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1-06 19:01:29幻羽
*看話與疑情* -柏林禪寺-*韓來軍*
*看話與疑情* -柏林禪寺-*韓來軍*
我們參禪看話時(參究公案),應採取什麼心的態度呢?禪錄對公案記述心的態度所用的字眼,是“提起”、“提撕”、“提掇”、“舉”、 “看”、“參”、“參究”“工夫”、“崖”或“涯”、等語。提起、提撕、提掇、舉等,都是捧上,舉起的意思。
看是放在眼前看。參是交參,二物間生出來的交涉,把心傾注其關係。參究、體究是根究其義,親自體驗。工夫是運心,對一事項講究解決的方法。崖、涯是至事物的極限。所以,這些語句都帶有如次的意思;則“修禪者努力做工夫時,應把公案不斷保持於自己心前,執持不暫相離”。
執持與努力此二過程可以想為一個過程:因為把公案放在心眼前面,其唯一的目標,其意味如果有的話,則是在於澈見其意味。此努力持續時,把“無”字、“柏樹子”或“麻三斤”等公案的意義,要修禪者客觀的探求,今也其意義實並不是由公案,而是由禪者自己的心中獨脫出來的。
這是公案與埋頭於工夫的修禪者的意識,完全一致的瞬間的事件。而迄今如鐵壁不通的公案的意味,通過此一瞬間的一致,而自現出來。
因為是這樣,說公案被理解為不適當,為什麼呢?於理解的瞬間,沒有離心的公案,也沒有離公案的心。或稱心理解自身,也是不適當。因為理解是反省,是殘滓。心是理解的再建。於茲,未存判斷的影跡,沒有主格,也無賓辭。只有“阿耶”的感嘆詞而已;關於此點禪語錄的表現恰似描寫的。
“因地一下”、'噴地一發”,這是突發的叫喚。
其瞬間的境地,記述為“打失布袋”、“打破漆桶”、“忽然曝地斷”、“忽然啐地破”、“爆地一聲”,“掃破太虛空”。
由這些文字吐出“禪的實感”“集中”此語,從來於看話禪多被常用。但,集中事實上雖是不可避的隨伴而來的,並不是主要的東西。在看話最本質的是要徹見公案的意志;此意志就是探究心,又稱謂“疑情”。
此意志堅固不斷活動時,公案就不間斷,執持於眼前,而其他非有力的一切觀念自然由意識的領域被掃蕩殆盡。此除去與掃蕩是副產物,或大或小是偶然的,這是看話工夫與單純的“集中”不同的所在。與印度式的靜慮,制心一處,住空觀等修心法也有不一樣。
於茲,集中的形式有二種:即一者是所謂機械的所將來的;另一者是不可避的,於本質偶然的由於疑情的強烈化所結果的。勿論怎麼樣,招致心境一致的“集中”,如無一次見其成就,就不能達到悟最後的爆發。但,由禪的純粹形體看來,如其次引證的甚明,禪經常要求疑情的現前。
大慧是初期公案禪的支持者之一人,他經常力說此點,在“大慧普說”隨處可以發現的。如次言詮最能說明他態度;曰:“把所疑一事來貼附汝眉間,個事是聖是凡,是有是無,推及此疑問,使其到窮極,不知推進至只蕩蕩處,而勿生怖念。如怖念一起,窮其一念起處,是果空,不空”云云。
大慧並不勸告我們,只把公案執持於意識上,卻強調使公案由於純然疑情之力佔據注意中心其身。曰:“此公案如大火聚燒卻一切”。則強調所謂:“大疑大悟,小疑小悟,無疑無悟。”
高峰原妙(1238——1295):
尋常教人做工夫看個“萬法歸一,一歸們處公案”,看時須是發大疑情,世間一切方法總歸一法,一畢竟歸在何處,向行住坐臥處,著衣吃飯處,屙尿放尿處,抖擻精神,急下手腳,但恁麼疑畢意一歸何處,決定要討個分曉,不可拋在無事甲裡,不可胡思亂想,須要綿綿密密,打成一片,直教如大病一般,吃飯不知飯味,喫茶不知茶味,如痴如呆,東西不辨,南北不分,工夫做到這裡,管取心華髮明。
古音淨琴(十五世紀末人)關於看話修禪曰:凡作工夫,當離喧鬧,截斷眾緣,屏息雜念,單提本參話,至於行住坐臥,苦樂逆順,一切時中,不得忘失,念茲在茲,專心正意,切切思思,念念自究,返觀自己,這個能追能問底,是個什麼人,若能如是下疑,疑來疑去,疑到水窮山盡處,樹倒藤枯處,擬議不到處,心忘境絕處,忽然疑團迸散,心華朗發,大悟現前。
毒峰秀善(十五世紀後半)忠告修禪人曰:
果欲了脫生死,先鬚髮大信心,立弘誓願,若不打破所參公案,洞見父母生前面目,坐斷微細現行生死,誓不放捨本參話頭,遠離真善知識,貪逐名利,若故違此願,當墮惡道,發此大願,防護其心,方堪領受公案,或看無字,要緊在因甚狗子無佛性上著力,或看萬法歸一,要緊在一歸何處,或參究念佛,要緊在念佛的是誰,迴光返照,深入疑情,若話頭不得力,還提前文以致末句,使首尾一貫,方有頭緒,可致疑也,疑情不斷,切切用心,不覺舉步翻身,打個懸空筋斗,卻再來吃棒。(禪觀策進)
