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那燭火照亮的新詩版圖 ——追記《新陸》詩刊創辦人王志堃(1964-1990)
陳謙(國立台北教育大學《當代詩學》學刊主編)
1980年代中後期,是時處於解除戒嚴令的大環境下,在紙本傳媒的範疇中,事實上除了不斷新創辦的黨外雜誌更加激進的爭取發言論述之外,作為文學領頭羊的詩人隊伍,在關於文學意見的表達上,自然不甘缺席與落後。
1985年《創世紀》詩刊交棒侯吉諒、江中明等主編群,《葡萄園》詩刊交棒吳明興,當時接下棒子的都還是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新人新政對詩刊企劃上令人耳目一新,但也暗埋日後茶壺裏不免的風暴,詩刊沒過幾年又因種種不便明說的理由收回編輯權,再度由老人重掌主編職,談不上真正世代交替。但必須注意的是,在當時眾聲喧嘩的氛圍下,確實有另一股「沒有歷史包袱」的新詩群正乘勢崛起。當研究詩史的學者很自然的鎖定在由各社菁英組成的華麗隊伍——「曼陀羅」的同時,由一名草根性詩人及其創辦的《新陸》詩刊就更顯其意義與價值了。
「八0年代的詩壇是一個各說各話,沒有共識的年代」。誠如向陽所述,一九八0年代當時二、三十歲的青年詩人,在主流的三大報及四大元老詩刊之外另立門戶,唯一的共識就是創新品牌,不去奉承元老級詩刊與報紙掌門人。自己的詩作自己印行,形成百花齊放的大植物園風景。有一些自學校出發而推進到所謂詩壇,如東吳大學的「南風」、輔仁大學「草原」、市北師的「珊瑚礁」、明志工專的「同溫層」以及跨校的「植物園詩社」等。此外,還出現不少個人的私媒體,也以詩刊這個大家認可的形式出版來包裝呈現,如田運良的「風雲際會」、黃欐雅的「五嶽」、以及只出版一期李渡愁的「長城」等等。由此可一窺該環境下青年詩人波瀾壯闊的企圖。在這個時點上,王志堃怎會甘於寂寞?我曾在〈詩的初旅〉一文中這樣描述王志堃的樣相:
通常八點半就會見到一張濟公般的笑臉迎面而來,有一陣子他的報到率是百分之百,從週一到週五,他也不時帶來新的創作與我們共享,「我要放歌,向高原,別看我不起眼……」,外號小草詩人的他有時也會即興朗誦了起來,尾隨我跟吳明興一塊鋪床、疊被、刷馬桶,在我們迅速又確實的動作中,常挾雜著王志堃急促又略顯含糊的話語,敘述著他近來接觸的詩人,文學活動,以及他想籌辦詩刊的理想等等。
王志堃的熱情無人能及,當時詩壇笑稱「小張默」,拿他跟張默作比較,是讚許其活動能力超乎常人使人訝異的驚奇能量。
王志堃的作品貼近現實生活與個人情感的抒發,自然在當時一片所謂後現代的市聲中被直接忽略,實屬正常。一如他在詩中經常以微弱的燭火自況,文壇看到的多半是他熱情的身影,穿梭在各種活動的人群當中,推廣詩活動,辦理詩學講座,當然更重要的,仍是他心心念念的「新陸」的出版。
李瑞騰老師曾說台灣的詩社基本上就是詩刊社,最大的目的就是出版詩刊。王志堃對於新陸的一切活動,也無非是在擴大新陸影響力,藉以提昇新陸的能見度。在推廣新陸的同時,熱情又不對他人設防的個性,自然感染了不少志同道合的詩友們一起來到新陸襄助他的熱情,更多人給他話語上的鼓勵與若干金錢上的支援,於是1986年詩刊草創時期,包括張遠謀、魏秀娟、毛襲加等人藉由刊物努力以作品發聲,詩刊發行前後,也以「詩耕草圖」、「雕刻春天」等等構想印製類似詩傳單,內容截錄詩刊作品之截句,可謂當下流行「截句詩」的濫觴。
詩刊的存續,多半還是以印刷費用的籌措為要,因此王志堃有好一陣子沒有天天及時的出現在北市南海路的教師會館,聽說是想多打工貼補著將要出版的新陸或勤跑訂戶以求贊助,然而再度出現總又會開始論及詩刊種種規劃與想法,偶而也有不少的困惑與挑戰。志堃熱力有餘但詩刊管理上尚待學習疏漏難免,一度有人建議要將新陸變成「曼陀羅詩刊新陸分會」他竟也考慮良久?最終在眾多朋友勸導下脫身,並將已經出版四期的《新陸詩刊》改組為《新陸現代詩誌》,以便與前四期區隔,為何區隔?這區隔的動作還是不免引發部分發起同仁不滿而出走——但這些今日來看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因為有王志堃熱情所澆灌而出的新陸,才使得現代文學的詩史發展上,曾有一塊充溢著詩文善美的新詩版圖,儘管目前已是陸沈的雅特蘭提斯,但走過的痕跡畢竟都留在詩刊的訊息與文字的內裡,而志堃,就是最善盡責任辛勤開鑿的園丁。
◎原載《文訊》雜誌391期,2018年5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