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5-13 13:12:18亡是公

隨筆怪談短篇集 - 地縛鬼與替死鬼

 

放學的鐘聲響起,我緩緩地將一本比一本還厚的講義塞進抽屜裡擺放整齊,只留下明天要考試的科目收進書包。

如今已經升上高中三年級,即將要面臨學測,老師們不斷地買講義、考題,原本還有一半空間的抽屜裡如今全是塞滿了這些厚到可以當凶器的講義。

收拾好後我揹起比別人看起來還要輕上不少的側背包,跟幾個比較要好的同學說了再見後就走出教室,混進放學潮的學生群中緩慢地下樓梯。

在一樓中庭外正對面是一個小圓環,那兒如今停滿了一輛輛與學校合作的市公車,每一台公車的前方擋風玻璃上都有放置路線牌,我一台一台的找過去,幾分鐘後終於找到自己平常習慣搭的路線的公車。

從外面稍微看一下裡面,我慶幸著車內還沒有塞爆,邊抽出車卡準備要湊去嗶卡機前感應時,一隻手猛地從我右後方伸出,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阻止我嗶卡的動作。

「阿悅……」

隨後是一聲可憐兮兮的叫喚響起。

「……」我不用轉頭也知道是誰,同時也知道我今天恐怕又要晚回家了……

我嘆了一口氣後才轉過頭,看向阻止我嗶卡的人,然後毫不意外地看到一張眼裡含著一泡淚的哭喪臉。

「邱煜豪,你怎麼啦?」我滿心無奈地看著眼前這位比我高壯許多,可是此時卻是一副被拋棄、被欺侮模樣的男人。

「我、我失戀了……」他抖著音說完這句話後,嘴一扁,下一秒斗大的淚珠便一顆接一顆地從雙眼湧出。

「你……」我連阻止都來不及阻止。

這發展令車上車下所有的學生都好奇地望過來,探究的眼神不斷地在我和邱煜豪身上來回巡視。

「肖年郎啊,啊恁系安怎?」就連司機先生也用台語關心我們,在邱煜豪身後排隊等著上車的學生們也紛紛探頭滿臉求八卦樣。

……大家都不急著上車回家休息嗎?還這麼悠閒地想看八卦……

「沒事……」我收回車卡,反抓住邱煜豪的手腕,邊向後頭排隊的同學們道歉邊下車往校門走去,「你別再哭了,搞得好像是我欺負你一樣……」

我壓力山大的頂著眾人好奇的目光,拉著還在嗚咽的男人走出校門,「邊吃晚餐邊聽你說吧,你有想吃什麼嗎?」

「……你請客嗎?」邱煜豪停止啜泣,用他那哭紅哭腫的雙眼滿懷期待地看著我。

我朝他緩緩地露出一抹我覺得特別溫柔、特別親切的微笑,「你吃屎比較快。」

於是邱煜豪又低下頭繼續啜泣。

我也沒再詢問他意見,逕自的拉著他朝我想吃的店家出發。

我們兩人走出校門,我邊掏出手機翻開聯絡人目錄打電話回家報備,「喂,媽,我今天會晚回家哦,陪同學吃飯……」

我邊走邊講著手機,此時一名女性從我身旁經過,我頓了一下,目光下意識地追隨過去。

並不是說那名女性有驚為天人的外貌,也不是她的穿著清涼或是奇異,她引起我注意的點是,她整個人此時散發出來的氣息。

她駝著背,雙肩下塌,腳步緩慢且無力,一步拖著一步走在行人道上,如同行屍走肉般。

我看著那名女性的背影,莫名的覺得有些不安。

「阿悅,你在看什麼?」原本一直低頭啜泣的邱煜豪湊到我臉前疑惑的問我。

我嫌棄的巴開他那張大臉,想再去看那名女性,甚至想要叫她停下,但是一眼望去,人行道上全是放學的學生們,只看的到許多黑壓壓的人頭,找不到剛剛那名女性的身影了。

「阿悅啊,你媽在叫你哦。」剛剛被我巴開的邱煜豪又再次湊過來,指了指我放在耳邊還在通話中的手機。

啊!

我趕緊將注意力放回與老媽的通話上,同時也再次邁開步伐繼續前進,而剛剛那名擦身而過的女性雖然令我在意,但畢竟不是認識的而且只是一瞬間的感覺,所以那一點在意瞬間便被我拋到腦後了。

在我再三保證九點前一定回到家以及不參和其他事情下,家人終於同意我陪同學去吃飯了。

我收起已經掛斷的電話,呼出一口氣,同時也發現身後的人異常的安靜,「你不哭了?」

我邊問邊回頭看去,只見人正揉著紅腫的雙眼,滿臉的歉意,「阿悅,對不起啊,因為我所以讓你晚回家……」

顯然邱煜豪將我剛剛跟家人的談話內容都大略聽到了,而他也知道我的狀況。

「沒差。」我擺擺手,不是很在意這事,「我只是情況特殊了些,小心點也不會出事。」

……應該吧?

