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1-23 21:42:40薛任雨
［台南心小說］南二高
「我已經好多年沒走這條南二高了。」
「我也是。」
李恆逸口中的南二高，其實是指從仁德交流道至裕農路，沿著高速公路兩側併行的小路。也不記得是從何時開始，李恆逸就一直將這條無名的小路戲稱為南二高。
當年，每次要載張秀容到市區約會時，李恆逸總選擇走這條南二高，避開車多壅擠的東門路，以免耽擱了寶貴的約會時間。
而今，昔日的小路已拓寬成大道，李恆逸開著車，載著張秀容，馳騁於消失的舊日軌跡上。
「好多年沒回台南了，變化好大。」李恆逸說：「沒想到連南二高都不見了，我本來還以為，南二高會一直維持那個樣子呢。」
「這世間，本來就沒有不會變的東西。」張秀容若有所思地回答著。
「記得有一次，我一個不小心，居然還把摩托車騎上高速公路呢。」
「你還好意思說咧，那次我都快嚇死了。」
「可是很刺激吧，珍貴的年輕回憶，也只有年輕時能做這種蠢事了。」
「我一點都不想有這種回憶，好嗎。」
「大概自從我們分手後，妳就沒再走過這條路了，對吧。」
「嗯。」
這時，車子已左轉裕農路，繼續往成大方向前進，就像當年他們習慣的行程一樣。
在那個大學還是窄門的年代，李恆逸與張秀容都沒能考上大學。也許是為了彌補這缺憾，兩人總喜歡跑到成大附近，混跡於年齡相仿的大學生裡，過過偽大學生活的乾癮。大學路，東寧路，成功湖，榕園，香雞城，８９，成大週遭各個角落，幾乎佈滿了他們年輕的足跡。
只是今天，他們要去的，雖然也在成大附近，卻是一個當年他們從未踏足過的地方。
加護病房的門打開了，在外等候的家屬戴上口罩，魚貫進入病房內探視他們的親人。李恆逸跟著張秀容，來到一張病床前，床上躺著的那人，儘管多年未見，又被病魔折騰得不成人形，李恆逸仍一眼就認出了他。
怎麼可能認不出，曾經是他的好友，沒想到，卻從他手中搶走了張秀容。這個男人，他怎麼可能會認不出來。
「瑞平，你看誰來了，是李恆逸，還記得他嗎。」
張秀容拿起梳子，溫柔地替丈夫梳頭。這一幕，讓李恆逸看得好生刺眼。
這一瞬間，他不由自主地，對這男人浮起了一股幸災樂禍的心情。
「喂，許瑞平，我來看你了，你張開眼睛看我啊。」李恆逸貼近床邊，不客氣地說：「你還躺在這裡幹什麼，當初你不是答應過我，你一輩子都會好好照顧秀容的嗎，怎麼現在卻變成要她來給你做牛做馬了，看你把秀容折騰成什麼樣子，你有看到嗎，張開眼睛來看啊，喂！」
李恆逸越說聲調越高，整個加護病房的目光，全都投向了他們。
「好了，不要這樣，人家都在看我們了．．．」張秀容拉著李恆逸的手臂，但李恆逸仍不罷休：「許瑞平我警告你，你最好趕快給我醒過來，否則，我就要把秀容帶走，你照顧不了秀容就換我來照顧她，聽到了沒有！」
「這位先生，你吵到其他病人了，請你不要那麼大聲。」護理師前來提醒李恆逸。
「不好意思，沒事了，我話已經說完，我現在就離開。」
離開成大醫院，在車上，張秀容一直沉默不語。
「妳還在生我的氣嗎，剛才，我在醫院裡那樣吵鬧．．．」李恆逸試探著問道。
「沒事的，你不要想那麼多。」
「秀容，如果，我是說如果。」李恆逸說：「如果，許瑞平哪天真的怎樣了，妳願意．．．讓我照顧妳嗎，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妳，以及妳的孩子的。」
「要是真有那麼一天，到時再說吧，我相信瑞平會好起來的，我跟孩子都在等他。」
「那麼，要再去哪裡走走嗎？」
「不用了，就送我回去吧。對了，回去可以走東門路嗎？」
「為什麼，東門路不是很會塞車。」
「沒關係，習慣了，這些年來我們都是走東門路的。」
果然如李恆逸所料，才剛過林森路口不遠，東門路就開始塞車。
「這種日子這個時間點，怎麼會塞到這麼嚴重，到底是在塞什麼的。」李恆逸不斷嘟嚷著。
「以前這邊有家Seven，有一次，我跟瑞平在這邊塞太久，他還跑進去買飲料呢。」跟李恆逸的不耐相反，張秀容則是津津樂道著他與丈夫的往事。
「你們也真奇怪，明明有別的路可走，為什麼就偏要走這條會塞車的路呢。」
「因為，瑞平說，塞車塞越久，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也就會越久。」
李恆逸沉默不語。
或許，這就是張秀容選擇許瑞平的原因吧，李恆逸突然這樣覺得。
車子快到仁德交流道時，張秀容的手機響了。
「喂，你好，是，我是．．．什麼，真的嗎？」張秀容的聲音充滿了欣喜。
「太好了，謝謝，謝謝，真的很謝謝你們。好，好，再見。」
「怎麼了嗎？」李恆逸問。
「醫院打電話來，瑞平醒了！」
呃，這傢伙，不會是被自己給罵醒的吧？李恆逸不禁愕然。
「要我載妳回成大嗎？」
「不用了，還是先送我回家吧，我想帶孩子們一起過去看他。」
「也是，那我再送你們過去。」
「沒關係，我們叫計程車就行了，不好意思麻煩你那麼多。」
這樣也好，他沒有義務為那傢伙做那麼多，這種好人卡他一點都不想領。
送張秀容回家後，李恆逸立刻掉頭循原路而回，再次來到交流道時，他毫不遲疑地開上了高速公路，這回他沒有走錯路。
下次再回台南，不知又將是多久以後的事了。
（原刊於中華日報２０１８．１．３０）
（原刊於中華日報２０１８．１．３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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