這些禪匠們都是屬於元末明初的人們,公案製度既經確立的時代。他們對於公案的意味都主張要執持強固的疑情,或執持激起疑情的精神都懷有同樣的意見。公案不應如磁石在其周圍聚集一切的心力,在其意識上提撕。提撕應由於強固精神力的底流所維持、所保育。沒有這樣的精神作背景,提撕就變成機械的,所以禪就失其創造的活力。
於茲,生出如次的疑問,即為什麼機械的方法與禪的精神不十分一致呢?為何要採用疑情的方法呢?看話禪怎樣一貫必須持續疑情呢?要知其理由應明白看話禪的起源。所謂禪意識在初期的禪者,是於其心中自然成長起來的。至後世要再現其禪意識,於茲,才成立公案製度的事實。這應承認的。這些初期的禪者著手禪的研究以前,都是佛教哲學忠實的研究者。實際他們都甚深熟達於佛教哲學,因此,他們卻感到對其不滿。
因為他們實感到較佛教哲學單純的分析及其智的理解,另有更深的某物。要洞見帳幕裡面某種物慾求,在他們是非常熾烈的。經常認為存在於萬象的背後,而又感到是在我們自己的內面的,即心、佛性、或無心、無念等等是什麼呢?他們如過去諸佛所作,要直接直覺地把握之。探知的慾求,這就是疑情。為此所驅,很熱烈而且不斷凝思內觀,其結果門戶竟被開放,他們透得從來未透底。這樣不斷敲打門戶,經常在他們的意識上現前。
他們實由於此事將來其禪意識的成熟,這就是所謂禪經驗的先行的條件。
由形而上學上來說,或依傳統的佛法教理而言,堅持疑情是對各人本具的佛性的活動,抱懷堅固確信。引導我們找到此一者住處者,事實就是此佛性自體。禪者得持續疑情者,不外是於佛性的自主肯定。因此,得云:“信有十分疑有十分,疑有十分悟有十分”,或云:“大疑大悟,小疑小悟,無疑不悟。”信與疑並不矛盾,而是互相補足的,或相關的作為條件的。
古尊宿們在看話禪為什麼慫恿大疑情的執持?其理由是很明白。疑情是控究或參究的意思;大疑是由於參究心的極度強烈化而生出來的凝心態度。
出於明末的無異元來(1575——1630)禪師之作《博山和尚參禪警語》,講述疑情的問題很詳細,次舉其一部要略:
做工夫最初要發個破生死心,堅硬看破世界身心悉是假緣,無實主宰,若不發明本具底大理,則生死心不破,生死心既不破,無常殺鬼,念念不停卻,如何排遣,將此一念,作個敲門瓦子,如坐在烈火焰中求出相似,亂行一步不得,停止一步不得,別生一念不得,望別人救不得,當恁麼時,只須不顧猛火,不顧身命,不望人救,不生別念,不肯暫止,往前直奔,奪得出是好手。
又云:做工夫,貴在起疑情,何謂疑情,如生不知何來,不得不疑來處,死不知何去,不得不疑去處,生死關竅不破,則疑情頓發,結在眉睫上,放亦不下,趁亦不去,忽朝撲破疑團,生死二字,是甚麼閒家具。
疑情成熟的方法主要存於如次十項:
一、做工夫,要中正勁挺不近人情(勿煩心於世間的事情)。
二、做工夫,最怕耽著靜境(勿執著靜寂處)。
三、做工夫,要抬頭不見天,低頭不見地(心勿著於天地萬象)。
四、做工夫,舉起話頭時,要歷歷明明,如貓捕鼠相似(應醒醒著)。
五、做工夫,一日要見一日工夫(須期日日進步)。
六、做工夫,不可在古人公案上卜度妄加解釋(勿加予智的解釋)。
七、做工夫,最怕的一個伶俐心(最忌避自作聰明)。
八、做工夫,不可作無事會(勿認無事為工夫)。
九、工夫或得輕安,或有省發,不可便為悟也(勿被錯覺所迷)。
十、做工夫,不只是念公案(勿如稱名念佛,念公案)。
如適當遵於這些注意,行者確實能使疑情達到成熟的狀態。不然的話,則不但不能激起疑情,行者將墮入邪路,而不得脫卻生死的羈絆,就是不得體會禪的真理。行者落入的邪路有如次的各種:
一、由於知的了解,來檢討公案的內容。
二、生厭世的意向,只慕寂靜無人處。
三、以情識妄想心,於意識上勉強使現出澄澄湛湛的境地。
四、把古人公案作分別理解上的穿鑿。
五、想像此身體中有個心,其物往來,能動能靜,雖無形無相,於六根門頭,作種種活動。
六、思維此心使用手足,成善惡業。
七、或徒苦此身體,於禁慾生活求解脫。
八、思維積極積德行善欲獲佛果。
九、或放逸無軌生活,信為天真瀾漫。
十、耽溺於自己優越感,不知自製。
沒有抱持真實的參究心,行者實際生活上於各種方面,就會遭遇障害百出的困擾,所以不能真實看個公案,可知道看話禪修行也是不容易的。
要之,由此探究心,我們可進入“大疑現前”的境地,這就是楞伽經所稱的“一緣境”。停住此境地,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不見物的多樣性,而只見其一。這還是未達到目的地。行者尚停住在走向“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即究竟實證的進展途上的一階段。如果把此狀態固持為大疑窮極,則無轉回的機會,就無悟的爆發,沒有真理的徹見,沒有實在的直覺,生死的羈絆就絕不斷絕。