想起之前二年級時遇到的兩次事件,我有些不太確定了。

「真的沒事?」似乎是看出我那點不太確定,邱煜豪不放心地又問一次。

我看著他那副希望我留下,卻又擔心我有危險的樣子,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說道:「沒事,你放心吧。」

儘管我也不確定但此時我還是裝淡定的作出保證,誰叫我吃軟不吃硬呢,有人這樣求助於我總是忍不住地想要幫忙。

聽完我的回答後,邱煜豪才露出了笑容,「那就好。」

我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覺得被關心的感覺也真不錯,接著我拉著他走進學校附近的拉麵店,轉頭詢問他意見:「我想吃拉麵,可以吧?」

「好啊,我都可以!」

「那先找個位置吧,等一下邊吃邊聽你說。」

「好。」

*

等吃完飯後,邱煜豪也哭訴完他那逝去的愛情,時間已經八點了。

「抱歉,我講太久了……」邱煜豪揉揉還有些紅腫的雙眼,滿臉歉意,「你這樣回家會不會太晚啊?」

我看著公車站牌上的時刻表,估算一下時間,確定沒問題後才點頭回應,「沒事,不會太晚。」

對我來講只要別超過九點都不算太晚。

「那就好。」邱煜豪明顯鬆了一口氣。

見狀,我覺得有些好笑卻也覺得窩心,這樣體貼他人,為他人著想的男人可是不怎麼常見了啊,真不明白那位前女友是怎麼想的,竟然會提分手啊……

我和邱煜豪肩並肩的站在公車站牌旁,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天,等待公車的到來。

此時對面的校園內還有一些教室開著燈,我知道那是有參加社團的學生們還留在校內,可能再開會討論事務,或是在為未來的活動做準備。

看著這樣的校園風景,我有些懷念。

在幾個月之前,我也是那風景裡的其中一員,雖然可能沒有待到那麼晚,但也還是有在放學後留下參與社團的討論,參加一堆社團舉辦或協辦的活動,那真的是一段很充實又很快樂的時光。

不過轉眼間,我已經升上三年級了,學校規定,高三生不得再繼續參與社團,每天接觸到的都只有考試與上課,實在是令人乏味。

我心中正感慨時,突然發現有一名女性自校園圍牆邊的轉角處走出,她扶著牆,一步一步緩慢地走著。

仔細一看,我這才發現她是下午放學時和我在校門外擦身而過的女性。

由於隔著一條馬路距離的關係,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不過從她的姿勢來看,她的狀態還是跟下午那時一樣,而且很明顯還變得更糟了──她的身旁竟然跟著一名四肢扭曲,頭殼還破了個大洞的女性!

那很明顯不是人了!

紅色夾雜白色的異體不斷從那頭殼上那傷口流出,浸濕她的半身,她的雙手扭曲變形,右腳自膝蓋處斷裂,只剩一層薄薄的皮肉連接。

那名女鬼此時正緊貼著那名女性,嘴巴一張一合的,似乎在她耳邊說些什麼。

「阿悅?」

似乎是我看得太專注了引起邱煜豪的注意,他伸手在我面前揮了輝,疑惑的問:「你怎麼了?怎麼突然都不說話了?」

我瞬間回過神,也才驚覺我背後不知何時全是冷汗,我呼出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沒事……」

雖然有些在意那名女性,但是還是不要過去好了,免得像前兩次那樣招惹麻煩……

「你剛剛一直看對面,是看到什麼了嗎?」邱煜豪知道我眼睛的特殊,他擔憂地看著我,又看了看對面,最後又將視線放回我身上,「那女生有什麼不對勁的嗎?還是是你認識的人?」

「不,我不認識她,只是……」我猶豫著要不要把看到女鬼的是跟身旁的人講,不過講了對方也看不到,只會徒增不安而已吧。

考慮再三,我決定換個方式詢問:「煜豪啊,你有沒有覺得……她的狀況似乎不太好?」

我指了指對面那名即將要走到校門口的女性,試探性的問著邱煜豪,後者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去,仔細觀察了一下那女性後有些遲疑地回答:「我是覺得不太好……感覺好像……很絕望一樣?」

邱煜豪並不能看到女鬼,只是顯然他也察覺到那名女性的狀況有些異常,才會這樣回答。

「說不定她跟我一樣都是失戀了?嗚嗚嗚真可憐……」他猜測著,說到最後還自怨自哀了一下。

「應該……也是有這可能……」我喃喃自語著,也不曉得是真心認同邱煜豪這猜測,還是只是想要找個理由來說服我自己別去管對方的事。

「啊,公車要來了,在那停紅燈了。」視力不錯的邱煜豪看著不遠處的路口,然後拍了拍我的肩,「準備揮手招公車啊。」

他提醒著,似乎是深怕公車沒注意到我們而錯過。

「哦,好。」我收回視線,看向逐漸朝我們行駛而來的公車,伸出手揮了揮。

公車在我們前方幾步的距離才停了下來,邱煜豪匆匆地跑到車門那,回頭看著還在原地沒有跟上的我催促道:「阿悅,快來啊。」

「啊?哦、好。」我回應著,但視線卻下意識地看向對面的校園,只見那名女性已經走進校園內,她那纖弱的背影隨著前進的步伐逐漸融入黑暗中。而那名女鬼原本是緊貼在那名女性身旁的,但是在女性穿越校門後她就突然停下,然後下一秒她的頭顱一百八十度的轉過來,鮮紅色的血液以及白色的腦漿隨著腦袋的轉動飛濺出來,她抬起頭,我這也才看清她的面貌──她的右眼從眼眶掉出,僅剩一絲血肉神經連結著垂晃在臉前,完好的左眼則是直勾勾的盯著我,然後,她的嘴角揚起,裂開的弧度直達耳垂。

