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2-28 13:52:13伏夜.火妖氣盛

【畫眉】 作者:『典心』 第十一章

「夫人,我這趟來,我並不是要為虎爺說話,只是……」他老淚縱橫,卻堅持要說。「只是有些事情,當時不能跟夫人坦白,所以傷了您的心,我心裏實在難安。」
  畫眉沒有回話,只是望著燭火。
  管事擦了擦淚,慎重說道:「夫人,您聽我說。虎爺跟二夫人,從來沒有在一起過。」
  她陡然站起身來,像被刺著最痛、最脆弱的那一處,臉色變得雪一般蒼白。「我不聽這些!」
  「夫人,您不能不聽。」管事卻堅持說下去。「因為,這一切都是為了保全您。」
  「保全我?」
  管事點頭。
  「當初,賈欣所垂涎的,不只是夏侯家,還有夫人您。」他深吸一口氣,知道此時不說,只怕就沒機會了。「虎爺知道,賈欣權勢過大,這一關難過,所以才會請二夫人一同演了戲,激您離開鳳城。」
  畫眉僵在原處,一動也不動。
  「您離開鳳城後沒幾日,賈欣便派人押走虎爺,抄了夏侯家,二夫人也被帶進賈家。」管事看著她,一句一句說著,執意把她不知道的真相,全部告訴她。「虎爺在獄中,受盡嚴刑拷打。虎爺早知道,賈家一旦出手,就不會留他活口,所以在嘴裏藏了藥。他撐了十多天,讓所有人都有時間逃遠了,才吞藥假死。」
  「獄卒將虎爺埋在亂葬崗裏,我直等到半夜,才敢去將虎爺從墳裏挖出來。」
  管事描述的景況,教她的心口既寒且痛,她不願知曉,他所受過的折磨,卻還是將那些話聽入了耳。
  「虎爺的手腳,斷的斷、碎的碎,身上到處皮開肉綻,有些地方還潰爛化膿。我背著虎爺,坐上安排好的船,連夜離開鳳城,他身上的血,染得我的衣服鞋襪全溼了……」他哽咽著說。
  「在賈欣透露歹意時,虎爺就開始布線,將夏侯家的部分資產,轉移到南方各城。他先拿了您的權,不讓您再過目帳本,就是為了瞞住您。」
  「虎爺昏迷了半個多月,才一醒來,就要來看您。」
  「偏偏,您落腳在赤陽城。這兒氣候炎熱,最不適合養傷,但虎爺卻不肯離開,非要留在這裏,怕您有些許閃失。」
  燭火之下,畫眉面無表情的站著,一滴淚卻悄悄滑落。
  「這些日子,虎爺雖沒現身,卻總是掛心著您,日日都問著您的事。他才剛能離開病榻,就堅持非得出門,即使只能遠遠的,瞧見您一眼,連話也不能說上一句,他也心甘情願。」
  管事擦了擦淚,表情哀慟。
  「夫人,我並不是在為虎爺說話,只是,我想,您應該要知道這些。」他注視著畫眉,臉上的淚痕,擦也擦不幹。「夏侯府裏兩百二十幾人的命,都是虎爺用半條命跟大半資產換來的。如果他不這麼做,保不住大夥兒,也保不住夫人,更保不住您肚子裏的孩子。」
  老人哭著、說著,嗓子都沙啞了,卻仍非說不可。
  「夫人,虎爺是不得已的。」他說道。
  燭火搖曳,畫眉握緊了雙手,緊咬著唇瓣。
  燭淚無聲滾落,如她的淚。
  畫眉。
  她記得夏侯寅的低語。
  我是不得已的。
★第十一章☆
第二天清晨,風家的轎子照舊在門外等著。
