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3-04 20:17:09幻羽

**觀點 - 中國的疫情危機才剛剛開始**+*將病毒政治化比病毒本身更可怕* -紐約時報中文網

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周一在北京。就在宣傳人員為讚美習近平的危機管理能力準備出書之際,兩位批評中國黨國的知名人士發表了言辭犀利的文章,分析了疫情暴露出的真正問題。

                     **觀點 - 中國的疫情危機才剛剛開始**

        -紐約時報中文網-GEREMIE R. BARMÉ 2020年3月4日

無論是發生了自然災害還是在自己製造了災難之後,中國共產黨一貫的做法是馬上慶祝自己如何處理了危機。這次的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暴發也不例外,即使它現在已成為一場全球的健康危機。

新冠病毒是去年12月底發現的,中國政府最初對這個致命病毒做出的反應往好了說是遲緩,往壞了說是故意失職,然而,中共卻在迅速地大力表揚政府,尤其是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

中共主要理論刊物《求是》最近發表了一篇慶功文,稱“大國領袖”以處變不驚的信心處理了這場災難,證明了自己不僅是“14億中國人民和中華民族的主心骨”,也是因疫情而神經受到刺激的世界的“定心丸”。

從這種誇張的說法來看,中共或總書記本人的神經似乎已受到了嚴重的刺激。這不難理解。自從十多年前劉曉波等活動人士呼籲憲政改革的《零八憲章》發表以來,中國共產黨還沒有面臨過來自政治批評人士如此尖銳的挑戰。

2月初,就在中共宣傳部門準備為讚美習近平的危機管理能力出版《大國戰“疫”——2020中國阻擊新冠肺炎疫情進行中》一書時(這本書還將出英文、法文、西班牙文、俄文和阿拉伯文版),兩位批評中國黨國的知名人士發表了犀利的文章,分析了疫情暴露出的真正問題。

清華大學法學教授許章潤在網上發表的一篇評論中寫道:“(新冠病毒疫情)在將政體的德性窳敗暴露無遺之際,抖露了前所未有的體制性虛弱。”

自2016年初以來,許章潤一直在發表演講和文章警告人們,中國不進行實質性的經濟和政治改革,而是重申中國共產黨的主導地位,是要招來危機的。

他的文章通常在中國有廣泛的讀者——直到被審查。不過,由於文章在國際中文媒體上的廣泛傳播,它們以數字地下出版物的形式在中國大陸得以重新流傳,並在微信的討論中經常被引用。

2018年7月,許章潤在網上發表了可以說是他批判習近平政府最著名的文章,他寫道:“幾年來,意識形態火藥味愈來愈濃。”他譴責了像幾十年前神話毛澤東那樣,試圖神話習近平的做法:“為何曾經遭遇此種戕害的偌大國家,居然對此毫無抵抗力。”

如今,隨著新冠病毒疫情的暴發,這個國家再遭戕害。許章潤在上個月的文章中這樣寫習近平:“惟一人馬首是瞻,遂舉國遭罪。”

在許章潤眼裡,當前的危機只是一系列政策失誤(包括北京對與美國的貿易戰,以及香港民主示威活動的處理)的最新表現,凸顯了權力越來越集中在一個人手裡的威權體制的弊端: 

“君不見,惟一人馬首是瞻,而一人暝朦,治國無道,為政無方,卻弄權有術,遂舉國遭罪。”

“政治敗壞,政體德性罄盡。保家業、坐江山,構成了這一政體及其層峰思維的核心,”

許章潤在他以文筆犀利為特點的半文言文章中宣稱。

就在這篇文章發表的同一天,也就是2月4日,網上出現了另一篇諷刺中國黨國的有力分析。在一封寫給習近平的公開信《勸退書》中,法律專家和維權活動人士許志永呼籲這位國家主席承擔起眾多政治失誤的責任,讓位下台。

許志永此前曾因“聚眾擾亂公共場所秩序罪”入獄近四年。他發表這篇文章時正在流亡中。2月15日,中國南部城市廣州的警方將他抓獲拘留,之後一直下落不明。

許志永的文章抨擊了習近平宣揚的中國夢,稱那實際上是矛盾的胡言亂語:

“您要把中國帶向何處?您自己知道嗎?邊喊改革開放,邊為馬列招魂。” 

許志永還寫道:“因不自信,四面鬼影,拼命維穩。”

“ 維穩 ”這個縮略語指的是一個完善的龐大系統,它致力於維持中國共產黨的權力和對社會的控制。這個國內安全機器有高於國防預算的經費,其無處不在的網絡包括武警部隊、警察、地方官員、居委會、民間的社區告密者、互聯網警察和審查員、秘密特工和監查員,以及日常的官僚監查員。

這個曾在平息中國西藏地區的暴動跡象,以及2008年四川地震後的公眾不滿等問題上起過作用的網絡,自從去年12月中國中部城市武漢宣布首例新冠病毒肺炎以來,就一直在全力運轉。

“為維穩,武漢公安恐嚇羞辱披露真相的醫生,”許志永在文章中寫道;他還指責官方的中國中央電視台,“闢謠打壓言論,隱瞞疫情,終釀舉國災禍。”

這不是什麼小小的不幸。許志永警告說,今天新疆正在發生的事情——一個廣泛的監控網絡,“以教育培訓之名任意羈押”大批維吾爾族人的做法——可能很快就會成為中國其他地區的常態。“古今中外哪個政權如此治理國家?”