看著那抹驚悚詭異的笑容,我清楚感受到滿滿的惡意,我的全身止不住地發抖,冷汗也不斷地冒出浸濕了我的制服。

那女鬼抬起她那扭曲變形的右手,反折到她臉前後伸出食指,輕輕放到裂開弧度的嘴前──「噓……」

隔了一條馬路的距離,我卻彷彿能聽到她的聲音,以及那清楚、毫不掩飾的惡意及警告。

「阿悅!」

突然的一聲叫喚,將我從那恐懼中拉回。

我倒吸一口涼氣,手摀住失速跳動的胸口粗喘著氣,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阿悅,你在發什麼呆啊?司機要生氣囉!」邱煜豪還在車門那,一臉疑惑且有些焦急地看著我。

看他那副模樣,看來司機大哥真的生氣了。

「對不起……」我趕忙掏出車卡,腦子裡想著要趕快上車,但是心裡卻一直忍不住地在意剛剛那名女性以及那充滿危險的女鬼。

「你剛剛在發什麼呆啊?還一直看著對面……」邱煜豪邊嗶卡邊疑惑地問著,最後似乎是想到我的眼睛,往我湊近一些小心翼翼的問:「你看到了什麼嗎?」

我搖搖頭沒有回答,如今我的腦子裡全是剛剛那名女鬼對我做出警告的畫面以及女性失魂落魄的樣子。

一股焦躁及不安不斷的從我心底湧出,止也止不住,我愣愣看著感應車卡的機台,內心糾結著,最後咬咬牙,猛地收回要湊到感應機前嗶卡的手,看向已經坐在空位上的邱煜豪,「煜豪,你先回家吧,我想到我有事情要處理!」

「啊?」

我沒有接著理會一臉錯愕的邱煜豪,也顧不上跟他解釋什麼了,我轉過頭看向司機大哥,「司機大哥,我沒有要搭車,不好意思耽誤你的時間了。」

說完我便俐落地轉身果斷跑下車,身後傳來司機大哥的罵聲,隨後是車門關閉的聲音。

我最後瞥了一眼公車,只見邱煜豪的臉貼在窗戶上,皺著眉頭微微睜大雙眼,對於我的舉動很是不解的樣子。

我揮揮手當作跟他道別,隨後便跑起來迅速地穿越馬路,進入到漆黑的校園內。

 

 

踏進校園內,我才察覺到周遭的環境不太對勁,明明之前在外頭還有看到校園內有燈光的,可是進來之後卻是一片黑暗,連半點燈光都沒有,四周更是詭異的寂靜,夜晚的蟲鳴聲以及留校的人聲也全消失無蹤,此時此刻我就像是進入了另一個空間一般,就連溫度也低得不像話。

我搓搓起了雞皮疙瘩的手臂,心底湧起一陣後悔。

我剛剛應該找煜豪來作伴壯膽的啊!一個人逞什麼英雄呢?!

我都想跪下來痛哭幾聲了。

在前進與回去兩者之間糾結了一下,我咬咬牙,最後還是選擇深入校園繼續尋找那名女性,實在是她的狀態太令我無法放心了……

我拿出手機,開啟手電筒模式,頂著低溫以及對未知未來的恐懼,我緩緩踏著步伐前進,四處尋找那名女性的身影。

由於不曉得對方的目的是什麼,我也只能漫無目的地四處走走張望,直到,我看到第一教學大樓通往樓上的樓梯,那放學後應該放下鎖上的鐵捲門此時被開啟了一半,我才有了明確的目標。

「到樓上去了嗎……」我看著被打開的鐵捲門以及那黑漆漆的樓梯間,內心感到一陣不妙,不敢再花時間多想趕緊往樓上衝。

那鬼帶著人到樓上去要幹嘛啊?!媽的愈想愈不安啊!

事態緊急之下,我體內的腎上腺素也活躍的分泌,短短一分鐘的時間我便立刻衝到這棟教學大樓的最高樓層──五樓。

人在哪?

我馬不停蹄地奔跑在走廊上,也不顧視線不清會導致摔倒的危險,著急地想要趕快找到人,但是我從走廊頭跑到走廊尾,甚至沿著連接走廊跑到對面的第二教學大樓,都沒有看到那一人一鬼的影子。

「不會跑到頂樓了吧?!」

我又跑回原本的那道樓梯,粗喘著氣連休息都不敢的繼續往上跑,只見原本都是緊閉鎖起、通往樓梯的門此時卻虛掩著,明顯已經被打開了。

「幹!」我罵了一聲髒話後便想也不想地衝上前去一把推開門,隨之而來映入我眼簾的畫面讓我差點都要心跳停止了。

那女性此時已經跨坐在圍牆邊了!