  畫眉卻一反常態,沒搭上轎子,而是視而不見的走過,徑自走往餐館,任由轎夫扛著轎子,在她身後亦步亦趨的跟著,走過了好幾條街,直來到五羊大街上,瞧著她走入餐館後,轎夫們才終於放棄,扛著轎子回風家去了。
  店裏的廚師跟夥計們,首次見到她這麼早就進了餐館,表情都有些詫異,但察覺到她黯然的神情,他們雖然好奇,卻也全都閉緊了嘴,不敢多問。
  憔悴的畫眉,在工作上仍是一絲不茍。
  她在店裏店外,仔細巡視了一遍,確定準備妥當後,就吩咐著夥計們開門,準備待客。
  才開門沒多久,客人就陸續進門,沒一會兒工夫,店內的桌子已經坐滿了八成。夥計們極有精神的吆喝著,勤快的招呼、點菜,從廚房裏頭,端出一道道新鮮熱燙的飯菜。
  看著自己一手經營,才短短數月,就已稍具規模、極受歡迎的餐館,畫眉卻仍是愁眉不展。
  昨日,得知那個處處助她的神秘富豪,其實就是那個曾休了她的男人。她氣惱的走回家時,是真的考慮過,要關掉餐館,轉手給別人,然後一走了之。
  只是,卻有太多原因,讓她無法離開。
  這些員工是她找來的,全都信任她、聽從她,她對他們有責任,倘若匆匆轉手,實在對不起員工們。再者,夏侯寅手中握有合同,為了留下她,他一定會刁難任何想接手的人。
 還有,她即將臨盆,現在遠行,實在不智。
  畫眉輕咬著唇瓣,心亂如麻。
  最讓她在意的,其實是昨晚,管事所說的那些話。
  原來,在她離開鳳城前後,發生了那麼多的事,而夏侯寅卻隱瞞了一切,用最殘酷的方式,逼她遠離那場風暴。
  她的心裏,有太多問題想問清楚,還有太多謎團,需要由他親口解釋。偏偏,她又不願意現在就去見他。
  理智告訴她,不該再遲疑,最好是快刀斬亂麻,走得愈遠愈好。
  但是,又有個聲音,嘶啞而沉重,不斷的在她耳畔低語著,讓她欲走還留,難得的優柔寡斷。
  我是不得已的。
  那句話,每想起一次,她的心就被刺痛一次……
  站在櫃臺後,畫眉握著手裏的毛筆,筆卻懸在帳冊上,久久沒有落下,滴下的墨汁,一滴滴在帳冊上暈染開來。
  驀地,一張圓潤的小臉,出現在她眼前,佔去絕大部分的視線。小動物般的大眼睛烏黑光亮,調皮的眨啊眨,小嘴彎彎,笑得格外開心。
  「伯母!」夏侯燕喊著,格格笑著,一邊手腳並用,踩著自個兒搬的椅子,爬到了櫃臺上頭,湊到畫眉面前。「伯母,我來了!」她伸出手,圈住畫眉的脖子,偎在她肩頭撒嬌。
  「小心,別壓著妳伯母。」
  那個讓她輾轉難眠、嘶啞又低沉的嗓音響起,就在櫃臺前的不遠處。
  畫眉抬起頭,望進了夏侯寅眼裏。
  他站在那兒,依舊是全身黑衣,但卻少了黑紗笠帽。沒了黑紗笠帽遮掩,他的臉龐暴露在陽光下,那幾道深紅色的疤痕,看來更是猙獰可怕,明顯得讓人轉不開視線。
  聽見這聲叮嚀,燕兒嘟著小嘴,不高興的反駁。
  「才沒有呢,我很小心。」她抬起頭,認真的看著畫眉,很嚴肅的說:「燕兒很乖。伯伯說,伯母肚子裏有小寶寶,所以要小心,我就很小心。」她用軟軟的小嘴,親了親畫眉,撒嬌的問:「伯母,我很乖,對吧?」
  「嗯,燕兒最乖了。」她抗拒著,不再去看他,勉強對小女孩擠出笑容。
