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雨，一抹流蘇的醉意 ~:~

                          文 / 殘陽如雪

孤單的時候，每一場雨，每一縷風，都像是上天賜予的。 

是不是和這個世界本不該有聯繫，總是有著無法釋懷的莫名的孤獨，世間人海茫茫，每日走過的路上，人潮湧動。但千人萬人里，和誰是真正的相逢；千年萬年的光陰里，又曾與誰是真正的相識。 

無涯的時光里，傾慕過的每一個人，越是傾心，越是落寞。 

喜歡看雨。雨淅淅瀝瀝得下，我的傘是青色的。或者乾脆不打傘，一個人走進如霧一樣的雨簾，想像著，在雨中，有多少傳說在隨時光飄走，有多少人在雨中與孤獨相逢。我孤獨，但並不寂寞。我願陪著天地一同孤獨，或許天地可以識得我的寂寞。 

很多年前看過這麼一句話：「人有天生孤獨，生命本來孤獨，地球絕對孤獨。」 

我們被無涯的時光拋擲於此，時光向前，我們跟著向前。可是，我們卑微的生命，又如何比得上時光的永恆啊！ 

漫長的時光里，我們只能是匆匆過客，千年萬年的光陰，可曾有半點存留的痕跡。詩人說，我縱已亡，然吾詩不逝；畫家也可以說，我可憑名畫傳世而令靈魂千秋不敗；雕塑家，設計師，乃至縱橫家，也都可以憑自己的傳奇跟隨時光千年之久，可漫漫歷史長河中，那些大多數的人呢，那些被稱為普通人的人呢？千萬年逝去，他們留給時光的是什麼？史路千萬載，可曾有著他們的微微映跡？ 

他們註定永遠的消失，千萬年後，被前人堆砌的益發神奇的世界裡，會有人感慨：曾經的那些人哪！曾經的那些人哪，他們已消失，他們的孤獨自然無人可見，唯餘地球仍舊孤獨。 

雨天裡，會想，有誰在和我感受著一樣的孤獨，雨簾如流蘇一般，在天穹的冠冕上，傾瀉而下，這些流蘇想必是不甘心自己的長度無法到達地面的，於是拚命地向下。 

但我卻仍見，一抹流蘇的倦意。她並沒有追隨其它的流蘇一般一往直前，她選擇停留在我的掌心。 

她應是倦了的，放棄了宿命般的追逐，她棲息在我的手掌。我的掌心是溫熱的，她是在貪戀那一瞬的溫暖嗎？可是請原諒我，無法保護，無法保護你脆弱的生命，你終究，終究會風乾在我的手掌，杳然無蹤。 

但是，請不要傷心，我可以聽懂你的秘語，聽懂你在隨著她們傾瀉而下時的深沉的寂寞。你想必是不願意就這樣消逝吧，也必是不願意享受永恆的冰冷吧，或許有人認為你天生就是應該歸於冰涼的。但是我好開心，你選擇了我。與你同樣的孤獨，那一剎那的溫情，你用一生來給予。     

我仍舊是孤獨的，你仍舊是寂寞的，但不會忘懷，我們彼此孤獨與寂寞的相逢，你是可以讀懂我心的。 

細雨濕流光，煙雨樓台，何止南朝四百八十寺。所有的一切都隨著歷史遠去，這個世界永遠不缺新生的事物，該走的永遠是留不住的。君不見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一年年的朝來寒雨晚來風，多少世事蒼茫如煙雲悄然散去。 

眼前飄過的漫天雨絲，我又感受到了那一抹流蘇的倦意。 

世人皆道江南煙雨纏綿。我為北方客，本不是江南人，但亦可見簾外雨潺潺，那些煙雨中的匆匆過往，總還是會有些許感嘆的。不知道易安在窗前站了那麼久，是要看多少場雨，才能洗去那心底淒迷的夢幻。 

千年前的雨慕里，她知悉紅肥綠瘦，心緒悽然；而千年後的雨簾中，我讀懂一抹流蘇的倦意，甘願與卿同瘦。 

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墜樓人。那一年的洛陽，可曾下過雨。一定是有雨的，不然，怎麼能撫慰綠珠以身相殉的痴情與忠義。煙雨迷離里，碧血紅顏感君恩，玉隕香消。可何曾石尉重妖嬈，綠珠的飄然隨風而逝，可有得到石崇的傾心相許，妾心一片隨塵土，落盡春風知不知。那一年洛陽的雨，許是感知了這些吧，不然，千年後的我，又如何是在雨中，讀懂了綠珠的寂寞。那一抹倦了的流蘇，也應是看了這麼多年的雨涼風散，一年年的，更落寞更消瘦了吧。     

門前的雨，仿佛是永遠都不願意自此消停，一直淅淅瀝瀝得下。我在雨中，細數自己不多的前塵往事，不少的孤寂哀詞。雨，仿佛是把一切都染上了一層哀傷的顏色，淡漠的，濃重的。 

我的心不會是很晴朗的，心裡也有雨在下。但始終堅信，那一定也是美的，美麗的哀愁，美麗的落寞。 

北方的雨，若說纏綿，有時也有著江南煙雨的麗色。青色的傘撐開了。又截留住了幾簾一往直前的流蘇，她們就這樣的留下來了，不知道會不會生氣，是傘的無心，是我的無心。無心之過，毀去了她們對大地的皈依。抱歉，真的很抱歉。但是，想問她們是否寂寞，是否甘心於這樣無止境的追求，是要歸於大地嗎，可是，千千萬萬年，沒有感覺到冷嗎？ 