「大姊!你別衝動啊!」我瞬間亂了心神,下意識就大聲呼喊出來,身體也立刻有了行動,衝上前去就想將人拉下來。

「你別過來!」那名女性大喊一聲,阻止了我的動作,「你不准過來!」

她看向我,漆黑的雙眼裡全無神采,眼淚不斷地從眼裡湧出,佈滿了她的面頰,「就是你啊……」

她開口,似是對我說著,又像是喃喃自語,「那道聲音不斷地跟我說有人來了,那人就是你啊……」

顯然她口中的「那道聲音」就是那女鬼在她耳邊的細語吧……

我視線轉向一旁,清楚的瞧見那名女鬼就飄在半空,一樣貼在女性身旁,用她那僅存完好的左眼,惡狠狠地瞪著我。

我:……壓力好大啊……

「那個,妳可以先過來這邊嗎?妳那位置很危險……」頂著龐大的壓力及殺氣,我還是給自己壯著膽子努力開口遊說。

「不要!」女性倒是毫不留情地直接拒絕我。

不過,應該還是有機會拉她下來,因為我都來了她還未往下跳,代表她應該也還在猶豫……

「那,我過去?」我換個方式詢問,不過總覺得這樣像是在菜市場的討價還價一樣……

「不准過來!」

女性聽到我想過去,臉上擺出警戒的表情,跨坐在圍牆上的身體也稍微往外傾斜一些,我見狀嚇的心都快從嘴裡蹦出來了,「行!我不過去,妳別再往外靠了!」

我趕緊安撫對方緊繃的情緒,「妳先冷靜一下,我不會逼妳做什麼,只是有些事情想要問妳,可以嗎?」

「不可以,我都知道你想要問什麼!你根本就不懂我現在的心情,就算我回答了你的問題你也不會懂!」女性立刻拒絕我。

她的情緒明顯愈來愈激動,我慌的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我該要講些什麼才能降下她的戒心?

「那個!我說,妳有寫遺書了嗎?」第一次遇到自殺現場,我絞盡腦汁想要勸人回頭是岸,說出口的話卻是讓我想巴自己一巴掌。

什麼叫做寫遺書了沒?!叫你嘴賤!

結果卻是沒想到,那名女性竟然愣住了。

……這是什麼情況?

我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開口:「如果沒寫,我可以幫妳錄下來,也能幫妳記下好向妳親人交代,如何?」

雖然我知道講這話非常的沒有同理心的樣子,但是看她那發愣的模樣,覺得似乎可以賭賭看。

然後神奇的事情發生了,那名女性眨了眨雙眼,陷入沉思狀,似乎在考慮我說的提議。

幾秒過後,她微微點點頭,同意了。

……這人常被唬爛吧……

不過不管怎樣,有機會!

「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陳悅,妳呢?」自我介紹的同時我也拿出手機,在女性的注視下打開錄音,以證明我剛剛說的話是認真的。

「……我是,詹默妍。」她簡單地回了一句,就不再開口多說,看來得要我主動才行。

「照正常的遺書來講,通常會講到心情,妳說說妳的心情如何?」我試探地問。

「我……」詹默妍才開口說一個字,便被身旁的女鬼給打斷。

「別說!不准說!他是在騙妳!」她用嘶啞,如同砂紙磨過桌面般的難聽聲音怒吼著。

在女鬼吼完這句話後,詹默妍便聽話地閉上嘴,但是表情卻很是猶豫。

看到這一幕,我猜想她應該是只聽得到女鬼的聲音,看不見對方的存在。

我也很疑惑,那女鬼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她到目前為止都沒對我及詹默妍做出實質上的傷害,只有出聲而已,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過目前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現在的重點是怎麼把人拉下來。

「妳不想說嗎?」我主動開口繼續話題,「妳想想,如果妳真的跳下去了,妳在乎的親人、朋友都不知道妳的難過跟委屈,而他們不知道妳的難處說不定還會埋怨妳,覺得妳很莫名其妙之類的。」

我頓了頓,吞口口水繼續開口接著說:「妳難道就甘願這樣死去嗎?死前已經夠委屈了,死後還要聽他們那些人在那邊怪妳,嫌棄妳,妳要這樣嗎?」

說完這番話,我第一次體認到我這麼有說幹話、說唬爛話的能力。

「……你說的真有道理啊……」詹默妍沉思了一下後明顯是被我說服了,她看著我的表情也沒有那麼排斥的情緒了。

「我今年二十六歲了……」她緩緩地開口,開始簡單地述說。

原本在一旁的女鬼再次張開她那血盆大口出聲阻止,「不准說!」

不過詹默妍這次也只是停頓一下,過沒幾秒又再次開口繼續接著說,「我在家裡是排行第二,上面有個哥哥下面有個妹妹……」

女鬼不死心地想要繼續出聲阻止詹默妍繼續講下去,但是此刻她張嘴了,那嘶啞的聲音卻沒有原本那般大聲了。

她驚愕了一秒,接著像發瘋般抓撓著自己的脖頸,甚至是扯著嘴角張大嘴使勁地發聲,但是之後發出來的聲音都只有輕微的嘶嘶聲,與之前的吼叫弱上許多。

我看著這狀況,只能猜測或許是因為詹默妍下定決心要講述她的事情,所以那女鬼的聲音才會逐漸變的微弱,完全無法進入詹默妍的耳裡。

女鬼不管怎麼嘗試都無法像之前那樣阻止詹默妍了,她猛地轉頭看向我,垂掛在臉前的右眼因為轉頭的動作而左右大力搖晃著,僅存完好的左眼裡全是殺意及怨恨。

我嚇得趕緊移開視線,頂著那龐大的壓力聽詹默妍說著話。

「這些年來我很努力的為家裡付出,看能不能幫上辛苦的父母一些忙,但是只因為我功課不好,他們便一直覺得我是最不乖的孩子……

我大學是讀設計,那是我的興趣,但是興趣並不等於才能,我找不到好工作,就像是廢物一樣……」詹默妍說到後面已經語帶哽咽,眼淚不斷地從她雙眼湧出、滑落。

「我想找人傾訴,但是大家永遠都只會跟我說,『妳要有自信一點』、『妳家裡的事情應該是妳想太多』……」她抹掉滿臉的淚水,大力吸著鼻涕,語氣很委屈地接著說道:「但是我從小便被否定到大,要我怎麼有自信?」