他指出,更嚴重的是,這是一種挖自身牆角的體制:“穩定壓倒一切,壓倒中國人的自由、尊嚴和幸福。而體制真的穩定了嗎?”

許章潤也指出了這種體制的內在悖論,尤其是不斷擴張的“大數據極權主義”及其“微信恐怖主義”所揭示的悖論。他把“微信恐怖主義”稱為“堪為這個體制直接對付國民的毒瘤”。 

那麼,這個日益阻礙公民權利、扼殺公民社會的國家,將走向何方呢? 許章潤寫道:“當局既將路徑鎖閉,則和平過渡是否可能,頓成疑問。”

許志永寫道:“我為中國的未來深切憂慮,擔心這越來越繃緊的體制突然脆斷而公民社會尚沒準備好。”

但是許志永拒絕接受中國共產黨及其某些同路人推銷的觀點:即像中國這樣幅員遼闊而復雜的國家不適於搞民主憲政。

許志永寫道:“有人說,中國需要強人。蔣經國式的威權,中國需要。”

他指的是曾1978年至1988年間擔任台灣總統的蔣介石之子,在他的領導下,台灣取消了戒嚴令,進行了最終走向現代民主制的改革。

許志永對習近平寫道:“可您無順應歷史潮流之意願。從集體領導到個人獨裁,歷史在倒車。”

國家主席習近平在2012年底上台後不久,在向官員講解1991年的蘇聯解體時引用了一首古代的詩詞,習近平說,那是因為沒有人站出來捍衛蘇聯的體制,“竟無一人是男兒” 。

現在,許志永諷刺地對習進平寫道:

“一尊高高在上,萬人匍匐在地,專制體制決定了,皇帝身邊雲集奴才屁精,怎會有堂堂男兒?皇帝新裝大遊行,國民莫敢妄議。” 

許志永接下來寫道,“現在,我是那個說出真話的孩子。”

的確。他和許章潤在國家危難之際發出了自己的聲音,兩人很清楚,他們的警告可能不僅是徒勞的,而且對他們自己來說,可能是自殺。

許章潤在文章的結尾處懇求人們:

“置此大疫,睹此亂象,願我同胞,十四萬萬兄弟姐妹,我們這些永遠無法逃離這片大地的億萬生民,人人向不義咆哮,個個為正義將生命怒燃,刺破夜瘴迎接黎明。”

在這兩篇文章發表的幾天后,武漢的一位最早披露問題的眼科醫生李文亮因感染病毒去世。舉國上下對李文亮之死表達的悲痛之情讓中共大吃一驚。

所以,中共試圖在這件事情上重新控制敘事,把李文亮塑造成與病毒進行的“ 人民戰爭 ”中的一名勇士:李文亮和其他在工作中被感染的醫療工作者(已超過3300人)為黨、國家和人民(就是這個次序)做出了犧牲而受到讚揚。

與此同時,在武漢進行獨立報導的公民記者也在消失。到2月中旬時,許章潤已在北京被隔離,許志永也已被拘留。

2月20日,官方通訊社的新華社發表了一篇題為《敢言,是一種寶貴的品格!》的評論文章。文章告誡人們:“需要不迷信權威、只相信事實的品格,需要敢於大聲疾呼、為民請命的情懷。”網上的公眾對這篇文章的反應是爆炸性的;許多人抨擊文章虛偽。

新危機產生新異見,隨之而來的是鎮壓——以及之後的更多異見。

正如許章潤和許志永所指出的,正是中國體制的毒瘤使新冠疫情變成了嚴重程度遠遠超過了應有水平的健康危機。而疫情反過來只是暴露了這個黨國的病態程度。

*

Geremie R. Barmé是一位歷史學家,也是“遺典”( China Heritage )網站的編輯。他最近翻譯了許章潤和許志永的兩篇中文文章。   翻譯:Cindy Hao

*

                        *將病毒政治化比病毒本身更可怕*

           紐約時報-專欄作者-保羅·克魯格曼 2020年3月4日

我們仍然不知道冠狀病毒疾病Covid-19會造成多大的損害,但對此擔憂是合情合理的。畢竟,它似乎具有很高的傳播能力,而且致命性可能高於普通流感。

但是,右派專家和新聞機構說不用擔心:這一切都是騙局,是自由派媒體為了使唐納德·特朗普難堪的陰謀論。政府官員和特朗普本人都附和了他們的說法。

這些說法當然都是瘋狂的。別的且不說,Covid-19已經是全球性現象,從韓國到意大利都發生了重大疫情。韓國和意大利的媒體是否也參與到了反特朗普的陰謀論之中?