只是在雨中的我，感到了微微的寒冷。這樣的寒冷讓我相信自己不是薄涼的人。

雨中走過匆匆的行人，有多少是在前生擦肩而過，今生再一次的錯過。前面走過一把藍色的傘，替換了前世里那一襲淡色的旗袍和青色的油紙傘。翩然而過的丁香姑娘，故事從民國十六年的夏天延續到了現在，離去時的匆匆一瞥，誰也不知道是有多少人在傷神。只是故事裡的姑娘不再是旗袍，依然錯得了他驚心的回首。不願意相信丁香姑娘的離去，我再一次得拾起一抹流蘇。 

她說那一場雨中有人哭過，翩然而去的身影，隱秘的愛戀，都隨著那場雨，悄悄的，夢一般得離去。只是可惜了，那一年的丁香姑娘，那一年的少年。是要攢下多少的機緣，才不會令今生的相逢只是匆匆而過。 

千萬年里，無垠的時光中，又是如何可以遇到另一半的靈魂，如何得到那驚心動魄的一眼。終究是那些無辜的雨，藏匿了多少的淚。雨中打濕的紙，泛著微微的桃花，氤氳出淚一樣淒楚的麗色。那紙也是無辜的，只是不小心，承載了，多少的情。而我卻已然相信，丁香姑娘並沒有遠去，她把那一把油紙傘，又傳給了下一個人。不然，這雨中，又如何會有淚水的味道？只是苦了那下了千千萬萬年的雨，一年年的品嘗，淚水的冰涼。

而停落在我掌心的流蘇啊，我相信了，你一定是倦了的。 

雨中響起了歌聲，似是遙遠的古曲《蒹葭》，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在雨中傷感的人啊，並未止於先秦的少年。每一次寂寞的聽雨，都會想到有多少人在與我作陪。聽一整夜的雨，不告訴任何人。 

或許會有人，聽了一整夜的雨，只想告訴一個人。 

可是，那些在嘴邊躊躇不前的文字，仿佛再向前一步，便是個錯誤。只是那些未說出口的心事，都淹沒於這場孤獨的雨中。無從知曉，無人知曉。該下的雨還是在下，可默默生長又默默消亡的小心思，又將如何安放，只隨著這場雨過去吧，假裝明天就是晴天，假裝明天就可以不用寂寞的聽雨。 

可是，少年，我為何卻在下一個晴天裡，看到了你眼底淡淡的哀愁？ 

巫山雲雨任飄搖。這些雨，分明是在巫山呆厭了的。瑤女已不再是天真的帝姬，祝融一敗，曾經風華絕代的神女變成了年年苦守的望夫石。望夫處，江悠悠。化為石，不回頭。山頭日日風復雨，行人歸來石應雨。情到深處，任性逍遙的神女，變成了絕望孤獨的望夫石。千百年來，參不透的情字。

世間終是還有一個個苦等的巫神，只是歸來之日，知是有期無期。忽然想到，世上最貴重的藥，應是當歸了吧。當歸當歸，此時當歸，莫要讓情人苦等空腸斷，莫要讓歸來時見萬事非。只是這世事從來無法如願，錯過的，不願錯過的，終是拗不過惱人的命運。 

如此，佛家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得不到，放不下。這紅塵俗事，又有哪一樣是可以一直如意的，是是非非千年流轉，蹉跎了太多韶華的女子，空負了太多本該現世安穩的流年。 

一年年的雨涼風散，一年年的物是人非。縱然是下了千年的雨，也無法洗去這些哀愁。而千年光陰後的我，因為那一抹流蘇的倦意，捕捉到了這些。千年前的，千年後的，一樣的哀愁。 

雨還未停下。已經不想再打傘了。拋開我的傘，在雨里，綻開一朵青色的婉麗的妖嬈的花。發被打濕，涼意是那麼的明顯。這樣的雨里，懷疑自己是會消失的。天地如此之大，不會想起也不會記得有一個人在如此寂寞的聽雨，是不是在這樣無涯的天地里，只有我一人知悉自己的溫柔，自己的寂寞。 

雨：「我只是想陪著你們一起傷感，我只是想撫慰一下你們自以為寂寞的心靈，我從未想過要傷害你們，只是我太多情了，看了這麼多年的傷情事，還是無法釋懷，還是會隨著你們一起悲傷，所以，請不要說我天性寒涼。」 

我終究是不會埋怨雨的，我會感謝，她們多情的相伴，還有那一抹流蘇，我們相互知悉的孤獨與寂寞。 

或許是我的掌心終究是太溫暖了些，那抹流蘇已然化去。但千年萬年的雨，還是不會消停。假裝雨已經停了吧，假裝自己的心也是晴了的。走向前去，拾起傘,我的掌心，仍有著令那抹流蘇所貪戀的溫度。 

我，終究不是一個涼薄的人。 

是可以回去了，或許該放下的還是放不下，或許依舊孤獨，但不會有最初的寂寞。在這樣一個雨天，有一抹流蘇知悉了我的孤獨，我知曉了她的倦意，終於是有知己可以與我互品孤獨了。短暫的相逢，她已然消失。 

在這樣一個雨天，我邂逅了一抹流蘇的倦意。將會在每一個雨天，想起當年一抹流蘇的倦意，靜靜的孤獨，但因為她的陪伴，我可以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