接著她語氣一轉,瞬間變成充滿了憤恨,「跟我說要有自信,但是最後你們又對我指手畫腳,不斷地批評我的行為跟想法,沒給我半點肯定,我能產生自信嗎?!」

說道最後,詹默妍像是被點燃了炸藥一般,眼神犀利的向刀一般射向我,高聲質問:「你說,能嗎?!」

感受到性命威脅的我猛力搖頭,堅決的表示不能,雖然也的確是不能啦。

「還有!一個口口聲聲說是好朋友,卻不主動聯絡,還總是說很忙,連聽我傾訴的時間都沒有!然後遇上難題才會來找我!這算什麼好朋友?!」詹默妍手握拳頭用力往圍牆捶下,發出一聲沉悶的撞擊聲,「忙個鬼啊!那麼忙的話怎麼還有時間吃飯睡覺啊!哈?!」

罵完一連串的話,詹默妍大口吸氣吐氣,胸口上下起伏著,似乎是想要讓自己冷靜。

「其實,這些都不算什麼……」最後,她再次緩緩地開口,語氣中不再有剛剛的委屈及憤恨,只剩滿滿的落寞,「最重要的是,那些稱作好朋友的人,根本不了解我,他們只會找我聊他們的心事,卻不願意聽我講我的心事,我雖然總是笑著,但那只是我不願意在大家面前哭得像弱者一樣……」

原本因憤怒而停下的眼淚又再度湧出,一滴接著一滴,沿著她的臉頰不斷滑落,「我只是想要有人可以傾訴啊……」

她低垂下頭哽咽地大喊著,手緊握著拳頭抵在圍牆上,全身因劇烈地哭泣而顫抖,整個人顯得孤獨且無助。

……這時候,我該要說些什麼?要說她很優秀嗎?還是要幫她罵那些所謂的朋友?

看著眼前不斷抹去淚水,明明哭得很難過卻又緊咬著唇不願發出任何哭聲的女性,我想了想,覺得她需要的並不是安慰及附和。

我沒有前進,只是朝她伸出手,「──如果妳願意,我可以當妳的傾訴對象。」

聽到我這段話,詹默妍明顯的一頓,接著抬起頭看向我,臉上是呆愣的表情,顯然沒料到我會說出這種話。

「別看我這樣,我好歹也是個好的傾聽者,可是有許多人喜歡找我訴苦講心事呢。」我自吹自擂,又朝嘴巴做一個拉拉鍊的動作,「我嘴巴也很嚴,不會四處亂講話的。」

我揚起嘴角,笑著說道:「妳願意的話,就和我當朋友吧?」

詹默妍眼裡含著一泡淚,扁著嘴吸著鼻涕,身體還不時的小小抽搐著,委屈巴巴的看了看我的臉,又看了看我朝她伸出的手,最後又看回我的臉,終於小小的應了一聲。

得到回應後我偷偷長吁一口氣,知道自己成功地將人拉回來了,放心地當下竟然覺得腳有些發軟。

「來,先過來我這吧,妳那位置太危險了。」

經過我這麼一提醒,詹默妍似乎才意識到她現在的位置是多麼的高多麼的危險。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底下,最後哭喪著臉對我說:「我腳軟了……」

我:「……」

雖然無奈卻又覺得這發展似乎很合乎常理……

由於我還記得原本在一旁虎視眈眈的女鬼的存在,放下的心再次提起,深怕有其他意外發生,我深呼吸一口氣,先是警戒的張望檢查四周,卻意外地沒再看見那名女鬼,不知道是何時消失的,連其他「好兄弟」也都沒見著。

應該……不會有危險了吧?

雖然不太確定,但也不能讓人繼續坐在圍牆邊上枯等啊。於是我緩緩地移動腳步,小心翼翼地接近詹默妍,朝她伸出手,「抓住我,我拉妳下來。」

詹默妍聽話地顫抖著伸出手,然後牢牢握住了我向她攤開的手掌。

 

 

兩手相握的那瞬間,我原本緊張提起的心徹底放下了,我鬆了一口氣,手上微微施力想著先將人拉下來。

詹默妍顯然也是放鬆下來了,緊抓著我的手露出有些尷尬又好笑的笑容,「謝謝……」

就在我們都放鬆的剎那,原本還好好跨坐在圍牆上的詹默妍神情一頓,接著身子猛地往圍牆外一歪,那一瞬間她瞪大雙眼,驚恐的表情浮現在她臉上,接著她整個人猝不及防地從圍牆上頭往外滑落,連聲尖叫的反應時間都來不及。

我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拉力給拉的往前重重的撞上圍牆邊,發出沉悶的聲響。

「幹!」我痛罵出聲,卻也顧不上我的疼痛以及是否受傷,我趕緊伸出另一隻手緊抓住詹默妍的手腕,腳則是踩住牆面想藉力將人拉上來,結果不但沒拉起半點,反而還被一點一點的拖上圍牆。

「有、有東西在拉我的腳!」詹默妍充滿驚恐及害怕的聲音自外牆下方傳來,「我、我看不到……看不到是什麼東西在拉我!」

在她喊叫的同時,我手上也感受到搖晃,我趕緊出聲問道:「是妳在晃嗎?」

「我在試著能不能甩掉啊!」

「別甩了!那甩不掉的!」我立刻制止她的舉動。

我大致上已經猜測到是什麼東西在拉她了,除了那突然消失的女鬼之外恐怕也沒有其他東西會來做這種事了。

我使出全身吃奶的力氣與那力道抗衡,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卻還是逐漸被拖到圍牆邊上,半個身子都懸空在那,也因此看到了懸掛在牆外的詹默妍以及──緊抓著她的腳踝的女鬼。

