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0-01 04:06:59溫柔的城邑

深刻

  夜涼如水。

  剛結束一場聚餐,我騎著快沒油的機車,一個人默默繞著遠路。腦中占滿了剛剛偶然岔出的對談,反而淹沒過自己的不安。

  其實我只是個傾聽者。我不發一語,有點被嚇著了,或是覺得沒有置喙的空間。語言張力已經被塞爆了,周圍撐著一股暗湧的情緒,我覺得我不該下去攪和。水已經夠渾了,一不小心就會被捲走。腦海混亂又清醒,我好像能理解卻又時而迷惑。我的面前有一只強烈的靈魂,他在我面前張揚著。而他形容自己是一隻獸。我一直注視著他,像是把無謂的空氣磚打掉,突顯出一個具體的存在,他因為某種追尋而熊熊燃燒。

  我看著他的笑容。雖然話語並不平和但他一直在笑,像是要逼出淚來。但他不會哭。他的笑肌繃著,好像這件事多麼好笑,那表情充滿了一種痛苦的力量,但卻是個滿滿的笑容。我想要趨身擋在他們中間,打斷這種份量過重形同僵持卻又無法停止的問答;但它又無法被停止,情節瀕臨失控,與其說是對談不如說是被激發的敘述的慾望,那種焦慮必須以敘述証明,或是以敘述來取代更激烈的形式。我希望自己是個篩子,或是某種濾淨器,能把這些失焦而敏感的言論導回安全地帶,讓訊息正確地被傳達,而不是這樣漫天飛散。但我無法介入,我開不了口。我只能微笑著。以一種安靜而守護的姿勢,待在那裡。但我害怕學姊偶爾轉頭向我脫口而出的「我們」。不是「我們」。我並不想站在誰那一邊,我只知道這個爭論並不能歸納誰對誰錯,或是惡意善意;它是個偶然被擦起的火花,只是雙方剛好都是強勢的人,都想讓對方聽進自己的語言,沒有留下聆聽的空隙。但這種劍拔弩張也許是種必須,是話題太過深刻而引發的熱度,都還未準備好就涉入的深境,有種著魔的力量。

  我也被兩邊沖刷著侵蝕出某種老舊的傷口。不小心走入深夜,看見太亮的眼睛。這些人生的問題我好像很容易就遺忘了,也許是我走入秩序裡,終於察覺了自己的微弱,而不敢去對抗。我接受了自己的懦弱,也接受了那些束縛,我不去辯解,甚至以那些罪名鞭笞我自己,然後等待有一天轉身離開,把這些拋在腦後。我已放棄捍衛的姿態,只求不要全盤皆輸。重新恢復純粹越來越是個幻想,我已身在缸中,無法出走,也無法決裂。無法捨身,而任憑自己凋零、斑驳,好像分裂地更細碎也許就更無所謂;或是染上世俗的顏色,就更容易藏身其中而能夠隱藏遁逃。似真似假,盲目漂流,好像一只空洞的身體,任由別人的眼光填充,讓他們看見他們想看見的,然後我就不用費力詮釋我自己。

  但我面前站著一個掙扎的靈魂。他提醒了我那些失去的東西。

  我已無能洗滌自己。即使在打著這篇文章的同時,我仍不清醒。我努力地記憶或釐清但仍不覺得我擁有或說明了什麼。他卻可以聽見聲音並為它焦灼不已。他回到生命的本質,只是築了一道牆,然後尋索著面對它的方法。而我反而逐漸遠離,然後丟棄了鑰匙,然後再也聽不見那個聲音。再也沒有「我要」;我「欲求」但並非非要不可。畏怯於展現自我,我寧願相信生命底下空無一物,這樣即使失去了也不會哀傷。我並沒有驅策著自己去找尋答案,我已經被規訓地太好。他是一隻獸;而我只是偶爾夢想成為獸,為了能夠擁有直覺和執意的感官。我偶爾燃燒自己然後大部分舔舐著灰燼,那麼無所痛覺,或是殘酷。

  話題終於結束離開前我拍了拍他,我的手感覺到他很強壯。他說他說得太多而微微發抖著。我說你這麼強壯你一定可以的。我再度拍了拍他並覺得他無所搖撼,反而是我被震動了。

  我騎著快沒油的機車卻還是繞了遠路。我需要某種危機感來警醒,儘管也許危機到來我反而不知如何是好。回到校園裡腦袋仍在轉但我不去整理它,我過於恍惚以致於沒注意到眼前的人,直到他們喚住我。他們坐在蘇格拉底咖啡廳外,裡頭的燈光透出來,不遠不近,風拂過這樣的夜色多麼適合促膝長談,我看著他們給我另一種笑臉。我並沒有回以笑意我沒有擺出任何表情,我回答了些什麼而聲音在飄,我好像融進夜色裡忘記了佇立在他們面前,另一個人說了些什麼拉回我的思緒,然後我簡短告別並繼續行走。

  我對這個夜晚感到驚奇,不同的人不同的故事不同的思緒卻並存於這個世界上且在這個夜晚巧妙碰撞。我巧合地脫離自己的不安並經由別人帶入另一股安靜。

  回來後我打開電腦上線然後發現他也在。他的暱稱改成「與死無異的欲求」,那麼強烈的字彙讓我再度思考我的生命,還有另一個男人的生命態度。人生真的是有答案的嗎?他那麼認真又如此迂迴,我多希望他找到與之共處的方式。想起了昨天看的紀錄片「頂上有光」,老師對著得銅牌仍不滿意的學生講說:「你看看後面有多少人是空手的?」他也許痛苦卻又幸運可以執著與追尋,我卻是那個空手的人。但我也漫不經心因為我沒有他那股認真,所以也沒什麼可嘆的。然後他問我今天有什麼感想,我便對他說了我的擔心與真心。

  「我一方面覺得你在笑,但又不是笑意。」

  「荒涼的笑你懂吧。」又一個字眼刺入我的心臟。

  「我寧願你多抽幾支煙也不要那樣笑。」其實我也擔心他抽煙,但我不想干涉他的生活態度。如果這件事有助於他發洩或思考,心靈的幫助會好過於身體的損害。

  接著他又說:「誰也無法逃脫自己的生命,除了那些真正的得道者。」
我勸慰他每個說法都有些盲點存在,或是某些目的性,可以解釋某些東西,卻不適用整個世界。我害怕他強烈的思緒會導向某種極端,讓這個世界更容易傷害他,或是讓他自我傷害。我願意他能夠了解這個規則進而平靜與安然。

  我們分享了彼此的祝福。

  然後我想起以前的某個對話。他說我怪怪的,那時我很以此而感到自豪。然後他又說了一句:「以後這個世界會由怪胎來統治。」我們相視而笑並且認同這個道理所以愉悅。

  不很久以前,卻好像已經很久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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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oyya 2006-10-23 12:49:25

it’s different.

stanza 2006-10-05 17:39:26

只想要而不想得到。斑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