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生幽谷無人識，客種東軒遺我香。知有清芬能解穢，更憐細葉巧凌霜。

清‧劉灝〈蘭花〉

    春陽和煦的季節，我來到台南某一所高中，參加該校舉辦的大學推甄模擬面試。近年來，私立大學為了和高中締結友好關係以便招生，無不推派老師至各高中擔任面試委員，模擬推甄問答，服務應試考生。於是私大老師便南征北討，配合各大高中的相關要求，端坐在他們提供的教室、會議室或其他空間，針對考生一一提問，講評考生的整體表現，讓其有所參考和進步。

    我被帶至一間小小的諮詢室，坐在沙發上，隔著矮几，對面就是每十五分鐘輪替一次的參與面試的考生。首度在這麼狹小的空間進行面試，和考生近距離接觸，他們的表情和肢體語言都看得一清二楚，也使我格外生出慈悲和親切之態，想要以閒話家常的方式，安撫一顆顆緊張不安的心。這些高三的準考生們，由於全無和大學教授面對面的經驗，個個侷促得坐立難安，雙手在大腿上反覆摩擦，講起話來滯礙結巴，眼神飄忽游移不定，就怕和教授對上了眼，那就會魂飛天外兼之渾然忘詞。我一面安慰和鼓勵他們，一面覺得這些未經歷練的雛兒真是樸拙可愛得緊，忍不住嘴角泛起溫柔的笑意。

    面試了三、四位考生，他們推甄的科系都和我的專業沒有關聯，像是陶瓷創意設計、健康照護管理、環境工程與科學等等，但我還是問了一些基本和共通性的問題，並從學生的回答中去了解他們的興趣、能力與科系的符應程度。幾場問答下來，學生的狀況與水準便能大致掌握，同時開始感到大同小異而有些集中精力之後的疲憊感。

    中場略事休息，接著敲門聲響起，又走進來一位考生，是個樣貌普通的少年，戴著眼鏡，表情木訥，雙手照例搓著大腿，並無任何特別之處。我看看他的資料，他想推甄中部某私立大學的精緻農業學系。我問他為什麼想唸精緻農業，他靦腆的說：「因為…因為…因為我喜歡種植物，看到它們長得好，會覺得…很有成就感。」我隨口又問：「哦，是嗎？那你最喜歡種什麼植物？」少年不假思索的說：「蘭花，我最喜歡種蘭花。」

    我心中一凜，深深注視著面前這少年，想不到他小小年紀，倒是個風雅之人，這可引起了我的興趣。「你種的是哪一種蘭花？『台灣阿嬤』嗎？」他一笑：「那是台灣原生種的白色蝴蝶蘭，很漂亮，但是已經很少見到了，我沒機會種它，我種的是大蜘蛛蘭，是台灣特有種。」「為什麼種大蜘蛛蘭呢？只因為是特有種？」少年眼睛亮了起來：「其實是因為它的莖很特別，沒有葉子，開的花是淡綠色的，真的很美。」他不再用雙手摩搓大腿，而是以發亮的眼睛望著我，熱切地說：「我還有種台灣風蘭，它的味道很香，是那種杏仁的香味，被風一吹，整個院子都充滿芳香呢！」他告訴我這是他父親從鄉下老家帶回來的，本來快枯死了，經由他細心照料後便欣欣向榮的生長起來。我想像滿院淡綠和潔白的蘭花迎風款擺的美姿，以及那令人沉醉的芬芳，眼前的少年瞬間化身為憐香護花的使者，對著教授侃侃而談台灣各品種的蘭花，和如何照顧它們的心得，那自信而專業的模樣，早已非復初時的平凡與羞怯。

    「妳看！窗外吊掛的那盆蝴蝶蘭，就是日照太過了，又沒有遮光設備，所以才變得垂頭喪氣。它不怕低溫，卻怕曝曬過度啊。」蘭花少年指著窗外，用無限惋惜的口吻說。我隨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這才發現窗外有蘭花，頓時覺得我們不是在面試，而是賞蘭和惜蘭來著了。時間就要結束，我笑著對他說：「你應該來嘉義大林鎮看看，大林號稱米蘭小鎮，在大林省道旁邊有東南亞最大的蘭園，包辦了台灣蝴蝶蘭產量的三分之一，可以參觀一下。」我竟順便推廣起學校所在的鄉鎮產業了。蘭花少年附和著我，隨後便飄然而出，留下了一抹杏仁香，在我的思緒中激起無數迴瀾。

    學業成績達不到國立大學標準的孩子，誰說他們就找不到屬於自己的一片天空呢？私立大學的老師，就要慧眼視璞玉，幫助和鼓勵這些孩子堅持夢想，在黑暗中努力發光，即使資源是那麼有限，世態是那麼炎涼，如同台灣的蘭花產業，在歐美和世界各地建立的外銷市場，雖然面臨激烈的競爭，仍奮力突圍，讓台灣的蘭花盛開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大林火車站前的地磚圖案上，拼貼著一朵朵素雅的蘭花。如果蘭花也代表了一種台灣精神，私校師生背水奮戰的宿命，便有若凌霜解穢的蘭花，每一位懷抱夢想的私校學生，都是清芬繚繞的，蘭花少年。

(2015.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