女鬼似乎是察覺到我的視線,她的脖頸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彎折,從詹默妍的身下緩緩探出,僅存完好的左眼睜大著惡狠狠地瞪著我,殘破不堪的臉也因憤怒及怨恨而扭曲變形,顯得更加恐怖。

我已經被拖拉到圍牆邊緣,如今只剩一隻手死命的攀抓住牆邊,看著女鬼那充滿惡意的樣貌,忍住心底的恐懼,放聲朝女鬼大喊:「放開她!她已經沒有想死的念頭了!」

詹默妍由於看不見女鬼,只能抬起頭來一臉莫名地看著我,而女鬼則是緩緩地扯開嘴角,露出她的血盆大口,空洞且嘶啞的聲音從那血腥中傳出,「這女人是我的!我受夠一直被束縛在這兒每天重複同樣的痛苦了!」

她怒喊著我不明白的話語,往下拉的力道又增強許多。

「唔!」手臂及肩膀處傳來的撕裂疼痛令我忍不住痛呼出聲,底下被我拉著的詹默妍也聽到我這聲痛呼,她看向我的臉上滿是焦急、擔憂以及恐懼。

她渾身顫抖著,明明就很害怕死亡,但是卻還是緩緩的開口,對我說道:「你、你放開我吧……」

接著她就像是下定決心一般,閉上充滿絕望及害怕的雙眼,另一隻空著的手抬起,竟試圖想要扳開我握著她手腕的手指。

「妳給我住手!」我見狀趕緊怒吼制止她的舉動,「妳別給我做這種蠢事,妳只要安靜閉嘴!別讓我浪費多餘的力氣!」

詹默妍被我這一聲怒吼給嚇的停下動作,而女鬼則是露出充滿惡意、得逞的笑容,左眼裡閃著詭異的興奮,「妳跟他,一起下來吧!」

「她要下來頂替我,而你,就陪我走一趟地府輪迴吧!」她瘋狂的大笑著,怨恨、興奮、惡意的情緒混雜成一塊兒,在她臉上形成扭曲癲狂的表情,往下拉的力道也不斷的增加。

我咬著牙忍著疼痛拼命死撐著,但隨著時間的流逝我的力氣也逐漸流失,手也漸漸的沒了知覺。

「下來吧!」女鬼興奮瘋狂的笑聲從底下傳來,接著是一陣比以往更加用力的拉扯。

「幹……」我怒罵一聲髒話,再也抵擋不住女鬼的拉力,抓住圍牆邊緣的手被這力道硬生生的拉離,手指頭磨在牆上,指甲斷裂、掀開及破皮的疼痛從指尖傳來,而我此刻也沒心思去理會了。

詹默妍的尖叫聲從底下傳來,我跟她開始下墜,失重感遍佈全身,我恍惚的看著夜空,內心感到濃濃的無力感。

我就要……這麼結束一生了嗎?

「阿悅!」

正當我絕望時,一道熟悉的呼喊自上頭傳來,同時一雙溫熱的大手及時抓住我的手腕,阻止了我與詹默妍的下墜。

我愣愣地抬起頭,看向抓住我的人,「……煜豪?」

他不是早就搭車回家了嗎?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忍不住驚訝的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幹!我才要問你們掛在這幹嘛呢!」邱煜豪咬著牙有些口齒不清的罵著,他一個人就拉著兩個人,明顯是太過吃力,臉都漲成紅色了。

而此時我也聽到樓下傳來陣陣的吵雜聲,我低下頭望去,只見樓下不知何時聚集了許多學生,交談的聲音也清楚的傳進我的耳裡。

「天啊!有人要從上面掉下來了!」

「他們怎麼會上去到頂樓?剛剛經過這裡都沒看到他們啊!」

「別管那麼多了!有打電話給119了嗎?!」

「打了!也有人上去幫忙了!」

女鬼也察覺到現在的狀況,她看了看上面的邱煜豪,又看了看下面的人群,滿臉的不可置信,「怎麼可能!他們怎麼可能看的到你們!這不可能!」

她歇斯底里地大吼著,又重新過來抓住詹默妍的腳踝,打算再次拉人下去。

我跟詹默妍因為女鬼的拉力又明顯往下降了一截,在上頭支撐的邱煜豪爆出一聲大聲的髒話,接著吼道:「你們兩個,上來後給我減肥!」

「不是我們的問題……」我頗為無辜的回答。

此時上面又傳來許多腳步聲以及人聲,接著邱煜豪身旁探出兩三個學生,他們紛紛將手伸出圍牆,一起抓住我的手腕。

「同學,撐住啊!」有人這麼鼓勵著。

看到有人來幫忙了,我頓時鬆了一口氣,邱煜豪顯然也是,表情沒那麼緊繃了。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那些人可以看到你們?!」女鬼似乎受了刺激,一直不斷的重複著為什麼,扭曲的雙手則是抓著詹默妍開始不斷的晃動,似乎想要讓我抓不住她。

「因為妳違規了啊。」

突然地,一道屬於男性的聲音自我身側響起,嚇得我立刻轉過頭看去。

只見一名穿著正規西裝,及肩的黑髮綁成一搓小馬尾的男性正漂浮在我身旁,低頭俯瞰著女鬼。

「『你是誰?!』」我和女鬼同時叫道。

由於聲音太大聲了,引起上頭學生們的注意,他們紛紛順著我的視線看向我身旁,不過理所當然的沒看到任何人影,只能面面相覷疑惑著,邱煜豪則是直接發問:「阿悅你在和誰講話?」

