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4-23 00:49:03狗骨頭

曾有這麼一個勇敢的女孩

在那個動員戡亂時期尚未終止,警備總部尚未廢除的大學時代,國民黨仍舊一黨獨大,屬稀有動物的民進黨只能在議堂不時以強烈的肢體動作吸引全民目光,議場麥克風搶來搶去一天壞十支。我仍懵懂無知地沉浸在圖書館成堆的書山裡,自得其樂,以為那就是我的整個世界,我的世界是由知識堆積起來的美妙園地,外頭政治的打殺完全與我無關。那是「大人們」的遊戲,讓他們慢慢玩。

一天,第一次跟她去看電影,是那部「第六感生死戀」。買好吃的喝的,坐好位子,等待播映時刻的到來。聊著聊著燈光由半暗變成全暗,好看的電影預告片播到一個段落,接著是最熟悉不過的國歌。一聽到中音C的「三…」,所有觀眾都機械式自動站起來,不論身上手上拿了多少東西也會勉強站起來,一切似乎習以為常,我也一樣拿著滿手的滷味與背包好不容易站起來。唱到第二句「吾…」時,我突然發現旁邊的她,還好端端坐在座位上,現場的狀況是前後左右所有人全站起來,就她一個還坐著。那是個把國歌視為愛國圖騰的年代,坐著或躺著的人聽到國歌必定立刻站起來,行走或跑步的人聽到國歌必定立刻停止立正站好,她完全無視於周遭帶有責備的眼光,硬是坐到國歌播完。我有一些怪異與丟臉的感覺,不過這些感覺很快就被「雙人製陶樂」的電影情節給淹沒。

幾天後,再次有與她一同看電影的機會。在國歌播放當時,同樣的狀況再度發生,我忍不到電影播完,馬上問緣由。她義正言辭地跟我說:「一、我從不承認這是我們的國歌,這是獨裁者洗腦式思想教育下的產物;二、就算是國歌,也不應以聽到者必須要立正來將之無限制神格化,那太可笑了,就像古代見到皇帝一律要下跪叩拜一樣,民主社會還留存像皇帝般的神化象徵,真是匪夷所思。」我似懂非懂,來不及思考,又陷入電影情節中。

以後每一次看電影都是這樣,她總是特立獨行地坐著,而我則懷著「抱歉」的複雜心情站起來。為何複雜?因為一方面我沒有那種與眾不同的勇氣,而她有;另一方面我自疑周遭觀眾是否懷著譴責的目光,讓我們成為眾矢之的,而感到些許丟臉。後來有幾次甚至因此有些小爭吵,我鄉愿地認為應該跟要大家一樣,而她認為只要是對的就應該勇敢地去做,不要怕眾人眼光,要起帶頭作用。當時的我,真是夠鄉愿的了。

捫心自問,若是對的事情我是否會勇敢去做,即使眾人都一致做了錯的事?舉例來說,一個人潮洶湧的路口,過馬路的人群無視於紅綠燈的燈號,綠燈行,紅燈看看左右沒車照樣行,我是否能獨排眾議,在紅燈旁人繼續闖越馬路時獨自停等在路旁?她說對的事情要勇敢去做,做一個Pioneer,不要做Follower,Pioneer是孤獨的,Follower則有很多同伴,你要做哪一個?帶領那些做錯的人走向對的,是我們的責任,誰叫我們是知識份子,是社會的菁英?

鄉愿如我,自嘆不如。為了迎合群眾,為了有歸屬感,總是不假思索地盲從。我是Follower,不是Pioneer。

她,跟我在一起十年。人生還能有幾個這樣的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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