然而,這種瘋狂對於任何追隨右翼政治的人來說是完全可以預見的。這只是長期的真相鬥爭中的最新一戰,因為存在他們不願相信的客觀事實。

在Covid-19這件事上,一些老面孔一定程度上是在以己度人。畢竟,他們親自合力將2014年埃博拉疫情作為針對貝拉克·奧巴馬(Barack Obama)的政治武器,實際上奧巴馬的應對是明智而有效的。順便說一句,在那場疫情暴發後,奧巴馬政府部署了應對將來大流行的措施,而這些措施已全部被特朗普廢除。

但是,正如我所說,否認病毒的存在,只是長期的真相鬥爭中的最新一戰。 記住,保守派已經花了幾十年的時間否認氣候變化的事實,堅持認為那是一場受國際上廣泛的科學陰謀論影響的巨大騙局。儘管從澳大利亞大火到加州乾旱的氣候災難跡像不斷增加,共和黨對氣候變化的否認反而越來越堅決。在2018年中期選舉前夕,一項調查發現,73%的共和黨參議員否認人為導致的氣候變化正在發生的事實。

或者想想有多少右派一驚一乍地預測奧巴馬任內將發生惡性通脹,結果沒有發生後,他們作何反應——不是承認他們錯了,而是堅持認為數字被動了手腳。我不是在談論無關緊要的小人物,我說的是保守派所認為的著名知識分子。

這種陰謀論如今也不是右派的專屬領域。比如,你可以在伯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的團隊中看到類似的趨勢。桑德斯的一位高級顧問令人驚愕地宣稱,所有不同意財富稅提議的人(順便說一句,我支持該稅)“都是由權力機構和億萬富翁階層提供經費的那種組織和學術機構”。 

問題是,雖然巨富的腐敗——使殭屍想法得以延續的主要力量——確實會發生,但它並不是每個政治紛爭的幕後黑手。有時候,嚴肅的分析者只是不同意某個說法。令人擔憂的是,有些桑德斯陣營的人無法分辨出兩者的區別。

但是在右派陣營裡,疑神疑鬼那群人是和掌握真正權力的人聯手的,可以造成實實在在的傷害。事實上,是可以致命的傷害。 在氣候變化問題上尤為明顯,陰謀論驅使下的否認,在阻攔舉動中起著重要的作用,因而成為一種對人類文明存亡的威脅。

右翼的偏執妄想是否也妨礙了Covid-19疫情的應對,在一開始還不是很明確。測試冠狀病毒是遏制傳播的一個必要步驟,但最近的報導清楚表明,美國在這方面遠遠落後於其他國家的一個主要原因之一,就是特朗普不願相信這場危機的存在。畢竟,認識到我們正面臨一個嚴重的問題,可能會傷害到他心愛的股票市場。

這種將市場危險降至最小的願望,干擾了整個政府的疫情應對。有些人將它與伊拉克戰爭的前兆類比,當時布什政府顯然希望得到一個開戰的理由,令情報機構傾向於認為看到了——實際上並不存在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對於目前而言,分析偏向於看不到威脅——令這種傾向產生的部分原因是,有人聲稱所有現存的指向威脅的證據,肯定是自由派新聞媒體炮製的騙局。 

甚至到現在,幾乎沒有證據表明特朗普政府在認真對待Covid-19的現實。當政府最終提出用額外經費來抗擊這種疾病時,提出的數目少得讓人感到荒唐。

特朗普的盟友已經在譴責他的批評者,說他們將疫情“政治化”。小唐納德·特朗普(Donald Trump Jr.) 指責民主黨是想看到數百萬人死去。但是實際上,特朗普對危險的輕描淡寫,才是在將病毒政治化。

的確,民主黨人在批評特朗普的舉動,說他拒絕對任何使美國面臨風險的事情承擔責任。不過據我所知,批評美國領導人仍然是合法的。

但這就是政治上的妄想症:你把最正常不過的批評當作是邪惡陰謀論的一部分。而且我們的執政黨感染了這種偏執妄想,這比任何病毒都可怕。

*

保羅·克魯格曼(Paul Krugman)自2000年以來一直是時報的專欄作家。他也是紐約市立大學研究生中心的傑出教授。克魯格曼因在國際貿易和經濟地理方面的成就獲得2008年諾貝爾經濟學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