「沒事!」我趕緊回應,同時提起萬分小心警戒著身旁這突然出現的西裝男。

只見他轉過頭來看向我,用他那桃花眼盯了我一會兒,然後瞇起眼朝我微微一笑。

突如其來的笑容令我一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下一秒西裝男的手上憑空變出一根……竹製的長條板棍,而那物品在我眼裡看來特別的眼熟,好像某個奉行以暴制暴的女性曾經拿過……

而底下的女鬼一見到西裝男拿出那物品,立刻露出驚慌害怕的神情,「你、你是甘將軍?!」

「正是。」西裝男,也就是女鬼口中的甘將軍,面帶著溫文儒雅的笑容承認自己的身分,同時間也執起戒棍,毫不留情且快狠準的打在女鬼的臉上,發出響亮的聲響,而強大的力道也使女鬼的眼睛跟腦中的固體及液體都飛濺出來。我迅速的瞥開視線,不敢看那暴力血腥的畫面,同時我也確定,這人肯定是柳將軍的夥伴!看看這毫不留情地力道!

「咦?變輕了!怎麼回事?」上頭傳來邱煜豪的疑惑,接著我跟詹默妍也開始被慢慢的往上拉升。

能看到一切的我是知道為什麼會變輕,因為女鬼已經被剛剛那一棍給打懵了,手都在無意識之下放開詹默妍的腳踝。

而打完那一棍的甘將軍則將戒棍收起,隨後又變出一本簿子,在沒有外力的情況下那本簿子自動翻頁最後停在某一頁,甘將軍看著那頁的內容開口陳述:「方莙,十年前於此處跳樓身亡,因自殺,故無法進入輪迴,需有人同樣於此處自殺頂替妳才可進入輪迴。」

說完後他「啪」的一聲闔上簿子,視線再次放到女鬼身上,「妳身為地縛鬼,只被允許使用言語來誘使人類成為替死鬼,而妳於今日出手強制要將人頂替妳,已經違反了規定,我要將妳帶回地府接受懲罰,且將永不得進入輪迴。」

語畢,甘將軍輕輕一甩衣袖,一條粗黑的鐵鍊自他西裝衣袖裡竄出,一圈一圈的緊緊纏繞在方莙身上,束縛住她的行動。

被鐵鍊纏繞住的方莙此時才回過神來,但現在要掙扎也已經太遲了,只能不斷的尖叫怒吼著。

我愣愣地看著這一切的發展,直到整個人被拉回頂樓時才回過神來。

我之前流失太多力氣,被拉回頂樓後也沒有多餘的力起可以站起來,整個人只能無力的跌坐在地板上,享受坐在實地的美好。

「阿悅,你還好嗎?」邱煜豪湊到我身旁擔憂的問。

「還行吧……」我虛弱無力的回答,一旁的詹默妍也沒有好到哪去,看她全身都還在輕微顫抖著,顯然是嚇的不輕。

接著又是「碰」的一聲,已經腦神經有些衰弱的我整個人震了好大一下,連身旁的人也都被我嚇了一跳。

「怎麼了?」邱煜豪伸手扶住差點倒在地板的我疑惑地問道。

我沒有回答他,而是先看向發出聲音的方向,發現是甘將軍拉著鐵鍊,將方莙從下方整個人拉起狠狠地甩在地板上才會發出這麼大的聲響,而這顯然只有我才感受的到。

我向邱煜豪擺擺手表示沒事,他便也沒再多問。

而另一旁的甘將軍察覺到我的視線,先是朝我露出一抹笑容,接著拖拉著已經昏迷的方莙走到我眼前,「陳同學,你果然如柳鈺所形容的一樣呢。」

雖然我很好奇柳將軍是怎麼形容我的,可是我還記得周遭有其他人在,所以我沒有開口詢問,只是靜靜地盯著他看。

對方似乎也明白我的狀況,他沒有等待我的回應,而是微微頃身,在我耳邊說:「有機會再和你聊聊吧,你應該很好奇我的身分,以及方莙的事情吧。」

他說完便直起身,笑咪咪的向我揮了揮手後就轉身拉著方莙踏上圍牆上方,邁開步伐在半空中走了幾步,隨後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我愣愣地看著那已空無一物的位置,耳邊此時也傳來救護車以及警笛的聲響,這才逐漸有了實感,才真切感受到自己得救了。

身旁的邱煜豪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阿悅,已經沒事了。」

我側過臉,看著身旁這位朋友,又看了看已經抵達頂樓的救護人員以及警察,這才長呼出一口氣,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嗯,沒事了……」我微笑著,也不顧頂樓地板的髒亂直接往後躺在地板上。

都結束了。

 

尾聲

 