  只是,即使刻意不去看他,她全身的感官,卻仍敏感的察覺到,他灼熱而專注的視線,以及他一步又一步,緩慢走近櫃臺的身影。
「燕兒很想妳。」
  那嘶啞的聲音,在她耳畔說著。
  她故意不看他,裝出冷淡的表情,不願意讓他看出,他的聲音對她造成的影響,有多麼讓她不知所措。
  她的冷淡,並沒能讓夏侯寅退縮。
  「想妳的不只是燕兒。」他又緩緩說道,注視著她的眸光,灼亮得如同火炬。「還有我。」
  簡單的一句話,就惹得她的心更亂了。
  她多想躲開、多想避開,卻又明白,大庭廣眾之下,她根本無處可逃。這裏是餐館,店裏到處都是客人,每一雙眼睛都在瞧著、每一雙耳朵都在聽著,不論是她當場回避,或是開口趕人,都會引起旁人注意。
  況且,他早有準備,還帶了她最疼愛的燕兒,來當作擋箭牌,這讓她更開不了口。
  軟嫩的小手,圈著她的頸,像小貓似的撒嬌。
  「伯母,我肚子好餓喔!」夏侯燕邊說著,邊往客人們的桌上看,饞得幾乎要流口水,小肚子也餓得咕咕叫。
  對於這個小女孩,畫眉最是心軟,從來就捨不得她餓著。
  「燕兒,妳乖,找張桌子坐好,伯母去端八寶甜粥,還有芝麻炸餅給妳吃。」她輕聲哄著。
「好!」
  夏侯燕笑咪咪的回答,鬆開雙手,小小的身子,咚的一聲就跳下櫃臺,找了張離櫃臺最近的空桌,乖乖爬上去坐好,小臉上滿是期待,就等著畫眉端好吃的來。
  刻意不去看那依然直盯著她的男人,畫眉離開櫃臺,單手掀開門簾,走進了廚房。
  八寶甜粥是早就熬好,還熱騰騰的在鍋子裏。她挽起袖子,親手揉面團,兩面都沾滿了芝麻,才將面團下鍋,炸成兩面金黃、又香又酥的芝麻炸餅。
  等炸好了餅,她才拿出碗來,舀了一碗甜粥擱著,接著拿起另一個碗,又要去舀第二碗時,動作陡然停頓下來。
  她咬了咬唇瓣,擱下手裏的空碗,只端了一碗粥。但一轉身,瞧見剛炸起鍋的芝麻炸餅,又赫然發現,自個兒炸了太多,燕兒根本吃不完。
  盤子裏的炸餅,數量正適合一大一小,兩個人食用。
有些賭氣的,她找了個小盤子,只挾了兩塊炸餅,連同手裏那碗甜粥,一同端了出去,其餘的炸餅,就全留在廚房裏擱著。
  外頭的客人仍舊不少,只是氣氛比起先前,多了幾分古怪。
  客人們的談話聲,明顯小了許多,從先前的高談闊論,變成交頭接耳,視線全都落在同一個地方。
  沒了黑紗笠帽遮掩,夏侯寅戴的眼罩、臉上的疤痕,以及那雙骨節扭曲的手,都引來旁人的注目。
  人們回避著他的視線,卻忍不住偷偷的打量,有的目光帶著同情,有的目光則是充滿厭惡。坐在隔壁桌的客人,甚至連忙起身,有的換了張桌子,有的則是幹脆直接結帳走人。
夏侯寅不動如山,靜靜坐在那裏,對周遭視若無睹,反倒是畫眉,瞧著那些指指點點、聽著那些竊竊私語,竟覺得胸口悶悶的疼著。
  曾經,旁人對他的注目,是因為他的俊朗。
  如今,旁人對他的注目,卻是因為他的傷殘。
  畫眉看得難受,努力硬起心腸,不去理會那陣心疼。她端著甜粥與芝麻炸餅,走到了桌邊,擱在夏侯燕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