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駐在地上的星光——序陳皓詩集《空間筆記》 陳謙
停駐在地上的星光——序陳皓詩集《空間筆記》 陳謙
做為作家的高中同學,以及近三十年談文論藝的詩友,我對陳皓的觀察了解自然比他人深刻許多。陳皓一度成為詩壇的逃兵,而且他遁逃時間的跨度足以讓大家對陳皓這個名字感到陌生,但熟悉一九八零年代末期到一九九零年代中期的台灣詩壇的讀者或創作者對陳皓這個名字想必並不陌生。如今他的三名兒女都來到他當初對詩文學熱情追求的雙十年歲,這也說明陳皓在現實生活長久的洗禮之下,當他獲取實際生活上豐碩成果之後,依然對詩抱持虔敬且無法忘懷的信仰。
陳皓雖在若干年後主動歸營,又主動聯繫上我這個仍在文壇現場的老同學,我知道其對詩的情懷終究無法抹滅,約略又因為我置身於教學現場,便引導陳皓報考本校(國北教大)台灣文化研究,以他的資質考上自然不是問題,果然在學術上他要以自身經歷融合史料,前去探究他所經歷的一九八0年詩風潮。約略是一九八五年夏天,在平面傳媒仍據重要地位的紙媒年代,年輕詩人為了爭取發言的權力,除了畢恭畢敬誠惶誠恐的持續對報章雜誌以及元老級詩刊投稿外,入門捷徑自然以自創品牌自辦詩刊為主。於是《南風》、《地平線》、《四度空間》、《新陸》、《象群》等相繼創刊,詩壇於是注入一股七〇年代初期之後沈寂幾近二十年的新浪潮,而這股潮浪裡,陳皓自不甘於沈默,從他更早於這一波詩刊前的中國青年寫作協會實習刊物《鳴蛹》之刊名命名可知(該刊為陳皓所命名),那時候的陳皓,寧願作一隻寧鳴而死的蟬,喔不,陳皓暗埋的象徵是一隻蝴蝶,就算是一隻視覺上美麗的蝴蝶,在牠仍為初生之犢時,努力就算不被正眼看待,總也該被「聽見」罷。
陳皓的詩詞藻典麗,意象時顯時晦,有直追李商隱的寫作企圖。詩是什麼?陳皓說:「詩,也大抵仍是一種對話式的告白:一種對於生命歷程的反思,對自我覺醒意圖的反芻。其中摻雜著太多不及沉澱的情緒,文字的成熟度也仍待琢磨。若說詩是一種美好的信仰,那這修行之路便該懷抱著更美好的情懷。」
就是這一種情懷令詩人深入工商界達二十年後,重返寫作的行伍,這一切畢竟都是詩人那濃得化不開的憂鬱情懷作祟。展讀詩人新近的作品,自然還可以在詩人意象序列的呈現下,發現情懷的真實與核心,試就〈我佇立在夏至與秋分之間〉:
(藉著暮色
我在晚唐的意象裡急馳而去……)
微潤的草地上還留有一些模糊的腳印,
我追躡著詩人的足跡,
來到夏日的起點。
詩句在風聲中輕易切過白楊木的樹梢,
忽爾忘了平仄是如何在文字間凝結成韻,
以及那時擊掌為盟的誓約。
那誓約在風中獵獵作響,如落葉之繽紛
是空氣中遺留下唯一的線索
使用現代精神轉換古典語境,文字的古典情境一直以來支持著陳皓詩作的基調與聲響。作為詩人陳皓,他的語言猶如他的信仰與堅持。在語言的堅持之外,陳皓也是耽美主義的信奉者,他的文字傳遞其對美好事物的戀慕與追求,〈傾讀妳的意象〉中提及:「在夏日,聯想寂寞與愛情的一些……/關於午後,風的由來/雨的去向/在星垂平野之前/終究只賸一種難以言喻的表白/緩緩滲入微涼的夏日午後/與夜。」一種無法言語的表白,因為深藏,所以讀來更覺千迴百轉。陳皓的詩向來細緻且幽微,一種淡淡的哀愁常停駐於詩行之上,像星星的淚光,但這光芒,卻停駐在你我相期的人間。
《空間筆記》是陳皓的第二本詩集,寂寞、夜、夢、青春、雨水、季節等意象群大抵仍是陳皓的喜好與選擇,同書名詩作〈空間筆記〉組詩則突破前列意象的禁錮,別有新意,一如「圖紙」該節,一樣是描繪情感的生滅無常,用嶄新的意象處理後,更覺新穎與出味,亦透露此後陳皓寫作改頭換面的詩想策略,最叫讀者的我們多所期待。
起始的時候,
我們都專注於描繪
每一條直線代表的意義。
黑暗,終於消失在伸手不能觸及的夜空。
賸下地平線在想像的地域裡汲取養分
來不及思考的話題
散落在什麼也噙不住的夢境裡。
現代詩發展至今百餘年,詩是意象的表彰與呈現已獲得核心價值的一致認同。意象的取捨決定詩人書寫瞬息的高下,風格既是人格的展現,勇於突破自身給予讀者的既定印象,對作者而言是一項重大考驗,對讀者來說,則更滿足了對於象徵背後想像空間填補的喜悅。藉此想法跟我高中同學陳皓互為勉勵,期盼未來寫作的旅程上,我們都能不斷打破自己,且超越自己。
2016年立冬,於國北教大文薈樓105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