之後,我受傷的手指以及拉傷的手臂被趕來的醫護人員妥善包紮,確認沒有任何大問題後警方也來做了筆錄,校方後續也跟著約談幾次了解事情經過以及做輔導。

在那天結束後我也與詹默妍交換了Line,時不時地聊個天,看她狀況似乎不錯,沒有再像之前那樣憂鬱我也就放心了。

我收起手機,嘴角微微揚起,心情還不錯。

「詹默妍渡過低潮期了?」我身旁有人這樣問著。

「是啊。」我轉過頭,看向那人,「說起來,那天的事情還沒像你道謝呢,甘將軍。」

對方擺擺手,微笑道,「不用,分內之事而已。」

現在是放學時間,我原本要去搭車的,不過在收拾書包時剛好看到甘將軍佇立在教室外頭,還朝我招了招手,便知道他是來找我的。

跟著對方來到沒人會經過的校園角落,之後他跟我說起那天的事。

那名女鬼名叫方莙,她在十年前於我們校園內,那棟教學大樓頂樓跳下自殺身亡,成為了地縛鬼的存在。身為地縛鬼,她無法進入輪迴,同時每天在她死亡的那個時間點會一再重複她的自殺經過及痛苦,想要解脫,唯一的辦法就只能找來替死鬼。

這替死鬼必須要有想死的念頭,且地縛鬼不得出手造成對方死亡,只能以言語誘使人達成自殺這一舉動。

而方莙最後出手了,所以她被帶回地府接受懲罰,且永不得進入輪迴。

我聽到這,忍不住皺起眉頭,甘將軍查覺到我的狀態,轉頭問我:「你在生氣?」

「沒有。」我搖頭否認,並不是生氣,只是……「我不太能認同你們放任地縛鬼誘使人成為替死鬼。」

畢竟那是一條人命。

「還有,你們對地縛鬼會不會太……」太過殘忍了些……

後面這話我沒有說出來,太過直接了,但我也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便沒再繼續說下去。

甘將軍並沒有因為我否定的話語而感到不悅,反而還輕笑了幾聲,「你是同情方莙嗎?」

我再度皺眉,不過並沒有否認對方的話。

甘將軍搖搖頭,似笑非笑的看著我,「陳同學,你果然如柳鈺講的那般天真。」

聽到他這樣形容我,我並沒有感覺到一絲稱讚,甚至有些嘲諷的意味在,我忍不住張嘴想要反駁,但卻被制止。

甘將軍豎起食指輕輕抵在我的雙唇上,說道:「你知道這世界上有多少人想活下去卻無法的嗎?」

他的語氣有些冷淡,表情及眼神裡的溫和也被冰冷給取代,「而這些人,並不是因為疾病的因素,只因為遇上挫折無法過心裡的那道坎,就這麼樣放棄自己的性命……」

「既然他們輕易的丟棄這條命,那我們也不必簡單的就給他們重新擁有生命的機會。」

最後,甘將軍冷淡的下了結論,而我,竟也無法做出任何反駁。

對方看著我啞口無言的模樣,不曉得是不是覺得有趣,竟輕笑出聲,「倘若人類的意志再堅定些,那麼那天詹默妍的事也就不會發生了。」

話語裡是滿滿的嘲諷。

我深深皺起眉頭,心裡雖然不太認同,卻也找不到話來反駁。

「陳同學,以你這樣的個性,最好不要太過插手我們這世界的事。」他瞇起眼,手指抵在我的喉嚨處,「很容易吃虧哦,一個不小心可能連命都沒了。」

他低聲提醒著,手指則順著我的脖子線條往下滑去。

「知道了。」我抓住那隻手,冰涼的溫度從手掌傳遞過來,「只要那些鬼別來找我碴我基本也不會去插手。」

「呵呵。」甘將軍收回手,右腳輕輕一踏地,整個人便浮起來,「希望短時間內不會在地府看到你,畢竟現在擁有那雙眼的人已經不多了,能活一個是一個吧。」

他俯瞰著我說道。

「……明白啦。」我沒好氣地回答。

「對了,我全名為甘鵬飛。」甘將軍揮了揮手,笑道:「那麼,有機會再見了,當然,是在人間見。」

他道別完後身形逐漸的淡化,最後完全消失在我眼前。

我看著空無一物的位置,抓了抓頭髮覺得有些頭大。

基本上我是明白對方今天來找我的主要目的不是聊天,而是來警告……算警告還是算提醒呢……

甘將軍說的道理我也都懂,可以的話我也不想再繼續干預他們世界的事,只是……有些事情遇上了,是無法置之不理的啊……

我想就算時間重來一遍,我還是會去插手詹默妍的事情吧,倘若就這樣無視,我會無法過我自己心裡的那道坎的,那時候是這樣,以後也是這樣。

我呼出一口氣,緩緩走出校園。

以後會遇到的事以後再說吧,走一步,算一步了。

 

地縛鬼與替死鬼<>

 

 

 

介紹-地縛鬼、替死鬼:

台灣民俗信仰,相傳如果人意外死亡,其魂魄會駐留在原地,無法升天、進入輪迴,成為地縛鬼。

冤魂若要投胎轉世,脫離猝死之地,就必須讓「替死鬼」代替自己,讓他人在原地點(或者附近地區),以相同的方式死亡,自己就能被取代,進而輪迴轉世。

 

介紹出自:妖怪臺灣:三百年島嶼奇幻誌‧妖鬼神遊卷

 

介紹-甘鵬飛:

甘將軍本名甘鵬飛,手持竹子製的批板,與范謝將軍統稱「四將」,是主公出門辦事時的主力。臉譜是白色為底加上黑紅二色的「陰陽臉」,通常是左右對稱,藉以彰顯陰陽善惡一體兩面的特性,額頭上的紋飾也富有變化,可看到「太極」、「八卦」等圖案。衣著上是露出一邊肩膀的半甲坎肩服,頭帶六角武將帽。

專司戰鬥與追捕惡鬼,精通棍法以及太祖長拳。

 

介紹出自網路:https://bobee.nownews.com/20170907-13165?state=new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