘了送一張訃文到總務處，好讓學校準備輓聯。老實說，對於這些形式上的習俗，我完全不在乎，更不介意親戚長輩們會因此怎麼看待我，天曉得，在那樣的場合，誰會去注意誰上班的所屬機關，送來了什麼樣的輓聯充當門面，就我的舊經驗來說，到時候，肯定會有一大堆從來都「不認識」的大官員，送來一堆應景的輓聯花圈。因此，我不只一次跟主任表明過，隨假單所附的訃聞，只是想用來請假證明用，一切奠儀、輓聯一概婉拒。

星期六一早，我們全家到設於台北大伯家的靈堂前，為公公作七。果不期然，總統府陳水扁、呂秀蓮的輓聯已送達，內政部、經濟部緊接在後。一問之下，我才知道原來還是透過先生的關係，因為先生的同事吳老師，也是我之前的同事，她的先生，以前是桃園縣的教育局長，後來跟著呂秀蓮進入總統府上班。所以囉，光是這層層關係，就讓原本八竿子打不著的我們，以「卑微的西瓜藤去攀結到龍鬚」，至於經濟部、內政部那就是大姑小姑的上班地點。

我開玩笑的跟先生說：「爸爸一生是國民黨最忠實的支持者，你呢，一路從國民黨、新黨、轉戰到親民黨，是否該再透過層層關係，要到連戰、宋楚瑜、馬英九等在野黨的輓聯，以了卻爸爸的最後心願？」先生聽完笑笑的回我說：「那麼這件重責大任，就交給妳來完成，妳之前不是有個學生家長，是國民黨板橋區婦女會的要人。」這下換我無言了，當下還真是怪罪起自己的多言。

談到政治支持動向，我還真是整個家族裡的異類，在藍天裡我是唯一的綠點。早些年，一到選舉期，在水利會服務的公公或在經濟部服務的大姑，肯定不忘撥通電話進行拉票，並請先生遊說我，理由是：我們家幾乎都在服公職，若改朝換代，恐怕飯碗不保。起初，對於長輩們轉達的訊息，我除了在心裡竊笑，國民黨的愚民政策，果然有效，但是基於家庭和諧，我表面順從，甚至不敢表示個人意見，心想：反正是秘密投票，誰也管不了誰。只是我一向不善說謊，投完票對於先生不放心的追問，表情立刻洩了心底的秘密，先生還曾因此發飆過。我猜：他最大的挫折感，應該是來自於「駕馭不了眼前這個老婆吧！」後來隨著自己年紀漸增，想法逐漸改變，我不再隱匿自己的政治支持立場，有段時間，每到選舉期，我們家立刻陷入低氣壓，為了避免衝突，在家不談政治。所有的牢騷，只能留待學校與好友說去。直到去年，我妥協現狀放棄投票權，先生的臉上終於又露出笑臉。

前些日子和好友討論到喪假的問題，以前無論是爸爸、媽媽或婆婆往生，我不曾將所有的假用完，總是提前銷假回到校園上班，只因為老放心不下班上的學生，擔心影響孩子們的課業，擔心愧對家長的托付。現在不會這麼想了，因為斷斷續續請假，其實反而增添教學組長在代課人選安排上的困擾。另外，從公公年後生病住院到往生這段日子，大家都很累，白天上班，晚上或假日更忙，身心實在該藉由這樣的假好好休息。因此，對於這次的喪假，我會全部消化完，一方面放鬆心情，一方面也提供別人賺錢的機會。

對於喪事儀式的問題，小姑和大嫂有過幾次言語上的摩擦，最後大嫂撂下一句：「今後，我除了有空摺摺紙蓮花之外，所有的事我一概不插手。」對於和我同年次，至今雲英未嫁的小姑，我不想在這節骨眼說她什麼，就像先生一再向大家表明：她的出發點也是基於一片孝心。我較為不平的是，難道大嫂的出發點不是基於一片孝心嗎？我反倒覺得，嫂嫂的想法和意見，較為貼近公公生前的價值觀。眼前這兩個女人為了喪事過程的繁文縟節引發戰爭，為什麼大伯總是置身度外，而先生總是依著妹妹的性子。小姑的脾氣一向盛氣凌人，有時說話讓人聽了很不舒服，她以前住過我家，我切身領教過，連公公、婆婆也對她無可奈何。這些年來，她走入一貫道誠心向佛，我當然也看到她的一些轉變，最起碼對公公的態度改變了。

嫂嫂事後笑笑跟我說，反正就剩這麼最後一次，以後再也不會有機會衝突了。說的也是，就像我常和好友開玩笑說：「所有檯面上的政治人物，成天吵個不停，只有在喪家靈堂前，安安分分的選擇閉嘴大和解。」今天無論家族成員間，心存多少恩怨與芥蒂，心情有多麼惡劣，看在死者為大的面子上，總該有人有風度的先閉嘴，否則，原該哀戚肅穆的最後一場告別式，不就成了外人眼中的鬧劇。

寧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